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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笨小谢戏水忽闻道 慧小王充师善诱人(上) ...


  •   谢琅早已尝过王如锋把他当小孩一味忍让的甜头,这时候也懒得反驳,把他丢在边上,由他继续自我欺骗,编出一张天衣无缝的网自我保护、自我缠束。两人并行走了一阵,进了受业府,王如锋跟着谢琅进了屋,想起了什么,又抬腿往外走,被谢琅拽住。

      “我去加件衣服,”王如锋晃了晃手腕,无奈道:“很快回来。”

      谢琅无言,自去储物囊里取了一件新的出来,往他肩上一搡。王如锋抓住了,倒也没拒绝,马马虎虎穿了,准备蹲下去做事,袖子就碰了地,只好又把袖角捞起来,团在膝盖上夹住。

      王如锋自由惯了,眼下行动受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所以说,我就不爱穿这些,金尊玉贵的,到底是它伺候我,还是我伺候它。”谢琅闻言往他那边看了一眼,王如锋已经站起来,到唯一的小桌前。

      他取出一个壶,揭开壶盖,丢进去几撮茶叶,倒了水。随后坐下去,手掌托着壶底,把整个壶把在手里,慢慢地转着,用自体几分荧惑赫赤之火,煨着那一壶新茶。而另一只手支腮,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水慢慢沸腾了,壶盖开始撞着边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随着气的氤氲,谢琅闻到一股四溢的茶香,闻之耳目清明;谢琅只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想了一下,说:“这是我家的茶。”

      “嗯,”王如锋并不意外,将茶壶搁在桌子上,等它放凉,随口道:“是啊。你父亲当时带给我的,我口袋里如今还剩几饼,想必是你们府里喝惯了的。”

      谢琅看着王如锋,一瞬间突然从这一致的茶叶香味里,摸索到了一种具体的联系;好像他突然对之前谜思的一切有了具体的实感,抓住了确凿的证据。一道惊雷从他脑中划开,他好像有一瞬间终于摆脱那种迷雾,脱口而出:“你……你确实与我家渊源匪浅。”

      王如锋看他一眼,失笑:“是的。”

      “‘父亲’是存在的。”

      “是的。”

      “母亲年年在祭桌浇茶,是思念父亲之故。”

      王如锋念及要强的老夫人,心里无声叹口气,道:“是的。”

      谢琅迟迟想起来当时王如锋自证时,托出来的剑佩。他越想越清晰,又道:“你认识我父亲。你们交情很深。”

      “是。”

      谢琅想起来他们的会面,王如锋开头对他的死缠烂打,以及之后的种种莫名行径,突然意识到:“你一直在帮助我?”

      “可能吧。”王如锋蛮不在乎地说。

      谢琅盯着他,又紧跟着问:“你帮助我,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

      “……”笑容从王如锋脸上脱落下来。他盯着桌沿,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又不是。”
      什么叫是又不是?
      无非就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不是。

      定昏烛在他话音刚落时熄灭,顿时,一室黑暗。话题也不约而同中止了,没有人再问,也没有人再答。

      王如锋摸黑,找出储物囊里一根蜡烛来,挥手点上,淡淡的光晕自他周边散开。他举起七分温的茶壶,找到壶嘴,仰头往自己口里倒去;谢琅倚着床柱,皱眉看着他,不赞同地说:“夜深了,多饮无眠。”

      “睡不着才好呢,”王如锋伏案,叹一口气说:“你道我之前为什么打算回屋加件衣服?因为今晚有事要忙。是以,找一件保温的衣服,做好挑灯夜战的准备。”

      他身上盖着谢琅的衣服。那件外衣,穿在谢琅身上,是如松如柏,如芝如兰,尊贵优雅,不一而足。但是眼下穿在王如锋身上,就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

      烛火昏昏,王如锋一只脚斜踩着桌腿,一条腿屈起,那件白底金纹锦簇的衣,潇洒地绷在他强健的体肉上,垂软的布料好像也有了纵横的筋骨;衣上煌煌的纹绣映着他凝思的面孔,更衬得他英武神气,一身豪强不羁,俊凛非常。

      这样的气势,在他布衣粗褐的时候尚不能掩盖,只是落拓不拘,形如英雄潦倒;一旦换上正装,就愈发显出来身骨里那阵刚毅不屈,如山岳之稳重,如丘陵之嶒棱。行止之间,虎踞龙盘。

      谢琅看得心念一动,想到这原是自己的衣服,更是心口发热。方才被打断的那股旺盛的分享欲,此时又浮上来了。

      谢琅站起来,走到桌边,在王如锋身后,两掌按住他肩膀,把他扣在自己两臂之间,低头在他鬓边劝说:“你日间喝了酒,该早点休息。”

