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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拾柒 ...

  •   “祸水。”
      蔺鹿笙蹙眉盯着手中品茗杯里的倒影,拿杯的手轻微颤抖。蔺鹿笙紧闭双眼,试图压抑心中的汹涌,双唇颤抖着有些发白。
      胡卓羽从未见过蔺鹿笙如此姿态。
      胡卓羽单独来见蔺鹿笙,却见到她这副模样,有些担心地蹙眉:“在云这是怎么了?”
      “胡岳轻。”蔺鹿笙睁眼看胡卓羽,声音有些哑,“……我不想再见她了。”
      胡卓羽察觉到蔺鹿笙此刻的情绪像是走在某根诡异的钢丝线上,往下就是万丈深渊。
      蔺鹿笙性子淡,这样的情绪在她身上并不常见。
      若是他没猜错,蔺鹿笙该是对周云纶动情了。
      胡卓羽心里觉得不可思议,蔺鹿笙不像是会喜欢什么的人:“为何?”
      “她会扰我心神,使我不得安宁。我心无牵挂许多年,不想再冒这个险。”蔺鹿笙依然看着胡卓羽,眸中意味万千,面上却又没了什么情绪,手里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装得一副无事发生。
      胡卓羽闻言一愣。
      蔺鹿笙不想冒险好解释。蔺鹿笙是怕自己信了周云纶又被她的暗箭所伤,可是……什么叫“心无牵挂许多年”?心无牵挂?为什么心无牵挂?她怎么会心无牵挂?
      “殿下……”胡卓羽心里被堵的有些喘不上气,“怎会心无牵挂许多年?我与垂竹、多木、金祁远还有舞华殿下难道不是牵挂吗?”
      “你们离了我都能活得很好。他们在朝中都有所依靠,你虽说没有依靠,但你靠自己就能生存得很好,就算不在朝中了,你呆过的江湖、南疆营、北疆营……你何处不能容身?”
      胡卓羽哑然,喉中越发苦涩。蔺鹿笙的话不尽然说得通。周云纶离了蔺鹿笙也能活得很好,甚至有可能遇到她的如意郎君。
      。
      若是按照蔺鹿笙的思路来想,既然死活都一样,活着反而痛苦,那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胡卓羽心里生出几分大胆的猜测。
      “建子三十年冬日……”
      “我是去寻死的。”蔺鹿笙打断了胡卓羽的话,摩挲玉佩的双手不知不觉地往上移玩弄着玉佩的挂绳,说话时面色冷淡地似乎是在说她踩死了两只蚂蚁。
      胡卓羽心里窝着一团乱麻,所有思绪也同心绪一般杂乱不堪,呆愣地看着蔺鹿笙,鼻尖有些酸涩:“那按殿下的说法,其实我们死了也都没有关系吧?没有离了谁就都活不了的道理。”
      蔺鹿笙不语。
      胡卓羽觉得自己可笑,他又何必把这话问出口给自己寻不快?说到底,他们不是蔺鹿笙的牵挂,不过就是因为蔺鹿笙都不信他们。于蔺鹿笙而言,世上的人大概可以分为三种,不相识的人、她不信的人和她自己。
      很奇怪,这明明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或许是他心里还残留了些幻想……
      他一直想着自己和蔺鹿笙相识与蔺鹿笙和他们相识不同,蔺鹿笙与他一定是更亲近些的。
      他却忘了蔺鹿笙与金祁远相识十九年,与华时谙、季子年相识十八年,与陈庆尧相识十六年,与李林森相识十一年……而与他相识短短两年。
      蔺鹿笙连他们都不信,那信不过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蔺鹿笙口口声声说他们是知己,说他与别人是不同的。
      胡卓羽还是没忍住责问:“殿下到如今还信不过我们吗?”
      蔺鹿笙还是不语。
      胡卓羽脑子一热便全说了:“殿下身居高位,有的许多都是我等一辈子都得不来的。朝中还有这么多大人都支持殿下,若是因为宗室党……”
      “不是因为宗室党。”蔺鹿笙再次打断了他,她不敢置信地瞪着胡卓羽,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堆越烧越烈的柴火。胡卓羽方才的一字一句,蚕食蔺鹿笙所剩无几的冷静自持。
      蔺鹿笙气息有些不稳,双手颤抖地在腰间玉佩的挂绳上打转。她咽了一口口水,语气不善:“我确是不信你们。可又如何?这不影响我们交游,不是吗?”
