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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宋白19 ...

  •   夜半寅时,书房。
      宋白坐在书桌前,神思不属。
      灯光朦胧,映照出桌面上一沓书籍的影子,书脊上的墨字藏在幽幽暗影里:《云州怪异录》《南北妖异录》《百妖图录》《妖鬼记》《云州妖怪志》……最上头一本,名为《纪妖》。
      我是被妖怪迷了。宋白心道。
      难怪。难怪在家里会有种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门外夜色漆黑。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宋白恍然回神,拿出怀表瞧了一眼,原来已是凌晨四点多了。
      宋白起身,在书房里走了几圈,又回去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书籍,动手把这些书藏到书架的底部。随后坐在书桌前,静候天明。
      这日宋白仍要出门巡视产业。早晨一如昨日,应付过去家中不知底细的妖物,出门后,拐了个弯,宋白去了一趟电报局,发了封加急电报,随后才往山上去。

      云州州府,凤凰城。
      凤凰城的繁华不输京都,一大早,凤心区金羽坊梧桐大街二巷六十六号的居民收到邮差送来的一封电报,当家的主人拿到电报看完,当即招呼徒弟们替他收拾东西,迅速打点好了行囊,背上就出了门去。在街上买了早点,又买了够吃几顿的干粮,走到街边的一处公交站台,一边抓紧时间吃早点一边等车。待到车来,一帮男女老少挤挤攘攘上了公共汽车,车子启动,晃晃悠悠沿大道向前行去。一路换乘三趟到了火车站,坐上九点四十出发的火车,火车在鸣笛声中离开凤凰城,向彩云郡驶去。

      这日,宋白没有回家,夜晚来临时歇在茶山附近一户为他采茶的寨民家中。
      深夜清寂,月光明朗。
      宋白睡不着觉,走到窗边望着镇子的方向出神。
      过了八月十五之后,圆圆满满的一个月亮,正在一夜比一夜变瘦。夜幕上偶尔飘过一片乌云,遮蔽月光,大地上便跟着黯淡,待乌云飘走,露出月亮,天幕下便又跟着明朗。月光照亮大地上山峰连绵树木耸立的轮廓,还有茶园里高大的老茶树,夜风一阵阵吹来,风里裹着山林草木的清香,颇为凉爽。
      宋白心神不定,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细细想来,却又实在回想不起。
      他在房中踱步,这里的寨民住的是土楼子,最底下一层用黄泥和竹子砌起来,通常作养牲畜用,上面用竹子建造小楼,人住在竹楼里。月光从窗口照进来,照亮从窗前路过的宋白下半身。阴影中他眉头紧锁。

