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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萧云之死的第一年,他成了修仙界闲暇时的毛嗑,众人提起无不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好似是萧云之挖了他祖坟,踹破他家寡妇门,实际上这些说客看客,嘴里熙熙攘攘说的天花乱坠,真真见过这魔头面的不过几人,偏偏这几人还是在萧云之手上吃过亏,这恶人一死,身后事自然被编排的花里胡哨 ,于是萧云之的那点子半真半假的破事,被众人翻来覆去添油加醋,炒成了菜,还自成一道菜系,甚是活跃在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之中。绕是萧云之活过来,也得扣半日的脑门,想不通这点的破事是怎么传的面目全非,还能传的这般活灵活现,若不是他就是这被编排的主儿,还真就十成信了。
      可惜这修仙界的热话儿是来去无踪的,他这点热度烧了三年,再念叨的人就少了,于是街头巷尾的人儿,提起萧云之的便少了,连那说书人也紧跟热度,把这话本收入木匣,折扇一甩开始另说新奇。还是那些明白的世家老人,觉得其子出身名门,却一生离经叛道,死后也是遗臭万年,可叹可愤可批可鉴,甚是值得费些笔墨记录其一生恶行,以警醒后世子孙,莫要学此不知好歹之人欺师灭祖入了妖邪,于是凭着这点用处,萧云之的名头在一些名门子弟耳中口中,零言碎语的传着,只不过说起他的名字,轻者皱眉嫌弃,重则啐上一口浓痰,这般待遇,连现世活生生的魔尊都没得有,也算一门成就。
      话说这日子就这般过了三百年,萧云之清明山上草木枯黄了三百次,许是那山翠的太过不懂遮掩,艳压了那天上的蓝,得了天道的妒忌,于是那日寻寻常常,却是降下一场天火。
      那日年城刚把萧云之的墓碑给擦了一遍,大青石有了水色浸润,刚硬之外多了两份柔和,年城照例点了三柱清香,扣扣搜搜的摆上三个包子,在那坟前蹲着,瞅着这香烧完,死人吃了这包子,他在把这凉透的贡品给吃了。
      他是萧云之捡回来的徒弟,不算是聪明,可是胜在老实,萧云之瞧见他这点好,就起了心思,用一颗洗髓丹给这人筑基,收做了徒弟,可要说上心,萧云之这人还真没上过心,权当是得了个好使的奴仆,今儿管明儿不管的,想起来就派他跑个腿,饶了这年城根骨不错,入了他门内十年,也只是筑基而已,萧云之那一门派内有看不过的,给这傻小子指条明路,让他再拜入别人门下,左右这萧云之也不肯管,不能白糟蹋这好苗子,可惜这傻小子就是傻,硬是不去那康庄大道,偏偏入定萧云之这歪脖子树,不过好在萧云之死的时候,这傻小子没受什么牵连,只是自己离了师门,自愿在这清明山,为这名不副实的师尊,守了整整三百年的坟。
      这日他就瞅着那包子的热气,绕着这面团子旋一圈再散开,再冒出来旋一圈再散开,就是勾着他的眼睛打着他的鼻子,他肚子饿得很,可香今日烧的慢吞吞,他索性把眼睛一闭,念起清静经来,那经念到一半,突听天上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像是金挠在耳边被砸开窟窿,吓得他连着这山都是一激灵。
      年城慌忙一抬头,早些时候晴空万里的天,不知是被人搅进了一团墨,那墨团中央漏下一道道打高璇的风,从上往下越来越细,乍一看像是水里捞起来的螺,又像是墨条搅着那墨色越深越扩,不多时整个风柱也被染成了黑色。
      年城咽了口口水,脑子中蹦出来明晃晃三个大字——天塌了!