      蔺鹿笙越说越激动,若不是该顾及着还在外面,蔺鹿笙真想声嘶力竭地大骂。
      泪水在蔺鹿笙眼眶打转,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觉得理智堪堪只够控制音量而整片心都被无尽的失望和撕裂般的痛苦填满。
      “……胡卓羽,我没想到你与他们也是一样的。”随着话音蔺鹿笙的泪水断了线般的流淌。
      蔺鹿笙右手里紧紧攥着从腰间取下的玉佩,双手扶着桌沿,身体前倾眼泪正好从脸上落在方才胡卓羽给蔺鹿笙夹的鹅肉上。
      胡卓羽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紧紧攥着手帕想给蔺鹿笙揩眼泪,却又一直犹豫不敢伸手。
      蔺鹿笙垂眸不愿看他,自顾自道:“是,也怪我从没同你说过这些……我从没说过,自我出生起,越是亲近的人越想我死!从前是奶娘,再是伺候我的小厮、教我君子六艺的师长、教我礼仪的嬷嬷、给我治病的太医还有替我做事的下属。还有许多从前与我交好的友人……你教我如何信?”
      蔺鹿笙话落冷静了几分,抬眼时眼中的难过已经消失殆尽,取代难过的是无穷无尽的失望。
      蔺鹿笙看着胡卓羽的欲言又止越发失望,她本以为这个人和别人不同。但事实证明,胡卓羽也只是个俗人。在看到身份带来的差距后,他选择的也是疏远和恭敬。
      蔺鹿笙一时有些失控:“胡卓羽,你说说,我该如何信你们?我又怎么敢信?你说我为什么会有我如今这副破身子?就是因为我的奶娘三番五次想要害死我!胡卓羽啊胡卓羽,你说说我身居高位得到了什么?父皇的宠爱?是吗?我命悬一线时他从不插手,他要我亲手处置他们然后亲眼看着他们受刑。”
      “殿下……”
      “殿下?”蔺鹿笙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玩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亲厚时唤我‘在云’,发现我恼火便称‘殿下’。胡卓羽,你让我把你当做知己,你却把我当做‘殿下’?你睁眼看过你是什么样的吗?你又怎么敢奢求我把你当做牵挂?”
      “我……”
      是啊,他怎么敢奢求?蔺鹿笙是什么人,他又算什么?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忘了眼前坐着的到底是谁?
      那是文华殿下,是已然独当一面、有实无名的储君。
      储君殿下如今信你,也许会把你当做后背,但日后不信了,连喘气都是犯了错。所以文华殿下身旁怎么会有知己、友人?文华殿下身边只有最忠心的臣子。
      蔺鹿笙闭上双眼平复心绪,面上是平日的冰冷与疏远,只是鼻尖和眼尾的红暴露了她的失控。
      两人对坐着,却没有人看对方。许久,蔺鹿笙平静地取下头上的步摇,和玉佩一同放在桌上。动作平静得就好像是平日里宽衣时取下首饰。
      胡卓羽盯着她手下的那枚玉佩,鼻尖酸涩,哑声问:“为什么周仰汐能让你冒险?”
