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彳亍》顾慎川

4、第 4 章

　　袁秋丽推了推俞周律，说：“你做得太过分了，星辰还小，去把他哄回来。学习的问题，以后再慢慢说吧。”

　　俞周律还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肯去把俞星辰带回来，他说：“妈，你不用担心，也别管他，他的手机在我这里，身上也没钱，跑不远的。等着吧，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会自己回来了。”

　　袁秋丽还想再说什么，俞周律说：“妈，你别说了，他不想学习，我就是要逼他学习，如果他真的考不上大学，我真不想认这个儿子了。妈，你坐着休息休息，我去洗碗。”

　　俞周律挽起衬衫袖子，收拾碗筷走去厨房，袁秋丽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现在不是劝说的好时机。好端端的一顿饭，怎么就搞成这样呢？袁秋丽摇了摇头，捡起还在地上趴着的手机，发现手机屏幕裂了一块，不算严重，但特别碍眼。袁秋丽将手机揣进口袋，走到门关处，换了双外出穿的平底鞋，离开了家。

　　儿子不愿意把孙子带回来，那她就自己去把孙子找回来。跟所有疼爱孙子的奶奶一样，她无法忍受孙子身无分文地“流落”在外，哪怕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

　　金庭小苑不大，袁秋丽沿着小苑的外围走了一圈，没看见俞星辰的身影。她来到小苑的门口，问保安：“你好，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十几岁的男孩子走出去？他穿了一件黑色的上衣和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

　　保安眯着眼睛想了会：“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他是跑着出去的，跑得很快，像是有人追他一样。”

　　“哦，好的，谢谢你。”

　　袁秋丽决定去公园找找，看新闻，一般离家出走身上又没有钱的孩子，都喜欢去公园坐着。俞星辰应该也不例外。

　　她的夜间视力不太好，看东西有些模糊，每走一步都要眯起眼睛看前路，所以走得不快。快走到公园门口的时候，袁秋丽看见了赵春深。

　　“袁小姐。”赵春深并不惊讶，“你也来散步吗？”

　　“不，我来找我的孙子。”袁秋丽说了俞周律和俞星辰吵架的事情。

　　赵春深说：“这样吧，我陪你进去看看。”

　　他虽然刚刚从公园中出来，不过他散步的时候心思都在漫画情节上面，没有怎么留意周围的景色，不知道俞星辰在不在里面。

　　袁秋丽不想麻烦赵春深，便说：“不用了，我自己找就好。”

　　“你的夜间视力不太好，我陪着你，也许能更快找到你的孙子。”

　　袁秋丽一怔：“你怎么知道？”

　　“你晚上看人的时候，喜欢眯起眼睛。我就注意到了。”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你太客气了。”

　　袁秋丽又描述了一遍俞星辰的穿搭，说：“他还虽然还没成年，但已经挺高大了，应该比较容易找出来。”如果他在公园的话。

　　赵春深说：“你别担心，一般先说要离家出走，然后再离家出走的孩子，多半都是不想离家出走的。他们只是想要气气父母，不会走远的。”

　　“我知道，但是这大半夜的，星辰身上也没有手机和钱，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赵春深一边走，一边左右环视，还时不时提醒袁秋丽“注意前面的石头”“前面有台阶”，接着闲聊几句。袁秋丽原本有些急躁和担心的情绪，渐渐被他润物无声的平静安抚下来，她也感到了一种心灵上的平和。

　　俞星辰不会有事的，俞星辰和学习的矛盾、俞周律和俞星辰的矛盾也能得到解决。

　　都是很小的事情。

　　袁秋丽这样想着的时候，赵春深突然指着一个方向，问：“那是你家的孙子吗？”

　　“是啊。”袁秋丽抬眼望去，看见俞星辰双肘撑在膝上，两手握拳撑着下巴，垂着头看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星辰。”

　　俞星辰听见奶奶的声音，抬起头来，双目红了，眼睛里水光粼粼。

　　“奶奶……”委屈的声音落到袁秋丽的耳朵里，听到她心都化了。

　　“星辰，跟奶奶回家吧。”

　　“我不想那么快回家，不想看见爸爸。奶奶，你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吧。”

　　少年的任性很简单也很纯粹，他想晚点回去，让俞周律将愤怒转化为担忧，再让这种担忧延续久一点。那他就成功了。

　　“好。”袁秋丽坐了下来。她想起来，身边还有个赵春深，刚想说点什么，俞星辰也看见了赵春深，他问：“奶奶，他是谁啊？”

