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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束光 ...

  •   江栖迟回了一趟家,把东西放了,然后背上他常用的的小挎包,再次出门。
      包里是病案本,各种杂七杂八的报告单,还有一盒药,一瓶水。

      药店有点远,江栖迟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坐公交车。
      没钱了。

      公交车里不算黑,江栖迟戴上耳机,抱着包缩在最角落的位置,偏头看向窗外。
      日光黄的路灯倾洒下来,街上喧嚣一片。
      他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把耳机的音量调小,枕着胳膊打盹,留意着公交车的报站消息。

      已经很晚了,车上没什么人,很安静,能听到车子的引擎声,还有车轮碾过马路时的泥泞声。

      江栖迟其实没睡实,迷迷糊糊听见报站了,他才揉揉后颈,下车。

      从开了空调的车内下到车外,闷热的感觉瞬间包裹全身,直往毛孔里钻。他眨了眨眼睛。
      好黑。

      其实他家附近就有药店,但他常吃的那几样反而卖得比市区药房还贵,他手头本来就不算宽裕,每次要补了,江栖迟宁愿忍着不适坐公交跑去市区的药房。来回要不了几个钱,但折去买药的,能省下来的也不多,他依然乐此不疲。

      他熟门熟路绕进一家药房,推开玻璃门,电子音响起“欢迎光临”的提示音,冷气扑面而来。
      柜台后趴着打盹的店员姑娘听到提示音,迷迷糊糊爬起来,揉着眼睛招呼客人:“您好,需要什么……”
      小姑娘半句话没说完。
      “是你啊。”店员姑娘笑了笑。江栖迟常来买药,跟这儿的店员差不多都认识了。
      “嗯。”江栖迟也笑。
      “还是老样子吗?”
      “……不是,”江栖迟愣了两秒,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药名,于是低头,从挎包里翻出病历本看了一眼上次医生特地工工整整写下的药名:“……舍曲林不要了,换成等量的劳拉西泮。”
      店员姑娘顿了一下,绕到药架前翻药盒:“褪黑素还要吗?”
      江栖迟摇摇头,又发现店员姑娘背对着他,看不见他摇头,于是出声说:“不用了,家里还有。”
      反正这个药吃着本来就有嗜睡的副作用,褪黑素一般用不到。
      店员姑娘很快拿了几盒劳拉西泮,江栖迟结了帐,把药盒塞进挎包,说了句谢谢,转身走了。
      店员姑娘对着江栖迟离开的门口犯嘀咕。

      这小弟弟隔个十天半月的就来买药,已经好几年了。之前买的大都是舍曲林褪黑素,偶尔再加上其他什么贫血的药,但是后来都没再买过,就是舍曲林褪黑素这两样。
      舍曲林是抗抑郁的,但她瞧这小弟弟的样子也不像抑郁症。但人家的隐私,她也不好多问。
      一开始他买药的间隔很长,大概好几个月才来一次。
      一年多前,频率就慢慢密集起来了。
      这次直接从舍曲林换成了劳拉西泮。

      店员姑娘大概能猜到他是怎么回事了。
      劳拉西泮是抗焦虑药物。既然他吃的要么是舍曲林要么是劳拉西泮,那就很可能是什么比较严重的恐惧症。恐惧症患者发病的表现无非就是抑郁或焦虑,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店员姑娘自个儿琢磨着,突然有些同情这个孩子。

      ——

      江栖迟从药房里出来,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要干什么来着?
      江栖迟有些阴郁地思索着。
      然后他想起来了。
      他跟医生约好了今晚去做脱敏。

      ——

      医院晚上开着的一般只有急诊。但江栖迟平时没时间,他的主治医师也了解他的情况,偶尔会给他开个后门。
      比如今天,医生还在脱敏室等着他。

      江栖迟非常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这个味道总是会让他想起病床上的妈妈。

      熟门熟路上到三楼,江栖迟很快找到了脱敏治疗室。

      他本能地有些害怕。

      脱敏疗法本是应用于治疗过敏疾病的疗法。它的原理是让患者接触过敏原,从而促发患者自身产生抗体,慢慢适应。一开始只接触少量过敏原,适应后逐步增加,以达到脱敏的目的。
      后来此种疗法被应用到心理学。换汤不换药,原理是一样的,只不过患者要面对的不是过敏原,而是病根。