      宋白在外头躲了三天。
      这日上午,宋白人在某处桑林,突然眼前发花,脑袋眩晕了一下,再站稳时,宋白遗忘的事情全部想起来了。
      “……”
      想到那自称是他妻子、没少对他动手动脚的阿胡,宋白身体一片僵麻。
      他重重的闭上眼,呼吸声有些急促,一手扶着旁侧一棵表皮粗糙的老桑树,过了好半晌,才缓过那阵劲儿。
      ——宋白有一隐疾,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有的了,总之就是发现的时候就有了:他反感与女子近距离接触。细究成因,大约与他前半生经历有关:他看着那些靠近他的女子,总是忍不住想起他的继母。
      靠着桑树歇息一阵,宋白拄着登山杖下山。
      既然被遗忘的记忆回来了,想来是他请来的降妖师已经解决了他家里的妖物,宋白中止了桑山的巡视工作,返程归家。
      宋白请来的降妖师姓云,云州的云,各州之间的人口流通其实并不大,这位云师的家门传承往上数几十代都是云州本地人,换到专业领域,就是云门降妖术更克云州本地妖邪。
      宋白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傍晚。他家里,云师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手里拈着针线,借天光缝补破烂的外衫。听到宋白进门,他抬头看一眼,道:“稍等,我补完这一块。”瞧他的言行,不难看出他与宋白之间颇有些熟稔。
      宋白抬头看看破损的屋顶瓦片,低头看看一片凌乱的庭院,目光在折断倒塌的石榴树上稍有停留,很快越过碎成一地的石桌石凳,落到低头缝补的云师身上。
      云师瞧着一副四十来岁健壮模样,其实宋白摸不清楚他多少岁,七年前宋白第一次见他,他就是这副模样,如今依然是这副模样,没什么变化的样子。
      宋白去杂物房里放好了背篓拐杖,在厨房烧了壶水出来,云师的缝补也收尾了,天边夕阳红沉,宋白在堂屋里摆好了桌子沏好了茶,云师进来,径自在桌子另一侧坐了,也不着急说话,拿起茶碗吹了吹,慢悠悠吸溜茶水。
      宋白打从进了家门,便一言不发,此时目光虚虚落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碗茶下肚,云师不紧不慢的说话了:“我早便说过,你这体质,最易招妖邪,没被发现还好,一旦被那些东西发现,你脱不了一个扒皮拆骨沦为食粮的下场。要想日后有自保之力,你还是得跟我学降妖术。”
      宋白实在是一身好根骨,云师第一次见他便发现了,自那以后便落下一桩心事,心心念念想要收下这个徒弟。
      瞧着宋白仿佛在出神,云师并不催促,只拿目光稀罕的看着他,越看越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他们这种行当,想要找到契合的徒弟并不容易,这世上大部分行当都是徒弟找师傅,干他们这一行的反过来了,是师傅到处找徒弟,要是哪一代运气不好,没能找到十分契合的徒弟,那么等到师傅去世后,门派中有些东西就要失传了。云师目前有三个徒弟,受根骨天分所限,只学会了他十分之五六的本事,眼看着这就是他们的极限了。
      天分所限,也是无可奈何。
      宋白留云师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他出门找人修屋顶、收拾房子。
      宋白不提送客,云师也不提要走。宋白接待上门的族人时,云师就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老人家耳聪目明,听着屋子里宋白跟族人的交谈。
      上门的是宋归,他们关系亲近些,谈话间并不拐弯抹角,问宋白家里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泥瓦匠回去后说他家里像被盗匪给洗劫了,一顿午饭的功夫,这流言如今传的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
      宋白略作思量,言简意赅,据实以告。
      “妖?”宋归脸色数变,想起一事来,“前些日子,青天白日下镇子里发生了一些怪事,族中老人说是山里的东西出来了,只闹腾了那几日,后来恢复正常了,大家还以为……”他站起身,眉头紧皱着,道:“这事得告诉大家,镇上的人家里都得查一查,万一还有藏着的……我去一趟祠堂。”说完拔腿就走。
      宋归走了。
      宋白坐在原处,又开始出神。

      他在想他身上近来发生的事。妖物为什么盯上他?镇上怪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怎么就在他收服宝物的关口发生?
      他也在想往后该如何是好。要跟随云师学降妖术吗?云师能力高深莫测,是否能看出他身藏隐秘?
      自来宝物动人心。这是令宋白重来一生,脱胎换骨的珍宝,对宋白而言,几乎与性命等重。一想到未来有失去宝物的可能,宋白的心绪乱了,思虑重重,一时做不出决定。