      早点上床睡觉,还能抱着说会儿话。

      王如锋正忙着摆弄摊在桌上的东西,闻言探手往后摸去,敷衍地摸了摸谢琅的脸,又按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说:“我不困。你早点睡,如果这边光太亮扰到了你,你去我那边睡去。”

      “没有。”谢琅说:“我也不困。”他确实不困,因为还预备了一肚子的见闻感悟没有说:“我想跟你说话。”

      他缠着王如锋,像一只在脚边打转的猫:“我有很多话,想讲给你听。”

      王如锋本来在摸索什么东西,手放在储物囊里,闻言不得不分出一丝精力来,推说道:“你白天还没玩够?有什么话,不跟你新交的朋友说?不是跟他玩得很开心吗。”

      谢琅想到姜恒,想到自己跟他“分享”一堆体己话的情形,浑身不禁一阵恶寒,喉咙里毛毛的。他立刻道:“不跟他讲。”

      他如被踩了尾巴,一惊一乍;王如锋听得好笑,说:“小气鬼。不跟他讲,难道就能跟我讲?”

      谢琅把头低下去,埋在王如锋肩上,闷闷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把头抬起来,近乎撒娇地说:“不一样。”

      “好吧好吧,”王如锋被他磨了一番,顺水推舟地让步了。他扒开谢琅环在他肩上的两条手臂,站起来,给小公子让座:“你坐吧,我听你说。”

      凳子狭小,只够一个人坐;他让开,下意识往后攀附,准备坐到桌面上去,面对面听谢琅讲。但是王如锋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分量,才压上去,四足窄细的桌子立刻斜倒,他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坐着的谢琅身上。

      王如锋摔了个七荤八素,不忘反手往后扶住桌沿,把它推正,不至于轰然倒地。然后,他才意识到,他人整个倒在谢琅身上:两腿跪在谢琅腿面上,脸磕着肩膀,前胸靠着前胸,就像一个球掉进属于他的框,水倒进注定的河床,那样不可阻挡。

      王如锋揉着撞痛的鼻梁,撑着谢琅的手臂,晕乎乎地支起上半身来,正要说点什么;谢琅十分镇定地握住他的腰,把他翻了一个面,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王如锋马上把刚刚要说的给忘了,好像坐在火炉上,焦躁不安,随时预备跳起来:“这不好吧。”

      谢琅抱着他,想了想,和气地说:“挺好的。”他把王如锋披散的头发拢成一把,拨到身前去,两只手将其一会儿拢圆,一会儿捏扁,就像研究他的剑一样认真。

      “呃,”王如锋还想挣扎一下,说点什么解救自己;但是谢琅说:“别闹,累了。”下巴压在他肩膀上,眯着眼睛,很放松惬意的样子,好像无理取闹的是王如锋,王如锋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他万般无奈,叹一口气,说:“赶快说,说完了睡觉去。”

      “我看见很多新鲜的事,有了很多新鲜的想法。”谢琅两只眼睛亮亮的,兴致勃勃道:“比如,我终于知道了,我和你对决时,究竟输在了哪里。”

      王如锋意识到他悟了,一挑眉:“哦?”

      “我依照前人的章法来走,所以,你完全知道我接下来会怎么做。你已经把我看透了,我自然会输,情理之中。”

      “是的,你知道这叫什么吗?”王如锋笑着,往后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你我境界一致情况下,你对我来说是常形,但我对你来说不是,所以你输了。这是你今天玩水领悟的?还是潜贞君教你的?”

      “不是。”谢琅摇摇头,说:“是我自己。”

      他跟姜恒,只是在一条路上,恰好遇见了,一起平行地走一段。他们能互相提点,却不能无中生有。姜恒教不了他本身没有的东西,谢琅也不能使姜恒领悟他完全不会的内容。

      所以是谢琅自己想明白个中内核的。

      他今天看见很多水,柔软的水,平静的水,澄澈明亮的水,黯蓝深沉的水,无锋又藏锋。他与那些水相处,与那些水争锋,或许感悟,就在某一瞬间。
      静水流深,谋定而后动。这本就与他之天命感应,不约而合。
      他突然就明白了。

      谢琅又说:“水是无形之物,流于掌中,不可捉摸;化用在剑招,也是一样。从前我记住的摧折法十二式,以雷霆入道,刚烈无阻,但不能完全为我所用。今日观水,让我对自己的剑有了更多的想法,预备尝试。”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是要跟王如锋说出口时,又不是很确定了。谢琅不是很确定王如锋会不会支持他,也不知道如果王如锋否定他,他应该怎么说……但是他又一定要跟王如锋说,也只会跟王如锋说。

      于是,他绞着自己的袖口,踌躇又一鼓作气地说:“或许,由水入道,也是不错的选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笨小谢戏水忽闻道 慧小王充师善诱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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