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断玉削锋

3、三人行

　　三人行，必有我师。在朱里安的信条里，三人行是为了制衡。

　　临行前一晚，撒加梦到了弟弟。小小的男孩带着混杂了哀伤与欣慰的笑像风筝一样飘远，碧空如洗，撒加拼命奔跑，却没记住弟弟到底消失在天空的哪一个角落。

　　米罗整夜擦拭他的剑，剑光在他脸上漫游，映出个惨淡的笑。他的剑已用得比最好的剑客更好，但人们却称他为刺客。剑客通常高贵而雍容，因为他们更喜欢表演，而刺客是在搏命，一剑封喉，血喷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抖擞着在青砖或黄土上写下鲜红的一撇。

　　加妙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用力挤出一个笑容。铜镜可以照出人的模样，却照不清人的眼睛。要看清自己的眼睛，最好用铜盆打一盆水，水中那个月亮或许是虚幻的，水里与眼里的光，却可以彼此望穿。

　　荆柯刺秦王，用的是樊将军之首与燕督亢之图，朱里安选中的是被人们敬称为女神的城户沙织的美丽头颅。美丽的头颅被放置在精巧的木盒里，木盒里设置了隐蔽而精巧的机关。

　　翌曰，米罗背着木盒，撒加背着三人的长剑，加妙怀揣银票和金叶子，离开了耸入云端的巍峨十二宫。

　　没有人回头，也不必大步前行。山路上，乌鸦怪叫着掠过，也不会有人抬头，但当乌鸦小小的黑影没入树林深处，米罗却忍不住抬眼追随，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那两人似乎习惯了并肩作战，停停走走自有一番默契，剩下那人倒也不在意落单，心甘情愿做着领路人或小尾巴。

　　他们揣着大量银票以及价值连城的金叶子，却不骑马，也不雇车，六条腿翻山岭趟急流，匀速前进，便似沙漠里勤勤恳恳的骆驼。经过市镇就住店，经过百姓茅屋就借宿，天黑前找不到住处就露宿荒山，米罗总找棵看得见彼此又和两人隔开十几米的大树休息，撒加总是砍足够的木柴，让火一整夜都烧着。米罗有时会唱两人听不懂的江南小调，听着那愉快的小调，有时候真能做个好梦。

　　借宿人家时，米罗会主动向主人介绍他的哥哥、他的表兄，无可奈何地解释家里出了怎样的大事，要风风火火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如果收容他们的人家腾不出三个人的地方，米罗就主动寻个勉强可容身的地方安置，被人问起，他有时候会讲讲孔融让梨的故事，在一片“兄弟友爱”的赞叹声中和衣睡去。

　　三个人，三张嘴，却整曰无言，甚至连彼此的眼光也刻意回避。米罗临睡前唱的小调渐渐成为三人唯一的纽带，漫漫长夜，只有米罗的轻声吟唱，能让人稍觉心安。

　　总是等到撒加和加妙睡深了以后，米罗才坐起身来，望着墨色天空中那个小小的月牙发呆，偶尔回过神来，他开始笨拙地模仿那个俏皮的笑。人月两团圆，人们在意的只是它什么时候圆满，什么时候再圆满，至于它不圆满时，是否在水中拉出一个孤独的影子，从来无人挂怀。

　　米罗却独独喜欢月牙弯弯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可爱的笑容，一个人要是有了那样的笑容，必定是从心里笑出的。

　　他总是在那两人睡着了以后多愁善感起来，火光将他们拥在怀中，远远望去，蓝色和绿色总是交叠着，看不出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米罗想起自己碗里的红豆，柔弱的、破碎的，沸水中翻腾过，原本坚硬的红豆在指尖碾过，也不过像一抹春泥。他还记得加妙吃饭时的样子，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每一粒米，撒加将加妙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游戏中解救出来，再以同样的方法解救了他，相濡以沫？

　　撒加为什么要救他，他想不明白，他只知道撒加心里仍然有情，有情，这世界就还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