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欢》鱼芋

14、14

　　在解开指纹锁前，林一诺已经迫切地吻住了凌欢，进屋后将门踢上，开始去解她的衣服。
　　她今天穿了针织开衫，高腰半裙，单手就可以去除。
　　她的皮肤汗津津的，他向下滑动的手一滞，随即放开她的唇，笑着去脱自己的衣服。
　　“去洗个澡吧？”凌欢声音很小，咬着下唇，像是有些害羞。
　　“好。”林一诺的声音有些哑。
　　汗水很快被花洒喷出的水代替，将两个人之间细不可见的缝隙也填满。
　　他们也常在浴室里厮磨，却从未有像今天一样的心情，劫后余生，虚惊一场。
　　方才的那一幕，让林一诺想起了多年前在驻地的那场地震，他因此失去了一名同事——刨开废墟的时候，那个高大、阳光的男孩子已经没有了声息，一只胳膊不知所踪，一条腿与胯部分离，被自己的头压着。面部被重物砸出巨大的凹陷，林一诺是凭残破的衣服和掉落在身旁的工作证辨认出他的，然后把他抬出来，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搜找残肢，将他拼凑整齐，就地火化。
　　回国举办告别式的时候，林一诺亲手将他送到他双亲的手上，亲眼看着那对老夫妻哭得五脏具碎。

　　凌欢今天没有分毫的争强好胜，任由林一诺带着她，从浴室辗辗转到卧室，从谷底到山巅，最终一起跌坐在地上，在软绵的地毯上细密地亲吻。
　　“地震那一瞬间，我害怕死了。”凌欢偎在林一诺的怀抱里，轻声地说：“我怕自己逃不掉，更怕你逃不掉。”
　　林一诺吻着她的头发，额头，鼻尖，脸颊，许久没有做声。直到凌欢快睡着了，才用很低的声音说：“我也害怕死了，还好有你，欢欢，是你救了我。”
　　凌欢又累又困，意识已经飘远，她迷糊地想：分明是林一诺带着她跑出去的，怎么是自己救了他呢？

　　地震给当地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凌欢跟高阳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陪林一诺去前线做志愿者。
　　他们是跟着一个专业的志愿者组织去的，凭林一诺的经验，可以帮助搜救伤员、修葺房屋。凌欢的工作室以前参与过这个志愿者组织举办的为视障儿童读有声书的活动，他们也很乐意带上她，去安抚临时安置点里的小朋友们。
　　到达震中灾区后，他们各司其职，男女住地分开，整整一个星期，他们只见了两次面。第一次是在去程的大巴上，第二次是在回程的大巴上。

　　上车时凌欢没看到林一诺，她也没多问，落座后刷了会儿短视频，逐渐开始昏昏欲睡，头一偏一偏的。她潜意识里怕打扰到旁边的人，于是将头偏向车窗那一侧，山路颠簸，她给玻璃磕了十几个头。
　　忽然，冰凉的玻璃被一只温暖的手代替，紧接着，头被一个肩膀接住，额上落下一个干燥的吻。
　　是熟悉的气味，夹着一丝泥土气。
　　凌欢没有睁眼睛，只是在那个肩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
　　“很累了，是不是？”林一诺的声音清澈，低沉，哪怕是凌欢这样听惯了好声音的人，都觉得百听不厌。后来她想起来，林欣欣曾经向她和高阳推荐过自己的堂哥，说他的声线迷死人，当时她嗤之以鼻，如今想来，她真的要被迷死了。
　　“嗯……我知道你也很累了，你先让我靠一会儿，十分钟好不好？十分钟之后换你靠着我。”
　　“好。”林一诺轻笑，环住凌欢肩膀的手轻轻地拍着。

　　凌欢很快睡熟。她白天帮忙做一些后勤的工作——给安置点的群众发放食物和水，帮医务人员给他们测体温，帮忙处理一些皮外擦伤等等。晚上就守着二十几个孩子，给他们讲故事，哄他们入睡。
　　有个小姑娘和她的父母失联了三天，七十二小时之后，她的爸爸等到了救援，而她的妈妈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
　　凌欢就陪着这个小姑娘，在其他孩子都睡了之后，小姑娘还是睡不踏实，凌欢就抱着她摇晃，等到她的呼吸平稳下来，睫毛不再颤抖，再替她擦干腮边的眼泪，盖好被子，仍旧用很低很低的声音给她讲故事，直到自己撑不住，也沉沉睡去。