      蔺鹿笙木然抬眼,眼底却有无限温柔,似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
      许久,蔺鹿笙才继续道:“周仰汐如天上明月,不染纤尘,不落凡尘。”
      。
      胡卓羽早明白这个道理。原本依着他和蔺鹿笙的交情,他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女子入仕一案后他仿佛从梦中惊醒。蔺鹿笙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花费多年经营,而让他们一分不知。
      就是和蔺鹿笙有十几年交情的陈庆尧、金祁远都不知道她的作为。
      如果不是蔺鹿笙那日自己说了,她有意放出传言让周云纶名声大噪。若不是皇上在朝廷上说蔺鹿笙一年前就提过女子入仕,他们只会以为蔺鹿笙是在这一年早些时候提的此事。
      蔺鹿笙平日与他们玩笑,他们看着像是普通友人,但只有细想来才知道蔺鹿笙不信他们任何一个人。
      蔺鹿笙今日所有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只因为她是文华公主殿下,她有从不言说的野心。
      胡卓羽一整日除了断案,闲暇时间都在后怕。他决意此后不再逾矩。此后他的过往再没有与他秉烛夜谈的林深时,只有高坐云端的蔺鹿笙。
      蔺鹿笙想听一声劝慰,却迟迟等不到,顿时有些茫然,失神地看着胡卓羽手边的碗筷。
      许久,她再次抬眼,眼中没了失落,只有平静与习以为常,她平静地开口,语气中没有失落,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岳轻,我本以为为君者在云,却不知从我字在云后,我即在云。”
      胡卓羽哑口无言,心上猛然缺了一块,他不是金祁远,他的敏锐足以听出蔺鹿笙话中意。
      但他不知如何动作。
      胡卓羽哑然:“在云……”
      蔺鹿笙沉静地看了胡卓羽许久。
      从前胡卓羽的眼睛里藏着她深深思念的过往与她珍藏心底的纯粹。
      如今全没了。
      她如今透过胡卓羽的眼睛,看到了陈庆尧,看到了金祁远,看到了对她俯首听她号令的众臣。
      蔺鹿笙忽然觉得周云纶像是天边的满月。
      完满,沉静,美好。
      不落凡尘。
      蔺鹿笙看着眼前的胡卓羽,
      无边的失望几乎要把蔺鹿笙给吞没。
      蔺鹿笙心中窝着一团气,但二十年来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她失礼。她双手有些颤抖。摘下腰间玉佩,取下头上步摇时,动作不免平添了磕绊。
      她利落地把它们扔在胡卓羽眼前。
      蔺鹿笙气息也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声音:“……胡大人还是留着吧。”
      她眼角有些红。
      胡卓羽在心中轻声道。他此刻已完全呆住了,心中的缺口越发明显,挽留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
      蔺鹿笙见他呆愣心中越发失望。她起身拂袖离开,走到门前扶住门框转头看胡卓羽,似是为了刺激胡卓羽,她面无表情地冷声道:“慢用。”
      他们珍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一年犹如镜中花水中月。
      蔺鹿笙知道她所能得到的只有这些,但她贪心。她贪恋胡卓羽给她的关照,贪恋他们难言的默契。她不知餍足,她想要天上的明月,还想要洛城满驰道的花。
      ——
      季应年见蔺鹿笙走出妙味楼而胡卓羽还没出来,便转头摸回去看胡卓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应年从窗台往天字号里看,就见胡卓羽一人呆愣地对着满桌饭菜,手里还捏着盛了桂花糕的盘子的一角,似乎是准备要把它推给对面人,可惜对面空荡。
      “何人!”胡卓羽转头看向窗外。
      这会儿日头已经落下了,窗外光线太暗,胡卓羽看不清窗外的景象。
      胡卓羽回京这些日子,身子骨也养回来了大半,他虽筋骨废了但硬本事没废,从军多年的敏锐让他察觉到窗外有人在看他。
      胡卓羽放开盘子,用拿刀的手势握住了筷子,脊背挺直,双眼警惕地盯着窗外。
      “是我,季应年。”
      季应年跳到胡卓羽面前。
      季应年有些不解,歪头盯着胡卓羽,似乎是想要在他眼里看出什么异样。
      半晌,季应年才蹙眉问道:“胡岳轻,你与殿下恩断义绝了吗?”
      胡卓羽无奈:“没有。”
      季应年歪着脑袋继续问:“那你是与殿下……吵架了?”
      “嗯……算是吧。”胡卓羽眼里复杂,强装镇定地笑了笑,“你难不成是来看我笑话的?”
      季应年脸上尽是不谙世事,一副听不懂话的样子,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什么殿下那么生气,但你这么镇定?”
      胡卓羽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但想了想南疆军营的弟兄又恢复了平静,脸上带着苍白的笑:“我让殿下失望了,殿下自然怒火中烧。我罪不可恕,自然要想想怎么向殿下赎罪。”
      季应年似乎更不解了:“你既然知道殿下会因此不快,又为何要这么做?”
