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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   最落魄的时候,合伙人卷款逃跑,将百万债务和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留给他们夫妻。
      他们卖了房子,租住在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筒子楼里,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打工。送快递,当家教,做小时工,想过的没想过的,他们都做过了。
      债主找了“催债公司”,于是他们亲身经历了港片里的那些场面——家门和楼道被红油漆刷满威胁性的大字,方梓桑被尾随,杜鸣被殴打。
      他们用背抵住出租屋那扇薄薄的木门,它看起来摇摇欲坠,在催债人的踢打和撞击之下。
      那阵子,杜鸣患上了重度抑郁,方梓桑一边陪他往来医院,一边偷偷地又多打了一份工,她在杜鸣服药后被迫熟睡的夜里,换上浓妆短裙的盔甲,穿梭在酒吧和夜店里,演出,推销酒水,和垂涎的醉汉们斗智斗勇。
      她无比感激小时候父母送她去学了大提琴,为她锻造了一柄可以披荆斩棘的利剑。

      偿还完债务,他们去国外学习技术,寻求新的机遇。
      全部家当只用一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就装下了。
      仍是要做些辛苦的工作维持生计,但至少无债一身轻。
      他们可以破败的老房子里睡安稳觉,在吱呀作响的铁床上恣意交缠。
      也可以在失眠的夜里,相拥着畅谈理想,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漫天风雪中,他们为彼此抱薪。
      异国他乡的陌生街头,醉酒的流浪汉骚扰方梓桑,赶来接她的杜鸣寡难敌众,却仍是把她从危境中解救出来。
      他们在又脏又乱的街道上奔跑,于是暗夜里有了一道光亮——刚从酒局上下来,满身破败的杜鸣,和刚在餐厅演奏完大提琴,一袭红裙的方梓桑。

      六年后,公司终于好起来,杜鸣成为了当地颇有名气的青年民营企业家,方梓桑考进研究所做回本专业工作。
      在那年的民营企业家年会上,台上的杜鸣熠熠闪光,而他的目光再次越过人海,凝望着聚光灯照不到的一个角落。
      那里,坐着他的她。
      万千人群中,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从那以后,杜鸣开始繁忙起来,似乎有永远做不完的工作,永远跑不完的应酬。
      方梓桑怀孕了,她独自去产检,因为白天里的杜鸣没有一丝一毫的闲暇;她独自生产,因为杜鸣要见从外地过来只留给他两个小时的投资人;她独自坐月子,因为杜鸣参加政府组织的团队出国考察。
      方梓桑独自支撑着家庭关系,直到无法继续坚持。
      杜鸣问她凭什么?大抵凭的就是上述的点点滴滴吧。
      他们丢弃了彼此,在爱意还浓的时候。

      清晨,李榆被闹钟叫醒,她给睡在沙发上的方梓桑和凌欢泡了蜂蜜水,做了简单的早餐,走时将喝空的酒瓶和没吃完的烧烤带下去扔了。
      空气依旧凛冽,风却不像冬天那样刺骨,有早樱开了花,柳树抽了芽,晕染些春意迷蒙。
      李榆提前十分钟到了单位,给已经耷拉脑袋的“一帆风顺”浇了水,擦了桌子,清洁了电脑显示器和键盘,烧上水,打算冲两包挂耳。
      王等等踩点儿进门,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鱼姐新年快乐!”同时,递来一小袋巧克力。
      “新年快乐!”李榆困得睁不开眼睛,便拆开一颗金色包装的巧克力球放进嘴里,将一支三十毫升的护手霜回赠给王等等。
      王等等表现得很高兴,“我知道这个牌子!这个味道太好闻了!像柠檬!就是有点贵,平时有点舍不得买。谢谢鱼姐!”
      水开了,李榆泡了咖啡和茶,打开工作日志梳理今天的待办事项。
      过了一个年,仿佛已经忘了过年前自己是做什么工作的了。
      然而所有过年前留到“过完年再说”的事情,都从四面八方冒出头来。
      李榆翻了过年前几天的日志才发现,今天是跟新的培训合作机构开会的日子,作为中层干部,她也要出席会议。
      新的合作机构……

