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庄风云》燕子飞

5、酒庄的阴谋

　　容扬走出几步，迎面见一男子前来，二十五六的年纪，英俊挺拔，站她跟前停了会儿，说道，“这是容府大小姐吗，侯府大小姐不在家里过好日子，却来这里跟我们行商之人为伍，何意？”
　　容扬听他语带讥讽，心中动气，想要争执，此时心情不佳，没有兴致，便不理他要绕路走。男子快步挡在身前，神色冰冷，道，“容大小姐想来这里凑份子，分这里的产业，记得到时候留里面那个人一份，林吟才是酒庄的正经主人，别只顾着和二郎夫妇好，跟着坏了良心。”
　　容扬听出来了，这个人以为自己和林二郎夫妇是一起的，才这样说话，好气又好笑，着了气，很想揍他一顿，念着又是自己这边的，争取成朋友吧。但想这人态度蛮横，她亦不是好惹的，便该小小惩戒一下，说道，“自然如此，有林吟的，也少不了你的，你好好干，我亏待不了你。”抬起下巴说话，好似主人训导奴婢。容扬知道他是这庄子里的，以前来买酒时见过他，只是不知他负责什么。

　　那人横眉立目，想要发作，容扬忙又笑道，“好了，我要回庄子了，不想理你，我是林吟请来的客人，来帮忙的，有话庄子里说。”大咧咧去了。男子怒气的面孔停住，化作尴尬。一会儿后，闷闷离去。

　　他叫慕言，是酒庄的客户，经常来这里订酒，要监督酒品好坏，便有理由偶尔留住庄里，闲来做些杂事。有时还会替庄里揽些生意，给他另外的钱。慕言以前跟林吟亲近，又常开玩笑说要认林氏当义母，二郎是养的可以分酒庄家产，他成了义子也能分一份。来这时间不长，对二郎似有不满，林母以前觉得他不好，现在才知他是对的，也是慕言提醒她去找亲朋旧友帮忙吧，林氏这才想到容家。

　　容扬，慕言庄中同住几日，终是慕言按捺不住了，先是笑眯眯跟容扬打招呼，又主动找她说话，慕言陪笑道，“毕竟是侯府大小姐，我是敬重你，觉得以你的身份出来做这些小生意了，抛头露面，实在是纡尊降贵了，真是可惜，心疼，没有其他意思。”容扬则道，“日子怎样都是要过的，侯府大小姐也得吃饭呀，容家没了爵位，就得另做打算，没什么。”慕言听她说话豁达，心下欢喜。两人慢慢熟悉了，经常说话，又互相带些小东西，成了朋友。

　　这日慕言置办了饭菜酒水，邀容扬来吃饭说话。容扬一到，见小桌上荤素搭配，猪蹄牛肉，又有几样鲜嫩素菜，看着便心情大好。猪蹄也是撕开了小片的。容扬坐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又尝了块肉，舒服得紧。对慕言道，“多谢款待。”言罢，大咧咧吃起来。慕言笑道，“这是正式向你赔礼的，最好的酒楼最好的菜品，请姑娘品尝。”喝了口酒，续道，“你的拜帖我看过，知道你要来。那日我去了庄子，听庄里人说你已住了几日，和二郎夫妇相谈甚欢，却一直没有拜见林伯母和林吟，我心下不悦，便想着见到你后为难你几句，却不知道你是伯母请来的，那日是我不恭了。”说着双手一拘，拜道，“容妹妹好，今日正式见礼了。”容扬笑着摆了摆手。慕言笑起来很好看，美食美色皆在眼前，容扬心情大好。

　　慕言坦诚相待，说了自己身份，原来他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闲散王爷，不管朝事，不爱之乎者也，就喜到处游玩，顺便参与些各地的小买卖，总之活得很滋润。

　　慕言喝了酒，脸有些红，笑看容扬，说道，“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探查林吟受伤之事，等查清楚了，法办了凶手，还了林吟之情，便不来这里了。”
　　容扬好奇，道，“你欠了我阿姐什么？”
　　慕言敛了狂容，郑重起来，“我喜欢过她，想娶她做媳妇来，你想不到吧。”悠悠道，“那日初见，我见她温柔沉默，与世不争，以为她是个豁达的，便想有个这样的妻子很好。只是后来才知，她并非那样。”
　　容扬现在很想了解这个阿姐的事情，认真听他说话。