　　赵春深直接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赵春深，是你的奶奶的新邻居。”

　　袁秋丽说：“刚刚奶奶四处找你，碰见了赵先生，他想要帮忙，我们就一起来找你了。刚刚也是他先看见你的。”

　　俞星辰思考了几秒，说：“赵爷爷，如果你不急着回家，那你也坐下吧。”

　　赵春深坐到了袁秋丽的旁边，隔着几拳的距离。

　　俞星辰说：“我是真的不喜欢读书，我一打开书本就犯困，一看上面的字就头晕，一听老师讲英语就觉得暴躁……总之，我真的不是块学习的料，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总是逼我，还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俞周律是一个很优秀的律师，他在学生时代和律师时代都很优秀，所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生出一个学习那么烂的孩子。在他的眼里，你想当一个优秀的人，首先得当一个优秀的学生。别人优不优秀跟他没有关系，但是自己的孩子总归不能太差。

　　他们都没有办法理解对方。

　　袁秋丽说：“你爸爸也是想你好，成绩好了，以后就能读好大学，能读上好的大学，以后的路多多少少也会好走一些。他想你活得顺遂一些。”

　　“可是我现在学习学得好痛苦。”俞星辰突然问：“赵爷爷，你有读过大学吗？”

　　突然被点名的赵春深说：“读过，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读完，只读了两年。”

　　俞星辰说：“那你现在是做什么的？”

　　“我是个漫画家，有一家小小的漫画工作室。”

　　“哇！”俞星辰感到惊喜，因为赵春深验证了他不读大学也能过得很好的理论，“要不你跟我回家，劝劝我爸爸吧。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证明不读大学也能活出另一种精彩！”

　　袁秋丽说：“傻孩子，那个时代跟现在这个时代哪里一样？那个时候的高中生比现在的大学生珍贵多了，不能这么证明。”

　　赵春深说：“是啊，而且赵爷爷这一路走来，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可是，我真的很讨厌读书诶。而且爸爸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如果我考不上大学，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那他干脆认大学当儿子得了，也不必那么辛苦把我养大。”

　　如果因为他不够优秀，俞周律就不爱他了，那这样的爱也太有目的性和利益指向了。这样的父爱还是爱吗？这样的亲情还是情吗？

　　俞星辰说：“奶奶，如果爸爸真的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我能不能去你家住？我会很乖的，我保证！”

　　“星辰啊，不要想得那么远。你爸爸刚刚那都是气话，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不会真的不要你的。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真的不打算读大学了吗？”

　　“这不是我想不想读的问题啊，是考不考得上的问题。”听说读大学不用这么学习，还有很多好玩的事情，俞星辰还是挺愿意读大学的，前提是他能考得上。

　　赵春深突然问：“星辰，你有没有考虑过当特长生？”

　　“我没有特长……而且，我爸那人眼高于顶，他也看不上通过特长生渠道考上大学的人。”

　　“你的体育不是很好吗？如果你想当特长生的话，你爸爸那边，让奶奶来想办法。”

　　体育特长生，这件事俞星辰以前跟俞周律提过一嘴，结果俞周律说，要考大学，就堂堂正正靠学习成绩考进去，别搞些邪门歪道。俞星辰虽然不能同意他爸这句邪门歪道，但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毕竟学费是他爸给的。俞星辰说：“如果奶奶真的能搞定爸爸的话，我应该可以试一试。”

　　问题落下的时候沉甸甸的，看到解决的曙光的时候，又立马变得轻飘飘的。俞星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他长跑累了，然后去背单词，背单词背到快睡觉了，然后去练爆发力和速度，气喘吁吁的时候再去边做拉伸边做数学题，然后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还能跟旁边的体育生一起念几句古诗……

　　有点诡异，不，是十分诡异……

　　他甩了甩头，将脑中奇怪的画面甩出去，心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山还比一山高。奶奶一定能降住爸爸，自己也一定能跑出未来！跑出一条康庄大道。

　　万一不行的话，他还得给自己找条退路，想着想着，俞星辰将主意打到了赵春深的身上。

　　“赵爷爷，你画漫画用的是真名吗？”

　　他也看过不少漫画，但好像从未听说过“赵春深”这个名字。

　　赵春深说：“不是。”

　　俞星辰又问：“你用的什么名字啊？可以悄悄告诉我吗？”

　　袁秋丽也想知道，她之前从未问过赵春深这个问题，现在也将目光投放到了他的身上。

　　没什么不能说的。赵春深说：“我用的是‘一池春水’这个名字。”

　　袁秋丽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