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纪事》有凤无双

40、宋冰1

　　天空瓦蓝，田野辽阔。

　　一辆风尘仆仆的客运汽车摇摇晃晃从县城方向的公路驶来，走到一个分岔路口，车头一拐，驶向尘土飞扬的乡下土路。

　　道路两旁是成熟的麦子地，一眼望去辽阔无际，汽车向前行驶，将一块一块的金色麦田甩到后面，平原上自由的风穿过车窗，撞上车里挤挤挨挨的乘客。

　　“吱——！”汽车行驶到一个站点时停下。

　　售票员转头张开她的大嗓门：“阳坡村到了！阳坡村——到阳坡村的下车了！”

　　宋冰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抱着孩子，夹在队伍中从满是人的车上挤下来，脚踏上坚实的地面，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多年没有坐过乡下中巴车，他都快忘了泡在臭气罐子里人挤人的滋味了，如今重温一遍，真是不好受。

　　宋冰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拍拍他的背低声安抚道：“玮玮，我们就快到家了。”孩子神态萎靡，趴在他怀里动也不动。

　　宋冰单手提起行李，一同下车的人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车子的尾气渐渐消散，扬起的尘土慢慢平息，宋冰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慢步向前走。土路两侧田野金黄，风带着秋的凉意，吹起一波波麦浪，吹落行道树上泛黄的叶子，按照往年，再过几天就该上霜了。

　　宋冰回来之前给家里通过电话，给了大概到达的时间，实际上路上顺利，他比预计的时间早到一个多小时。

　　拐进乡间小路，这样的小路又窄又长，秋季萧条，目之所及只有三种颜色——天空的蓝，田野的黄，小路的黑。

　　宋冰走在路上，心里想着回来之后要做的事，不知不觉就走过了一半的路。

　　提前出发接儿子的刘小妹看到远远走来的一个人影，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再看一眼，脚下猛的用力，三轮车“嘎吱嘎吱”飞一般冲过去。

　　“儿诶，不是说五点钟到？”

　　宋冰抬头一看：“妈。”

　　刘小妹刹停车，抬腿从车座上下来：“儿啊，怎么早这么多？我还说提前一个小时来等你。”

　　宋冰避过他妈的手把行李放进车斗：“路上顺利，火车没晚点，汽车没耽搁时间，就早到了。”

　　“要是知道这样我就再早点来了！”刘小妹看向他怀里抱的孩子：“这个是玮玮？”

　　宋冰：“是的。累到了，回家再给你看。”

　　刘小妹连连点头：“好好，回家！你坐后面去，我来开车。”

　　宋冰没拒绝，长腿一跨进到车斗里坐下，他坐了八个多小时火车，又从郡城坐汽车到县里，从县里坐汽车到村里，加起来坐了二十多个小时车，已经很累了，跟自己亲妈用不着客气。

　　刘小妹奋力蹬着三轮车往阳坡村二队去，半程的路走起来要走约莫半个小时，三轮车十几分钟就到。

　　回到家里，宋冰的姐姐宋雨妮招呼他先喝点热水，转回厨房没忙活多久，端来一大碗面：“快吃！厨房烧了热水，我现在兑好帮你放澡房去，炕铺好了，洗过澡去好好睡一觉。”她弟弟爱干净，每次回来都要洗完澡才肯进屋睡觉，宋雨妮知道他的讲究，会提前给他烧好热水。

　　宋冰：“好。”在车上吃了几顿干粮，眼下看到热气腾腾的面条和煎的金黄的荷包蛋，香喷喷的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宋冰一下子感觉到饥肠辘辘。他挑起一缕面条吹了吹，低头看怀里的宋玮玮，轻声叫他：“玮玮，饿不饿？来吃点东西。”

　　宋玮玮睁开眼睛，目光下垂，嗅了嗅递到嘴巴前的面条，张嘴吃了下去。

　　刘小妹把儿子的行李给他放到屋里去，出来看到这一幕，走过来，也放轻声音：“我来喂吧，你先吃。”

　　宋冰摇摇头：“他怕生，我来。”

　　宋玮玮吃了几口，趴回宋冰怀里，摇头表示不吃了。宋冰把碗里剩下的吃完，放下筷子抱着宋玮玮去澡房。

　　宋冰先用热热的毛巾给宋玮玮擦身，或许是觉得舒服，宋玮玮睡了过去。宋冰洗完澡，抱着宋玮玮回屋睡觉。

　　宋冰睡一觉醒来，已经到第二天，窗外天还没亮。他摸索着拉开灯，小心翼翼的把胳膊从宋玮玮脖子下取出来，给他掖好被子，轻手轻脚下炕穿衣。

　　时值八月中旬，距离中秋节过去才几天，还没到晚上睡觉需要烧炕的地步，清早起来走出门外，秋季意浓，凉风萧瑟。宋冰出了院子，绕着房子跑了二十圈，天边放亮了，他妈妈和他姐姐起床了。

　　宋雨妮的三个女儿宋丹、宋梦、宋菁洗漱后站在院子里看宋冰打拳，等宋冰收功，宋丹喊：“舅舅。”

　　宋冰：“诶。”

　　宋丹告诉旁边的两个妹妹：“这是舅舅。喊人。”

　　宋梦今年六岁，宋菁今年三岁，仰着小脸乖乖喊道：“舅舅。”