　　“那日我去酒楼吃饭，饭毕，准备结账时才发现银子不知何时丢了。伙计已来跟前，我拿不出钱来，心下正尴尬，伙计看我的眼神也奇怪起来，我可不想当众丢脸。正为难时，见林吟独自一人从二楼下来，我买过她家的酒，柜上见过她。我凑过去装作认识她的样子，跟她打招呼，我说，林姑娘呀，这几日不见，可好，未等她回答，我便跟她借酒钱，伙计已来跟前，便看向她，笑说，既是熟人，帮着结账也是应该。三人聚此站了会儿，旁边便有人好奇看来，林吟根本不认识我，惶惑不已，但见有人看过来，便不自在，瞧她是不愿意的，但没有回绝我，给我付了钱走了。事后我觉过意不去，去了林氏酒庄还钱，并跟她致歉，之后便去那里订酒，并以监督酒品为名偶尔在那住住。”

　　容扬点点头，想，慕言真丢了银子，告诉伙计丢了，伙计不信，闹僵起来，慕言被扣住议论，众人指点他吃饭不给钱，实在丢人。这种办法可以免去尴尬，倒是良策，是个灵活的人。但若以此为荣，就此脱身而去，不顾林吟，那就是奸诈了，好在他事后去弥补了，是心中有道理的人。
　　想着被欺之人是阿姐，笑怪道，“你欺负人。”慕言回，“可是她就是不敢说话，任凭我在那胡诌，还给我掏了钱。”说完沉沉叹气。“我来了酒庄，才知道她虽名义上是主人，其实日子并不好过。工人们闲话她孤高，目中无人，我知道这些话是二郎媳妇的人传出去的。见你和他们好，我还担心你误会了她，林吟其实很温和的，她只是性子胆怯，不敢与人语。她也渴望与这些伙计亲近，但你知道的，市井之人没读过几本书，不讲究彬彬有礼，说话粗声叫嚷是常事，急起来相互冒犯对骂，说些粗话赖话很平常，林吟不习惯，自然亲近不起来。”容扬笑说，“正常，我随母亲去过军中，一开始也不习惯。”

　　慕言道，“她很随和，也愿意替人办事，那次是一个女使，粮食酿酒前要在太阳下暴晒，本来是一个女使在看管，临时有事离开庄子会儿便托林吟看着，到了饭点时辰，林吟还在看着，直到那人回来。那人已在家中吃了。林吟这才去了厨房，也没责怪她。厨房里火还在，锅里还是热面汤，只要再下面条就是，旁边工人们也正吃到一半，并不晚。那做饭婆子却为难她，对林吟说，“姑娘以后也看着点饭点，我们做下人的忙得很，下了工还有其他事，不比姑娘，整日闲着。那人本就泼辣，抓起面扔水里，热汤溅到林吟身上，林吟尴尬不已，自去捞了面离开了。未责怪婆子，也未责怪女使一句，只是可惜。没人记得她的好。”

　　慕言问，“这件事如果是你，你决定不会受这样的气。”慕言笑看她，容扬早已听得生气，道，“自然，我会直接问她，是不是不想干了，那就滚吧。全天下问问，哪家用得起这样的佣人，做饭本是职责，不管主子下人，来了做就行了，随时开饭，本就在饭点上，哪来这些说法，阿姐怎会这样无能，任人教训。而且她是主家，使钱的人，何时吃饭是她说了算，何况那婆子在那闲聊，本就闲着。可见这个人并不将她放眼里。”想了想，道，“这婆子可是二郎媳妇的人，不如不能胆大的如此地步，敢明目张胆侮辱主家？”慕言道，“确实如此，这里是二郎和王氏当家，我都疑心他们是故意的。”
　　“后来呢？”容扬问。