      云师在宋白家里住了半个月,期间应宋张两姓之邀出去了几趟,排查镇里是否有隐藏的妖物。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云师离开宋白家后,被赶跑的阿胡又回来了,故技重施意图迷住宋白。狐妖擅长蛊惑之术,宋白看到那双狐狸眼,眼睛就再挪不开了,脑袋不受控制开始晕晕乎乎,听到狐狸开口说“过来……过来……”的声音,再清醒时,人在云师手里,对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丝毫没有记忆。
      云师神情凝重,对他说:“你被厉害家伙盯上了。”
      宋白脑袋还有些晕,扶着椅子扶手坐直了,道:“我以为你已经将妖物打死了。”
      云师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那是七尾的狐妖,我最多将他打跑罢了,就这还是仰仗祖上传下的法器之利,若赤手空拳,我只有逃命的份。”
      宋白扶着额头,道:“你让我再想想。”
      云师并不催促。他对这个徒弟势在必得,但也要徒弟自己念头转过来,否则强扭的瓜不甜,势必影响师徒情分。不过目前瞧着,他是无需等太久了。
      九月上旬,白孔雀镇守军被召回,武尉带走五百兵丁,这其中除了原本的守军三百人,另二百人是武尉上任后从镇上和辖区村寨征的壮丁,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已有模有样,足以上战场。
      彩云郡位于云州之东,向东南去,一山一江之隔便是锦州。安南郡在云州之南,再往南就是边南郡,如今已被蛮人占据,蛮人自称为“越人国”。如今大炎陈兵两郡接壤处,蛮人亦陈兵对峙,战争随时可能爆发。
      彩云郡距离安南郡并不遥远,中间只隔了两个郡,四郡之间除了有官道连接,还有山路串联,战争时期,实在算不得十分安全。
      白孔雀镇,守军离开,镇上大姓与衙门牵头,各自出钱出物出力,招募男丁与壮女子组成民兵队伍,在差役的带领下巡逻辖区。宋白如今是镇上出了名的富户,此次捐了二百银元,实在是大手笔。他来去匆匆,叫心中嫉妒爱吐酸言酸语的人都没逮着机会与他说上话。
      镇上很难藏的住秘密。宋白疑似遭了妖物的事早已传的满镇人皆知,只是事关那些“东西”,到底要避讳些,大伙儿谈论也是私底下来,少有大大咧咧说出来的。
      众人都知道,至今那位降妖师还住在宋白家里呢。要不是妖物还没送走,降妖师为何仍不离去?
      虽然宋家没人承认过此事,但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九月下旬的某一天,宋白收拾行装,关门闭锁,跟着降妖师离开了白孔雀镇。
      除了宋家的少数人,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
      临行时宋归来送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宋白道:“归期不定。我会写信回来。家中一应事务,就托付给兄长了。”
      宋归道:“一路顺风。”

      宋白去了八年。
      安南战争未歇。战况最激烈时,战线一度被推到安南东部,安南半境以上沦陷。失地被夺回,又沦陷,再夺回,再沦陷,数年间战线拉锯,战场如同一个残酷的绞肉场,数不清的士兵前仆后继,埋葬在这片土地上。
      八年后,宋白回到家乡。
      白孔雀镇萧条许多,街上不见行人,路过镇中告示墙时,宋白看见一张老旧的布告,依稀可见“征兵”二字。
      宋白身后半步远,跟着一位姿容美丽的美人,他顺着宋白的目光看去,偏头问他:“你要去投军吗?”
      宋白收回目光,未见回应,牵着马儿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美人一路跟着他,长发飘飘,足不沾地,整个人浮悬于空飘着前行。除了宋白,别人都看不见他。
      宋白回家的路上路过很多人门前。
      宋宏、宋英、宋祥、宋翰……最后一户是六太爷家,他敲门进去看望一番。
      六太爷已经很老,耳朵听不清声音,眼睛看不清东西,平常很少出门了。
      宋归也不再年轻,他的儿子已经长大,长子前年被征入军中,至今没有音讯,小儿子今年十五岁,还在族学读书。
      宋白前面路过的人家里,家家户户都有壮丁被征去,少则一二,多则三四。
      外面的战争还在继续,镇上走了很多人,已凑不出昔年热闹景象。
      宋白回到家中,屋宅已旧,瓦上长了青草,地面生出青苔。他立在院中四望,细数这一生,他有大半时间是在外头度过,在这里住的时间算不上长久,如今回到这里,举目四望,心中却油然而生一股安定之感。
      这是家。他回家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宋白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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