      也不怪他不懂,这阵势凭谁看来都是天之异象,只是算不得天塌了,是这天要来个大脾气罢了,这老实孩子一时没个阵脚,手脚哆嗦了一阵,放开那墓碑快快走了几步要去逃命,又猛地住了手脚,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转身又折了回来,下定决心的一咬牙,把身子藏在那墓碑后面,缩成一团生死由命不再动弹。
      他不动弹,那天可就接着发脾气了,那黑色的风柱被吸到天上,连带着把那周遭的树连根拔下,这清明山就鬼剃头似的秃了大片,那断根的树头下脚下的顺着那风柱飞了十几丈,又被嫌弃的一口吐出,一个个在空中颠来倒去,落到地上又砸出一个个大坑。
      年城听得见动静,也只是把那身子缩了又缩,恨不得钻进土里陪萧云之去,那黑漆漆的天上亮起了一道红光,像是穿黑衣的人被一刀捅穿了身子,裂开的口子争先恐后的涌出血来,可惜那天是没血可流的,那红色晕染开来,有东西慢慢从那红雾中落出本相,竟是一颗颗硕大的石头,冒着火光带着开天辟地气势滚滚而来,惊雷铭动声声催命,地下苍翠转瞬成灰,只听一道道劈石裂土的轰鸣,一重盖过一重,地摇天晃日月无光,年城死死抱住那青石墓碑,被高高扬起的沙土盖了一头一身,怀中青石也被震掉了个儿,掀着底带着人重重栽倒地上。
      这一山的草木虫鱼鸟兽,万千生灵都是糟了死劫,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地面上的躲不了被砸的尸骨无存,水里的也逃不开烧的枯骨成灰,连那钻进土里藏进洞穴的,也不过是成全了个全尸,一个冒火的石头落上来,生途就成了死路,这一日真真是老天闭了眼,开了戒,将这万物当作刍狗,年城日后想起这天,还是心有余悸,念自己福厚,少不得又多做些功德,压下这天灾给他的余威。
      只是当时年城被那石碑绊在地面上,听着周遭翻天覆地四分五裂,他心中将自己听过的菩萨神仙,念叨了遍,两股战战几欲昏死,只求这老天给个生路,再不济也留个全尸,他那念叨的神仙,也不知是那路管事了,这下饺子似的石头,竟没一块落到他身上,也就是被余波掀翻了几次,给他劈头盖脸的扬了十几次的土,待这老天鸣金收兵,这搅的半红半黑的天重又放晴,一个蓝莹莹脆生生的蓝天白云,飘飘荡荡的,跟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婴孩,自得其乐的看着这清明山的狼藉。
      这山上如今是没了绿,连根草也不见,像一个烧糊的鱼儿,除了黑就是黄,透着火气过猛的尴尬,可它这头上偏偏还是最艳阳的天!
      年城摇摇头,拍打了两下脑袋,那些沙土从那乱成一团的头发上掉了些来,可那脑袋还像是泥土捏成的团子,唯有那一双眼睛因进了沙土流出浑浊的两道泪痕,这才看出这是个人来。
      然后身上被吓跑的疼,又跑了回来,他觉出些疼来,耳朵还是胳膊疼,好疼!他龇着牙用手摸了下耳朵,手上是湿乎乎的一片,有泥土的腥儿还有血水的腥儿。
      他还有些愣,天生就不聪明,又被震了半晌,总得让他缓缓。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不急着离开,摸着身后剩了半截的石板,缓缓蹲下。
      他靠在那石板上,这一下一蹲,带出些闷着的浊气,他胸口一颤吐出口血来,那血落到地上也只是深色的一块。
      年城微微闭眼,想着等他喘口气,便将师尊的遗骨带下山,这山上怕是呆不了了,可要去何处,他也不知。
      他把这事儿上了心,细细在自己极浅的阅历中去筛萧云之下一个坟头。
      年城想了半晌,叹了口气,一睁眼一张人脸与他上下相对,得意洋洋的瞥着他,说是瞥也不对,明明是正眼看着人的,可萧云之正眼看人,总能带着瞥着你的狂傲。
      年陈一激动,多半是吓,昏过去之前,他想着原来人死了还是会疼的,还特别的疼。
      萧云之颇为无奈的看着面前的泥人昏了过去,抬起脚想了想,改用手戳了几下,见眼前的人没醒的迹象,也只能作罢。
      自他死后孤魂在这清明山游荡三百年,天地不管不收,既没渡他入轮回,也没让他成了为祸人间的恶鬼,就不咸不淡的困住他,若真是这般他也就是个魂飞魄散的结局,萧云之想着为人时的自在潇洒,也认了这结局,只是他没想过这傻小子竟是直接离开上清宗,呆呆供奉了他三百年,这人间供奉向来是修行最好的灵药,这天道不让他做鬼修,这傻孩子的三百年香火就撑着他魂魄三百年不散。
      他弯下身子看着那‘泥人’,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何要供奉他三百年,“若是师徒之情。”萧云之盘算道:“我也不是那为徒弟尽心竭力的师尊,还耽搁了你不少,若说是救命吧,我也不曾救你,一个傻小子怎就能离了那上清宗康庄大道,来这破地方守坟。”
      这三百年来年城上香之时,每一支香都只存了敬畏,从无半分轻怠,更不曾把他这死人当作大罗神仙,许上什么愿望期许,每一次上香,求的都是萧云之来世安稳,这样的香里的愿力要胜过旁的百倍千倍,他才能凭着这日日三柱香火,等来这天劫乱世阴阳颠倒。
      “终究是我欠你的。”萧云之摸了一遍他的根骨:“底子不错,可惜是耽搁了,你既是修行之人,所求不过得道成仙,我没本事助你成仙,却是能助你修好根骨,引你上一条大道,也省得。”他俯下身子,将年城背了起来:“跟着我,为祸一方。”
      萧云之笑了笑,人家长着一双杏眼多是柔情,偏他是薄情,笑得时候更是,萧云之从不是善类,今儿重活一遭,救人也连带着杀人,那日在他身上捅刀的门派,也是时候来个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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