　　“林吟只是胆怯，又不是傻子，她忍了，但心里不舒服，便去林夫人那里提起此事，言婆子无礼，林夫人没有安慰她，只是告诉她，那婆子是二郎媳妇带来的人，处置她，二郎夫妻会不高兴。林吟回母亲，我没有想处置她，只是心里不舒服，想要说说。林夫人说，这点事有什么不舒服的，又道，一家人应该和睦，她是你弟妹带来的人，看在你弟弟面上，不要计较了。过往你总是照顾弟弟，现在怎么了，难道还是因为做妾那件事，这件事我已告诉二郎不要再提，你也不要总放在心上。说到倒好像是林吟想多了，不够大度。林吟只能闷闷退出母亲房间，我就在窗外，将这件事听得很清楚。她当时的样子，很难过，我截住她安慰了她几句，就你刚刚那些道理，她这才开心了些。”

　　容扬听着压抑，容扬皱眉。

　　“后来我跟她将，你想过没，以后你每去厨房，那婆子都是这种态度对你，伙计们也对你投出鄙视的眼神，你要一直这样忍下去吗？该想想办法解决才是。我怜她的遭遇，但又实在生气她的糊涂。我劝她早做打算，学着处理一些庶务，她听进去了些。我便教她从这件事情开始，先处理了那婆子。林吟想了好几天后，却回我道，“给她加工钱吧，人劳苦了一时有些脾气也正常，给她涨工钱，她高兴了，知道了我的好意，便不会这样对我了吧。”容扬听着，又皱了皱眉。
　　慕言气着讥道，“真实在，真仁义，这是读书读坏了脑子，我也劝不动她，那就由她碰壁吧。”
　　容扬已吃不下饭，抓起酒来慢慢的喝，问道，“后来呢。”
　　“林吟真的这么做了，交代了账房先生。只是可惜，这件好事并未落在婆子眼里，后来林吟再去厨房，走廊里就听到赖婆子大声跟伙计们道，“大小姐心小得很，只是一点事得罪了她便要扣我工钱，还是我家姑娘和姑爷好，给我涨了钱。姑爷心眼真是好，必有好报，林吟当姐姐的，差兄弟太多了。”林吟在外面听到，不敢进去反驳，闷闷回房，之后再未去过厨房。后来另雇了厨娘，自己吃饭。这件事因为另花钱，又遭王氏闲话，毕竟是自己女儿，林伯母支持，王氏这才不说了。赖婆子每日来做饭，每每见到林吟，都是投去狠毒的眼神，林吟反而得避着她。”

　　容扬回道，“一定是他们颠倒是非了，既这样，阿姐没有说嘛？”

　　慕言道，“我劝她了，“既做了好事，便该说与人知，你却不说，谁人知道你的恩情。”林吟回，“君子问心无愧就好，待好人是自己的德行，老天知道的。”慕言气问，“老天知道，她不知道这事就没解决。天知道又有何用，在她说那些混账话时，天也没降个雷劈死她呀。这是你家，你就这么忍着，一直躲着她呀。你不敢争，怕没人信你吗，我去给你作证。你要躲到何时，你自己的家里都这样，以后去了别家，怎样生存？”林吟脸上现出惶恐，忙回道，“罢了，罢了，提这些做什么，”闷闷走了。

　　“这件事最后也无人知道，我劝她为以后做规划，可她懵懵懂懂，并未太放在心上，我告诉她眼前人靠不住，你未来的路会很难走，她也不信，后来看我的眼神也异样起来，终归母亲兄弟才是她的家人，倒似是我破坏了他们和睦的关系似的。”慕言叹道，“日日读圣贤书，圣贤自然是好的，可是你见过哪个圣贤，饿的吃不了饭。圣贤随便一句话都有人记着，流传千古，她呢，做了好事居然没人知道。我起先喜欢她，想改变她，可后来见她这样子，这颗喜欢的心也便渐渐淡了。只是不忍心就此离开，总担心她会被他们害了。酒楼之事，我知道她带人去结账后就急忙赶了去，幸亏去的早才救下她，不然....”慕云想着都后怕。

　　容扬说道，“当家做主，是需要学习锻炼的，林吟从来就没有这个机会，没有人教她赏善诛恶，从没处理过事情，自也没有那样的魄力，这不是劝几句就能学会的，何况还有林母在那扯着。”慕言默了会儿，道，“是，我听到过，我跟她将一些市井的道理，她听得有味，便去跟母亲说，似乎是想得到母亲的认同和助力，不过林夫人却劝她，不要再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二郎是你弟弟，你们才是一家人，不要听外人妄说。后来她便不怎么理我了。”