      “殿下在云,而我深陷泥沼,我所作为并非我意。”胡卓羽嘴里又说起季应年听不懂的话,但胡卓羽并不在意,这些话不说给季应年听也要说给他家的大鹅们听。
      季应年鼻子都皱在一起了,还是想不明白胡卓羽话里的意思,平日里蔺鹿笙会念着她听不懂他们文人这一套文绉绉的话,直接和她说大白话。
      就是平时去谈情说爱和华时谙说的话也是大白话。
      胡卓羽把手边的步摇递给季应年:“既然你来了便帮我和殿下带几句话吧。你把这个还给殿下,然后你与殿下说:‘岳轻有错,望殿下谅解,待尘埃落定,定然负荆请罪,重献宝玉。’”
      季应年“嗯”了一声,接过步摇:“你要带的话我差不多懂了,不一定说的全一样。”
      胡卓羽有些害怕,但手边也没有纸笔,只能为难地勉强相信她:“……多谢。”
      “不客气。悉空说,殿下有朋友不容易,殿下珍重你,你说的话我也是要听的。”季应年认真道。
      胡卓羽笑了:“华小姐说话果然管用。”
      季应年竟有几分骄傲:“自然,华悉空也夸我听话。”
      胡卓羽竟无语凝噎。
      季应年得意地朝胡卓羽眨眨眼,转头跳上窗台,转眼又消失在黑夜里。
      胡卓羽起身关上窗门。
      最近追查的案子不简单,似乎透露了宗室党最新的野心。他手底下十个人有八个遭到暗杀,五个活着回来,一个没了两个重伤。
      胡卓羽有些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活剐宗室党的心思更甚。
      他想把宗室党挂在城墙上,遭万人唾骂,每天喂盐水吊命,要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受尽屈辱和折磨。
      胡卓羽低头看手中的玉佩,心底泛起酸楚却又带着些暖意。许久,胡卓羽小心翼翼地低头把玉佩贴在额头上,低喃:“殿下……”
      可惜马车里翻看奏折的蔺鹿笙听不到胡卓羽的低喃。
      青芽在旁掌灯,大气不敢出一个。她家殿下冷脸一整日,本以为见了周小姐和胡大人会好些,没想到脸色更差了。就连步摇和玉佩都不知去了哪儿。
      “殿下!”季应年掀开门帘就往里蹦。
      蔺鹿笙被打断思绪有些火大,冷脸抬眼看季应年。季应年哽了哽,把一个荷包扔到蔺鹿笙怀里:“胡岳轻给殿下的!”
      蔺鹿笙拿季应年也没办法,微微蹙眉地放下折子,打开荷包。昏黄烛火下闪过一丝光亮,那是镶在步摇玉上的红宝石。流光溢彩的玉石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礼物。
      青芽莫名觉得蔺鹿笙的脸色好了几分。
      “他说……呃……岳轻……有……有种?”季应年卡壳了,一时间想不起来胡卓羽那一通文绉绉的话。
      蔺鹿笙:?
      季应年烦躁地摆了摆手:“反正他说他错了,之后跟你道歉,顺便送块玉。”
      蔺鹿笙竟无语凝噎,转头看青芽:“不是让人教她读书吗?”
      “悉空说我朽木……朽木……朽木不可周。”季应年说得理直气壮,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蔺鹿笙:“是不可雕。”
      季应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就说为何有些奇怪。”
      “野萍!”蔺鹿笙扬声唤道。
      野萍掀开车帘的一角:“我在,殿下。”
      “明日,你把季子年送到金将军府上,让她在影一手下学识字。”蔺鹿笙冷脸看了一眼季应年,“华悉空下不去手,但影一下得去。”
      季应年闻言立马开始撒泼:“别嘛别嘛别嘛别嘛~殿下~~~我明日……不!我今日就去寻悉空!我会告诉悉空朽木尤可雕也!殿下!就别把我送走嘛~”
      蔺鹿笙被气笑了:“你如此这般怎么继续在我手下做事?你父亲把你交于我,若是只有一身武功,我怎么对得住他?野萍,今夜就把季子年送过去。”
      “殿下!!饶命啊——”季应年低声哀嚎。
      蔺鹿笙面无表情:“再喊大声些,全街人就都知道你不愿读书了。”
      季应年掀帘子转身就走。蔺鹿笙用膝盖想都知道她是去华时谙那里了。
      “殿下,这……”
      “随她去。明日你去金将军府上问问季子年到了没有,若是没到让影一去华悉空府上把人接去。”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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