      脑袋里轰隆一声,李榆的瞌睡醒了大半,她赶忙打开微信,找到了张伟的名字,在自己那条没太过脑子的微信之后,他回道:“好的,明天见。”
      明天?今天!
      李榆下意识打量自己——黑色大衣,灰色卫衣套装,有些脏的白色老爹鞋,没戴任何配饰,没戴隐形眼镜,架了副粗框黑色近视镜。好在出门前洗了头,脸上打了底,画了眉毛。
      她赶紧用气垫梳将有些翘边的短发梳顺,用魔术卷把刘海儿卷起来,从包里翻出口红,来了段唇语版“八百标兵奔北坡”。
      她心情复杂,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无论如何,看起来不能太糟糕。
      然而九点五十五分走进会场,李榆的斗志瞬间被浇灭——会议桌那一侧,坐着西装笔挺的张伟,头发认真打理过,面容整洁,精神饱满,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李榆,好久不见。”
      见个毛线?!李榆只希望这个会早点结束。

      会议冗长,从十点开到了十二点,下午还要继续。
      单位领导邀请对方在食堂就餐,说一来干净卫生,二来避免违规。
      对方竟然就同意了,李榆在想溜的边缘被办公室主任拽了回来,一道作陪。
      李榆站在打饭队伍的最后,请客人和领导们先来,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张伟却姗姗来迟,不着痕迹地站到了她身边。
      “张工,您先请。”李榆不得不硬着头皮招呼。
      张伟却很绅士,“李主任您来吧,女士优先。”引得前头一众领导们侧目,调侃还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张工懂得怜香惜玉啊。
      李榆保持微笑,小声说:“你先来吧,我不想吃食堂。”
      张伟回以微笑,然后提高音量说:“抱歉,各位领导,我和李主任是老同学,不知道能不能请个假,我们单独叙叙旧?”
      李榆扶额,这家伙出国都学了些什么回来?!
      领导们却似很善解人意的样子,个个笑得慈眉善目。张伟的领导让他请李主任吃点儿好的,李榆的领导让她好好招待张工。
      办公室主任凑过来快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小鲤鱼,是我不解风情了。”说完留下一个“必有奸情”的笑。
      李榆想跟领导说,不用为新办公楼费心了,她用脚趾头给单位抠一个出来。

      单位附近相对安静的餐厅,李榆只能想到“桃子小姐”,而且她对这里熟悉,有主场作战的底气。
      点完菜,李榆看了眼手机,“我们一点半上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张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笑得从容淡定,人畜无害,“下午的会议两点半才开始,我们在那之前回去就行。”放下杯子,又说:“是你约我见面的哦。”
      李榆恨不得跟风尧借把刀,干掉对面这个人,或者干掉自己。
      怎么就能被一时的情绪牵着鼻子走了呢?怎么能主动给张伟发微信约他见面呢?怎么能忘了今天他们就要在一起开会了呢?
      她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也喝了酒?又或者是过年期间积攒的醉意还没醒透?
      “我结婚有一半原因是为了长久居住权,那孩子也不是我的,我们相互利用,然后一拍两散。”张伟毫无征兆地说起自己的婚姻,又像是准备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
      “哦。”李榆一时语塞。
      “我爸……”张伟顿了顿,有些犹豫似的,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爸在我们毕业前被‘双规’了,我妈紧急托人给我办了出国手续,我被她关在家里一个星期,没收了手机,谁也联系不上,然后就被送到了机场,被我小姨父押着坐上飞机。我一直想联系你,但我不敢,也没那个脸。我突然结婚又突然回国,是因为我爸突发心梗去世了,我妈才允许我回来的。”
      李榆沉默了,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都不恰当。她知道张伟的父亲是某局领导,但从做过这样的设想。这算不算天灾人祸世事无常?算不算他远走十一年杳无音信的合理解释?
      此时此刻,李榆想不清楚。
      “我是挺不要脸的,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说这些十一年前就该跟你说的话,做这些无用的解释,但是我真的想再努力一下,跟你解释清楚,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哪怕很渺茫。”张伟自嘲地笑笑,“其实,我挺怕连努力一下、争取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我通过学校论坛找到校友群,在群里找到以前学生会的同学,又联系到凌欢,打听你的消息。刚加上微信的时候,凌欢打了一个小时的语音把我骂了一顿,到最后也没把你的微信推给我。后来我被别的同学拉进班级群,这才加了你的微信。”
      他们点了很简单的食物,都是意面和饮料的套餐,很快上齐,李榆讷讷地说:“先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然后两人开始吃饭,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
      张伟猜想的李榆会有的反应,愤怒、哭泣,骂他一顿,或者对他有所改观,都没有发生。
      李榆只是平静地听完,然后吃完所有食物,喝完饮料,擦干净嘴,戴上口罩,对他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走出饭店的一瞬,张伟才从暖气营造的温情中清醒过来。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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