　　容扬道，“你是外人，且来去无踪的，阿姐自然不敢靠你，只能信母亲和弟弟，其实林夫人也是一样，林夫人知道谁对谁错的，只是害怕阿姐和二郎争执起来无法收场，阿姐最多只是情绪上宣泄下，事情上并无主意，二郎却是有主意后招的，女儿既承担不了家事，那只能靠儿子担当，所以林氏偏心。”

　　慕言叹道，“她天性善良，但立身处事全无规划，一览无余，给人所有，碰到讲理之人还好，碰到这些有算计的人怎么能成。好人不该如此薄命。”

　　容扬默了默，道，“你说是你赶去酒楼救下了阿姐，那些凶手的样子你还记得吗？找到他们，问出真相来，瞧这样子，阿姐这回一定不是意外，他们早有预谋了。不然这件事为何匆匆了结。”这件事情慕言当时报了官府，但是林二郎选择了谅解那些人，让他们赔了些钱便完了。当事家人如此，慕言也没办法。皇子的身份也无法干预人家家事，且慕言也不敢暴露身份。

　　慕言道，“我找不到他了，叫人画了像，手下看着找，至今没有音信。我猜定是王侍郎家雇佣的好手。”慕言有些沮丧，容扬道，“把画像给我，我让我妹妹去查，她跟王家人熟。”慕言答应了。

　　说话间，账房女先生走来，似乎是专门来找他们，女先生40多岁的样子，自信从容，容扬平时看她觉得她既精明能干又有分寸，是个不错的人。有一次见到她的丈夫给她带来好吃的，她笑盈盈的像是小女儿般，人若能活成这样其实很好，不要那么累，有事做有饭吃有时间享受生活就够了。待到跟前，女先生道，“容姑娘好。”容扬想着涨工钱的事，心道，就因为她没说，以至于婆子怨恨，心下便有些气，欲要发作，又想此事应另有缘由，沉声问，“先生，林吟已交代了先生给赖婆子涨工钱，先生为何不告诉她？”

　　女先生解释道，“那天我本准备说的，但是那婆子笑嘻嘻前来，边领钱边说话，说是大小姐扣了她工钱，二郎又给她加上了，又是骂又是夸，那种情况下我就不好说什么了。后来我去回复林吟，林吟难受地说，算了，他们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女先生叹了叹道，“这种情况我该如何帮她？如果林吟肯站在前面，我自然会作证的，如果对峙起来，她会是最先跑掉的那个，那时反倒成了我在挑事，有何意义？”

　　容扬低头不语，心内明白，阿姐若真如此，那确实没有人会帮她。

　　女先生回道，“其实也不怪她，本为明珠，只可惜多年蒙尘，久了，自个儿也当自个儿是尘埃了。慕言问道，“还有什么事吗，我来的晚，先生与我说说。”女先生道，“林吟其实很聪明的，性子也好，耐得住烦，以前跟我学过管账的，唯一的不足是性子软了些，太过谦和，她从不说别人过错，好几次她发现我算错了账，她盯在那里不动，憋得脸通红，仿佛是她错了似的，直到我自己发现改过来。她遇到的是我，你想想，若她遇到的是豺狼，会怎样？世上君子有几人..”女人叹了叹，道，“你知道她为何不管家里的事了么，之前有一批很重要的订货，酿制时因为添多了水，致使口味变淡，那一批货被退，至今压在酒窖，二郎一口咬定就是林吟添多了的，因此她自责不已，更严重的是从那以后她经常丢三落四，少添料。一个人两个人都来说她，此后她再不管事。二郎媳妇进门后也常念叨这些事，她便躲在书里，只当没有听到。”她看向容扬，道，“我查过，其实是工人添多了的，我还知道，林吟身旁的丫鬟常拿走她的东西，让她以为自己真的不中用了。现在我们要在这里打碎一只碗推到她头上，她也会想想是不是真是自己弄碎的，哪怕她从来没来过这里。慕言，她成了这样，你还指望她能做什么。”

　　慕言愤愤捶桌，道，“这明明就是要故意毁掉一个人，林二郎，我必要找出证据来，将你法办。”容扬亦在旁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