　　住宿条件简陋，喝水少，加上睡眠严重不足，使得凌欢在林一诺的怀里体温变得越来越高，大巴开进市区的时候，凌欢已经有些呼吸困难。
　　林一诺在最近的医院附近下了车，将他和凌欢的两只背包挎在胸前，背起烧得有些糊涂的凌欢，冲刺到医院门诊楼的最后几百米。
　　在这样特殊的时候发高烧，可不是什么小问题，接诊医生让护士通知了医院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相关人员，当即采集核酸，随时准备启动应急院感控制程序。
　　几分钟内，凌欢就被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接走，林一诺则被安排进了应急隔离诊室。
　　好在他们在震区的时候每天都要做核酸检测，否则连林一诺自己也拿不准，他们究竟是不是被感染了。
　　核酸检测结果很快出来了，接诊医生也向林一诺了解了他们最近几天的行程，凌欢因此被送进了普通发热门诊进行治疗，林一诺也被从隔离诊室放了出来。

　　一袋药输完，凌欢被尿憋醒。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看到了林一诺。
　　“我……倒下了？”凌欢感觉嗓子火辣辣的疼，声音干涩。
　　林一诺的手覆盖在她扎着针的手背上，抬头看了看护士刚来换过的一袋新药，“嗯，医生给你开了四袋药水，要都打完才行，刚刚进行到第二袋了。”
　　“我可真完蛋，明明你比我辛苦多了，反倒是我先病倒了。”凌欢有些自责。
　　“我体质比你好啊，肌肉也比你多，以后不许动不动就喊着减肥了啊。”
　　“可是我真的比以前胖了好多。”
　　“那就是虚胖。”林一诺调笑道。
　　他特别喜欢看凌欢假装生气，却藏不住笑的样子。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在她白净的脸颊绽开，像春日里的花朵。
　　“我们欢欢身材最好了，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林一诺伏在她耳边说。
　　凌欢想了想，知道他又在想些不健康的画面，就用自由的那只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疼得他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小诺子，扶哀家出恭。”凌欢拿腔作调。
　　“嗻！”林一诺认真配合。
　　在旁边输液的大姐看着他俩，笑容里尽是羡慕，“小两口真恩爱啊，美女你好福气啊！”
　　“是我好福气。”林一诺笑着回答，一手举高输液袋，一手扶着凌欢去了卫生间。

　　在医院输完液，凌欢觉得又活了过来，拉着林一诺的衣襟撒娇，“回家吧，好不好？我不用留院观察，真的！”
　　“听医生的话，乖。”
　　“真的不用，我从小就容易扁桃体发炎，看起来烧得吓人，其实没什么问题。”
　　“宝贝，你已经开始咳嗽了，四袋药水输进去体温才降到三十七点五，你觉得医生会放你走吗？”
　　医生果然把他们留了下来。因为胸片照出来肺部有片状阴影，凌欢被要求加做了胸腔CT，结合血象结果，确诊为肺炎。
　　傍晚时分，凌欢的体温又上升到三十九度，烧得开始说胡话。
　　林一诺向公司请了假，又给高阳打了电话，说了凌欢的情况。
　　高阳很紧张，“大人得肺炎可不像小孩子，挺危险的，她现在怎么样了？你一个人顾得过来吗？用不用我去照顾？告诉她家里人了吗？”
　　问题太多，林一诺只能一个一个回答：“欢欢刚睡着，还在打针，有退烧针，还有升白针，医生说她白细胞的值太低了。她表姐最近家里事情多，她也不想惊动父母，我跟公司请了假，没事儿，我一个人可以的。”
　　“还是找个女生帮你吧？去洗手间什么的方便一些。要不叫欣欣过去？”高阳建议道。
　　林一诺沉吟了一会儿，“不用叫欣欣了，她不会照顾人。我问问李榆吧，看她有没有时间。”
　　高阳又叮嘱了几句，让林一诺告诉凌欢，好好养病，不用着急回来上班云云，就结束了通话。
　　林一诺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李榆的电话。

　　李榆一个字也没多问，直接赶到凌欢住的中心医院，采了核酸，领了一张陪护证。
　　将从家里收拾的大包小包放下，李榆坐在凌欢床边，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吧，今晚我来陪护。”
　　林一诺确实有些撑不住了，他帮忙搜救被困人员，来往临时安置点和镇卫生院、县人民医院转移和接送伤员，体力消耗确实不小。
　　“行，那我先回去洗个澡眯一会儿，明天一早我就来，不耽误你上班。”他拿起背包往外走，又回头补了一句：“李榆，谢谢你。”
　　“放心吧，我和凌欢的关系，不用说谢。”
　　是三人病房，李榆将隔断帘拉上，只留了一盏床头灯，把手机关了静音，一边观察着输液管，一边翻着电子书。
　　手机上方弹出微信提示：“睡了吗？”
　　是黄臻。
　　李榆盯着屏幕，直到两分钟自动息屏。
　　她不知道怎么回复。
　　这三个字，可以翻译出太多的“言外之意”。
　　李榆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而这时，黄臻的微信又弹出来：“我睡不着，想和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