　　“嗯。”宋冰挨个摸摸她们的脑袋，往屋里走：“跟我去看看弟弟醒了没有。”

　　宋丹跟在他后面，两个妹妹跟在后面，排成一串。

　　炕上，宋玮玮已经醒了，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推门的动静，扭头看到宋冰，宋玮玮立刻从被窝里爬出来，朝宋冰张开双手。

　　宋冰上前抱起他，把纸尿裤脱出来扔掉，看了看拉没拉，屁股干净就只用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拿出衣服裤子帮他穿上，又套上鞋袜。宋丹站在一旁，眼里好奇：“这是舅舅的孩子吗？”

　　宋冰坐在炕沿，抱宋玮玮在怀里给他穿袜子：“对。他叫玮玮，今年两岁半。”他看看宋丹后面对他陌生的两个孩子：“玮玮刚来，还不认识你们，你们对玮玮做个自我介绍好吗？”

　　“好！我先来。”宋丹上前一步，看着宋玮玮，一本正经道：“玮玮弟弟，你好。我叫宋丹，今年七岁，比你大、大四岁半，你要叫我姐姐哦。我以后带你一起玩。”

　　宋梦跟在姐姐后面：“玮玮弟弟，你好。我叫宋梦，我今年六岁，比你大、大、”她低头数了一会儿手指，抬起头：“比你大三岁半，你要叫我姐姐，我以后也带你玩。”

　　宋丹转头看最小的妹妹：“菁菁，到你了。”

　　宋菁懵里懵懂走上前，学两个姐姐说话：“玮玮弟弟，你好。我叫菁菁，我、我今年三岁了，我、嗯……以后一起玩。”她扭头去看姐姐们：我说对了吗？

　　宋冰指着三个外甥女对怀里的宋玮玮介绍：“这是丹丹姐姐。这是梦梦姐姐。这是菁菁姐姐。以后我们要跟姐姐、姑姑、奶奶一起生活。”

　　宋玮玮抱紧宋冰的脖子，把脸藏在他胸前，露出半只眼睛偷偷的往外看。

　　宋冰抱着宋玮玮起身：“玮玮怕生，过几天熟悉了他就跟你们玩啦。走吧，出去吃饭了。”

　　“走，吃饭。”宋丹牵起小妹妹一只手，宋梦牵起小妹妹另一只手，跟着宋冰往外走。

　　吃过早饭，宋冰从行李中找出一个档案袋，和他妈说一声：“我去一趟村部。”拿着档案袋抱着宋玮玮出门。

　　宋雨妮洗了碗出来，没看到弟弟，问她妈：“小冰出去啦？”

　　刘小妹：“去办户口了。他退伍回来，户口要跟着迁回来，还有玮玮的户口，也要上。”

　　宋雨妮拿抹布擦手，一边向外打望：“那边……今天会不会来人叫小冰过去吃饭，你说？”

　　刘小妹一听，拉下了脸，声音尖锐：“来人叫我也不准他去！”

　　宋雨妮：“回来了不去那边打个转，村里人可有的说道了。”

　　刘小妹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摔，露出一脸恨意：“说什么？说什么！他宋庆平干出来的事儿，哪个眼瞎了看不见？我送她去卫生院治眼睛！”

　　宋雨妮看一眼她妈的表情，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心想：甭管之前是谁的错，儿子回来了不去看望老子，村里人肯定会说。

　　她妈不爱听，宋雨妮就不说了，等她弟回来，她跟她弟说。

　　阳坡村村部设在七队，宋冰骑家里脚踏三轮车去的，路上走了二十多分钟。

　　宋冰在户籍科办完事，拿到新鲜出炉的户口本，转去另一个部门咨询宅基地的事。

　　等宋冰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宋雨妮抽空跟宋冰说了几句话，宋冰看看时间，把宋玮玮放家里，提了一瓶酒——他姐买的散酒，便宜的很——出门。

　　说起宋冰的家庭，他妈是他爸的第二任妻子，生了他姐宋雨妮和他，姐弟俩跟他爸和原配生的三个儿子处不来，从小被三个哥哥欺负，他爸拉偏架，偏心前头的三个儿子，他妈想秉公处理，过不了他爸那一关，次数多了，他妈的心也凉了，做不到对继子视如己出，时间越久，他爸妈之间的矛盾越大。去年五月，宋冰支持他姐宋雨妮离了婚，出钱出力帮扶姐姐和外甥女，让他爸十分不快，九月份他爸给几个儿子分了家，那时候宋冰在部队，事后他妈打电话告诉他，他爸把家产全给了前头的儿子，一分钱一粒粮食都没给宋冰。他妈为了这事跟他爸大吵一架决裂，搬到宋雨妮那里给她带孩子，再不登宋庆平和继子家的门。

　　宋庆平，就是宋冰那个偏心眼老爸了。

　　宋冰两世为人，对偏心眼老爸无所谓，毕竟他秉持着人与人之间，你对我怎么样，我也对你怎么样，他这辈子妈和姐对他好，老娘是纯纯的农村妇女，下半辈子就靠他了，老姐遇人不淑，前夫是个重男轻女打老婆的渣，老姐还年轻可以再嫁，三个外甥女他来养，现在还有宋玮玮。宋冰和他姐宋雨妮想的一样：对那个偏心眼爸，面上过得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