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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   病假即将休完,方梓桑开始为上班做准备。
      主要是心理准备,手术固然痛苦,但一想到马上又要回到被迫早起的生活,方梓桑觉得还不如一直生病。
      她拍了拍木头桌子,这个想法不吉利。
      电话响起,是离婚后基本没再联系的杜鸣。
      “桑桑,你最近还好吗?”杜鸣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方梓桑对这样的声音太熟悉了,他对工作、对同事和客户永远兴致高昂,而在妻子和儿子面前永远表现得疲累不堪。
      “还行,有事儿吗?”方梓桑戴上蓝牙耳机,边接听电话边收拾屋子。
      “桑桑,能让门门去你哪儿住一段时间吗?公司出了点状况,我妈又病了,我爸要陪护,所以……”
      “行,你送他过来还是我去接?”
      “你晚上在家吗?我把门门送过去。”
      “我休假呢,后天上班,你随时可以来。”
      “谢谢你,桑桑。”
      方梓桑觉得好笑,“不客气,杜鲁门也是我儿子。”

      结束通话后大概一个小时,门铃被按响,隔着门已经听见了杜鲁门的声音。
      门一开,杜鲁门就脱了鞋跑进来,扑到方梓桑身上撒娇。方梓桑被撞疼了伤口,倒吸了一口气,忍痛说:“妈妈也想你了,去玩儿吧,你的奥特曼们在等你呢。”
      杜鲁门于是放开妈妈,奔向了奥特曼。
      方梓桑站起身,看向杜鸣,“进来坐会儿吧?”
      杜鸣本无意逗留,但他看出了方梓桑的异样,犹豫了一下,在玄关换上了客用拖鞋。
      “你怎么了?刚才门门扑在你身上的时候……是不是腰病又犯了?”杜鸣显得很关心。
      原来你还知道我有腰病啊?方梓桑想着。“没事儿,孩子没轻没重的。你呢?公司出什么事儿了?孩子奶奶一向身体挺好的,怎么就住院了?”
      杜鸣把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向后捋了一把。
      方梓桑从柜子里拿出一片“布洛芬”,又给他倒了杯温水,“又头疼了吧?‘布洛芬’可以吃的,不要硬挺着。”
      他压力一大就头疼,一头疼就失眠。是从创业之初就落下的病根。
      杜鸣听话地吃了药,一口气将那杯温水喝完。
      “再忙也要多喝水,我太爷爷的长寿秘籍就是‘一口水多活俩小时’。”
      “桑桑……”杜鸣突然拉住她的手,他的手心灼热,让她觉得难以挣脱。
      “公司的一份合同出现了很大的漏洞,我刚拉了一笔融资,投资人提出审计要求,结果发现了几份既往合同中的问题……我可能要赔很多钱,甚至被告上法庭……”
      方梓桑觉得难以置信,“合同不是都有法律顾问审核吗?黄臻在干什么?”
      “我联系不到他,从出事之后他就消失了。”杜鸣下意识地看了眼杜鲁门房间的方向,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妈脑梗,好在抢救过来了,但还没完全脱离危险,这段时间我爸都得在医院陪护,所以只能把门门交给你照顾了。”
      方梓桑轻轻地拍了拍拉住她的那只手,“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当初公司那么艰难都挺过来了,现在总比那会儿要好。门门奶奶那边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可是那时候有你。”杜鸣的声音很轻,但是方梓桑听到了。
      那时候他们在一起,觉得黑暗都是短暂的,曙光一定会出现,他们并肩作战,无往不利,无坚不摧,仿佛只要有彼此,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而如今他们渐行渐远,背后不再有可以无条件信任的那个人。
      方梓桑叹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

      亏空极大,杜鸣不得已卖掉了公司。他再次变得一无所有,且无所事事。
      黄臻的电话依然是无法接通,连公安局都没找到他。
      熟谙法律的人想钻法律的空子,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就像前段时间冲上热搜的前特种兵越狱事件,想要抓捕一个身手敏捷、思维缜密,受过严格专业训练的特种兵,无异于在在大海里捉一只大脑被植入芯片的鲨鱼。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着,杜鸣突然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眼熟,便往前走去。
      一条两旁种满枇杷的路,绿植后面便是被人买下,马上要建起楼房的空地。路不宽,行人不多,有汽车和农用三轮车经过,没有所谓车道和人行道,杜鸣一边躲着来往车辆,一边朝里走。
      一栋破败的筒子楼出现在道路尽头,一半楼体已经被拆毁,或是坍塌的,红砖的缝隙里钻出杂草,是一粒种子背井离乡的证明。