      “谢医生。”江栖迟推开门。
      伏在桌案上的男人身着白大褂,抬头望了过来:“来了?坐。”
      江栖迟坐在桌前,谢榄把桌上的东西拢了收到一边,顺嘴问了一句:“怎么来的?”
      江栖迟答:“公交车。”
      谢榄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哟,可以啊江同学,现在能坐公交车了?”
      江栖迟盯着他桌上的一个摆件出神:“主要是打车太贵,我没钱了。”
      谢榄:“……”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木然,江栖迟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他笑了,谢榄暗暗松了口气。
      “你这理由也太现实了,”谢榄无奈,“不过好歹也是能接受公交车了吧?”
      江栖迟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应该可以吧,人多的话我可能还是不能接受。”
      谢榄也不急:“不忙不忙,慢慢来慢慢来。”

      心理医师最擅长的就是观察患者情绪的微妙变化,谢榄注意到江栖迟从进门起就绷着的脊背慢慢松下来,他在心里欢呼了一下,已经成功一小半了。

      调节好江栖迟的情绪,谢榄开始试着进入正题:“等会儿还是老规矩,我就还在你旁边,不用害怕,不要硬撑。实在不行了一定要说,不然反而会适得其反。”
      江栖迟抿着唇,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江栖迟被推进了脱敏室。
      这其实就是一间普通的房间,只是很小,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外加一张圆桌,两把椅子,再没别的了。
      谢榄带上了门,站在角落里。
      开始前,谢榄问他:“准备好了?”
      江栖迟垂了眼,复又抬眸。
      深吸一口气。
      没事。
      不要怕。
      不要逃。
      “嗯。”江栖迟点头,“开始吧。”

      门关上的那一刻,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像是一滩沼泽,黏腻的、令人反胃的沼泽,它裹挟掉一切,沾上了便甩不掉,一点一点将事物吞没。

      他的呼吸开始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江栖迟挣扎了一下,用左手捏着右手手腕,努力平复着呼吸节奏。
      觉得差不多了,在寂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具体化起来,就在他面前计着数,一个一个地跳动,伴随着心跳的节奏。

      江栖迟站了一会儿,摸索着去探椅子。
      指尖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江栖迟松了一口气,笨拙地摸索着坐下来。
      谢榄能在角落里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看到江栖迟的举动,他有些惊讶。
      江栖迟今晚的表现有很大的进步。

      然而江栖迟安静地坐着,没一会儿就开始感到不安。
      本就狭小的墙壁似乎更小了,像是开始往里挤压。
      一旦想到这里,江栖迟颤的更厉害了。
      封闭的房间越缩越小,最后会把他压缩成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
      强烈的不安像涨潮那样一点点漫上来,窒息的感觉,蛛丝缠绕的手脚。
      呼吸沉重。
      溺水。
      深呼吸。
      动不了了。
      好冷。
      好黑。
      江栖迟默默趴上桌,蜷起脑袋,咬死牙关,一声都没有漏出去。
      谢榄将他的反应一收眼底,残忍地没有理会。

      时间还在走。
      挂钟每走一格就会有哒哒声。
      江栖迟攥着左手食指,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的左手食指指尖,靠近指甲盖的左下方有一枚小痣。
      雀斑的颜色,很小很浅。
      除了他自己,没人注意过。
      所以他一直有个习惯,不安的时候,害怕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攥着那只指尖,连着小痣一起。

      好像只要这样做了,他就保护住了整个自己。

      不知道秒针走了多久,江栖迟听到自己努力压得平静的声音:“谢医生。”
      谢榄会意,几乎没有停顿,立刻打开门,拉开了严丝合缝的窗帘。
      窗外的夜色深浓,像是化不开的重油彩。
      再往下,是万家灯火。
      江栖迟又捏了捏指节,给了自己一点反应时间,才慢慢直起腰。
      “多久?”
      谢榄手机屏幕在他面前晃了晃。
      “五分三十七秒。”
      江栖迟抽了纸擦汗的手一顿,蹙起眉:“五分钟?”
      谢榄乐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多了还是少了?”
      江栖迟摇头:“上次只有三分钟多一点。”
      谢榄吊儿郎当地坐在他对面,转着手机:“是啊是啊,江同学进步突飞猛进,为师甚是欣慰啊。”
      江栖迟气笑了:“谁是你学生。”
      谢榄敷衍:“嗯嗯嗯,您说不是就不是呗。”