      杜鸣也是背井离乡的,他的家乡在他曾任教的那座城市,他在那里被骗光了所有身家,他逃到方梓桑的城市,催债的人也跟了过来。
      他们租住在眼前这幢筒子楼里,被泼油漆,被上门威胁,被殴打,被尾随……从天之骄子到过街老鼠,仿佛只是一夕之间的事。
      但那时,他有方梓桑,她为他抵挡黑暗,用爱给予他光明。
      终于,他走入万千世界,享受红毯繁花。
      确实,是他先松开了手。
      电话在外套口袋里震动,杜鸣接起来,听到一个职业的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杜先生吗?您母亲突发二次脑梗,已经送急救了,请马上到医院来。”

      地段偏僻,杜鸣加价才打到车,赶到医院的时候,方梓桑已经带着杜鲁门站在急救室门口。父亲坐在椅子上,杜鲁门懂事地挽着爷爷的胳膊,方梓桑正在跟医生沟通着什么。
      杜鸣走过去,听见医生说:“我们也很惋惜,但是请家属理解,老人家七十多岁了,又是二次发作,我们也无能为力。”
      “我们理解,谢谢您。”方梓桑看向杜鸣,“妈妈情况不太好,我们进去跟她道个别吧。”
      杜鸣讷讷地点头,木然地走进抢救室。
      方梓桑和杜鲁门搀扶起老泪纵横的杜父,一起走进抢救室。
      五分钟后,杜母被宣布死亡。
      那张红涨的脸被白色布单盖住,鲜活的生命就变成了挂在墙上的照片,刻在石碑上的名字。

      凌欢接到表姐电话,来医院把杜父和杜鲁门先送回家。
      凌欢对杜鸣说:“姐夫,节哀顺变。”
      她仍是叫他“姐夫”,叫惯了,一时想不起还有别的什么恰当的称呼。
      杜鸣点点头,眼睛红肿,声音沙哑,“谢谢,欢欢,麻烦你了。”
      凌欢从未见过这样的杜鸣,像一块巨大的破布,也像一个填充物匮乏的玩偶,总之不像他自己。

      等待死亡证明书的这段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杜鸣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垂着头,默默地,无声地哭泣。
      方梓桑也坐在旁边,没有太多的情绪。他们婚姻存续期间,婆媳见面次数寥寥,反倒是离婚后,因为接送杜鲁门,方梓桑才频繁地与公婆相见。谈不上什么感情,她只是为一个生命的逝去感到遗憾。
      如果他们还是夫妻,有那样紧密的联结,或许她会因他的悲伤而悲伤,或许她会因他这样憔悴而心疼。可此时此刻,方梓桑只觉得,逝者是自己孩子的奶奶,她应该为之做些什么。仅此而已。
      方梓桑去自动贩售机买了两瓶水,递给杜鸣一瓶,“喝点儿水,你嘴都起皮了。”
      杜鸣接过来,“谢谢”。抬起头前,他使劲地抹了一把脸。方梓桑看见了。
      “节哀,你要保重身体,妈妈的后事还需要你处理,爸爸也需要你照顾。”
      “嗯,我知道。”
      “听妈妈说,你有女朋友了?她……怎么没来?”方梓桑想了想,还是将疑惑问了出来。
      “什么女朋友?”杜鸣讶异,不像是装出来的。
      方梓桑别过目光,“哦,我是听妈妈说的,可能她误会了吧。”
      杜鸣自嘲地笑笑,“和你离婚之后,公司一直很不顺,我每天焦头烂额忙于应付,哪有精力去找什么女朋友?离开你,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像个废物一样。”
      方梓桑的心抽动了一下。她的视线停留在对面的墙壁上——白色的,有一圈绿色的墙围,像极了大学教学楼的墙壁。
      “杜老师。”方梓桑忽然这样叫杜鸣。
      遥远而又熟悉的称呼。

      2005年的深秋,方梓桑还是品学兼优的校花,杜鸣还是意气风发的大学讲师,他们隐秘而炽烈地抒发着爱意,在无人的角落相拥。
      他们一起听《十一月的萧邦》,听他唱“过往温柔已经被时间上锁”。
      那是他们最好的年华,却已被时间上锁。
      “Tomorrow is another day.”方梓桑把视线收回来,与杜鸣四目相对,“杜老师,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我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亲人,朋友,随着时间的流逝可能都会离开我们,能陪我们到最后的只有自己。杜老师,你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放下过去,放下我,你本就是有才华有抱负还有韧劲儿的人,你可以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相信你。”
      杜鸣也凝视着她,眼中涌动着千思万绪,过了许久,他说:“我明天再想这件事吧,那时,我就可以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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