      谢榄是北京人,念的临床心理学,拿了学位考了证之后来了苏州,江栖迟三年前和他认识,之后他的病一直都是谢榄在接手。
      谢榄很年轻,二十八九的样子。性格吊儿郎当,操着一口北京腔,说话九转十八弯儿,像是在念单口相声。
      除了主治医师,他也是江栖迟为数不多的重要成年朋友之一。
      谢榄对江栖迟的情况十分清楚,也会照顾这小孩儿一点。
      之前他还试图给江栖迟塞生活费和其它小玩意儿,被拒绝了。
      而且拒绝得非常彻底。
      江栖迟那个时候还很小,十四岁左右,谢榄至今都记得当时他虎着一张脸的样子。
      像谁拎着他的头让他上吊似的。

      谢榄想笑,以为小屁孩毛都没长齐死要面子。后来才从别人嘴里知道,江栖迟对谁都这样。
      他死也不会做那个手心向上的人。
      哪怕被迫接受别人的好意,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找补回来。
      脾气很怪。
      他就是不喜欢欠别人的。

      不过谢榄嗤了一声,心说老子比你多吃十多年干饭,跟我玩还是太嫩了。
      于是这位大爷也就作罢,用别的方式打听江栖迟的情况,明里暗里帮了不少。
      但他没想到,江栖迟也不是什么好角色。
      他一个顺风顺水长大的少爷,在某些方面玩儿不过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把人情世故当饭吃的小屁玩意儿。

      比如江栖迟常去的便利店,谢榄在那里存了钱,跟店员商量说让他骗骗那个常来买东西的小孩,就说打折优惠,或是少算几样钱,少收的从他存的那里扣就行。
      谢大爷拍拍屁股走人,以为自己做了件大好事还没让那小屁玩意儿知道,乐乐呵呵地鄙视江栖迟玩不过他。
      这也是个倔的,明面上塞不进去就暗给,总归就是你越不要老子越要给。

      可惜,江栖迟深知,便宜这种东西,莫名其妙砸在自己头上,多半有鬼。
      他怕被人下套,于是留了个心眼。
      店员第一次跟他说打折优惠的时候他没说什么,拿了东西就走了。
      第二次,江栖迟压根儿没听店员鬼扯,暗暗记了价格,回去自己算,少了多少都记下来。
      第三次,店员刚要开口,江栖迟抢先读了她的嘴:“谁让你这么做的?”
      店员:“……哈哈,小哥哥真会开玩笑。”
      江栖迟皱着眉看她,也不催。
      江栖迟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现实,莫名其妙的好运往往不会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对着店员的时候,态度也实在好不起来。
      店员被他盯得发毛,松口说了实话。
      江栖迟让她描述一次那人长相,她支支吾吾比划着说个子很高,长得很好看,戴一副无框眼镜。
      江栖迟瞬间就明白了,愣了一会儿,拿了东西,跟店员道了歉,顺便把那人存在这里的钱拿走了,差的他自己补了。

      第二天下午,谢医生哼着歌去办公室,刚坐下,就发现自己那本巨厚无比的学术书里夹了东西。
      一沓钞票。
      点了点,正好三千。
      谢榄笑容凝固:“……”
      他存在便利店的钱。
      他特地调了监控,当江栖迟戴着口罩帽子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时候,眉心突地一跳。
      果然是这熊玩意儿。
      江栖迟夹了钱,又扯了张纸片,用谢榄桌上的笔写了点什么,想了想,夹进了谢榄桌缝里。
      看到这里,谢榄又回办公室掏桌缝。刚才没看见有什么纸片,要是没调监控,他还真不知道。

      掏出来一看,有人用马克笔冷静地写着:“说了不用给,什么方式都不行。”
      旁边一行小字:“我敢打赌你要不是调监控就根本不会发现这张纸条,我猜得对不对?”
      谢榄:“……”
      这特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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