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校园/兄妹/救赎]》时有微凉

4、斜阳

　　元宵刚过，图书馆重新对外开放。黎若秋也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社会实践。

　　刚来第一天，她还是有些担心的。因为自己鲜少与人来往，才想借此机会多接触接触社会。

　　所幸，同期的志愿者似乎都很热心肠，黎若秋与他们处得还可以。而负责人徐立，更是亲力亲为地领着他们走了一圈，熟悉馆内各个地方。

　　一个上午，黎若秋基本上熟识了所有的业务。

　　午饭前，徐立给他们分了岗位。黎若秋被分去四楼的中文藏书室，指引读者使用自助借还机。

　　“不好意思…”

　　黎若秋闻声抬头，“徐哥。”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女孩迟疑了一下，“嗯”地点头。随后，徐立放下餐盘，坐到了她对面。黎若秋放下筷子，没再动口。

　　“我认得你，今天最早到的女孩子…叫什么来着？”

　　徐立的眼睛一直盯着黎若秋。她默默拿起桌上的那杯水，错开了他的视线。

　　“黎若秋。”

　　徐立会意一笑，“黎若秋，我记住了。”

　　黎若秋抿着唇，没有回应他。

　　正当她以为徐立不会再发话了，“你看上去年纪不大，刚成年？”

　　她缓缓放下水杯，顺着他的话：“19。”

　　“读大二？”

　　“…嗯。”

　　女孩的声音稍稍弱下，不是很有底气。但凡对方再问多几个有关大学的问题，黎若秋很有可能会被识破。也得亏她长相成熟，徐立不疑有她，没有追问下去。

　　下午的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可能是因为工作日，来图书馆的人比想象中少许多。大部分时间，黎若秋都闲得发闷，便悄悄溜进图书室里拿了本书。

　　太宰治的《斜阳》。

　　“怎么还书？”

　　黎若秋猛地抬眼，手里的书抖了几页。

　　碍于附近还有其他志愿者，黎若秋不好表现得过于惊讶。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走过去。

　　男人亮出了电子借阅卡，往机器上的二维码识别条扫了一下。识别身份信息的进度条在加载中，女孩的手指在触摸屏上有些无处安放。

　　她倒是没想到，今天会迎来这样一位服务对象。

　　页面更新后，黎若秋手抖点成了“借书”。

　　“这是借书。”

　　她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抱歉。”

　　“不急，慢慢来。”

　　当屏幕上显示“还书成功”时，黎若秋在心里松了口气。

　　书还了，人就该走了。可男人还是站在原处。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黎若秋闻到了他身上那抹淡淡的橘香。

　　一时间，她有很多话想同他说。

　　但到了嘴边，又成了不相干的：“《逆行》好看吗？”

　　是他刚刚还的那本书。

　　“还可以。”

　　男人的视线落在黎若秋手上：“但我还是更喜欢《斜阳》。”

　　“你很喜欢太宰治？”

　　男人盯着女孩手上的书，眸光藏了些寒意：“他的作品里有种颓废感，让人想要沉沦。”

　　男人连着包装将奶茶递给她，拿在手里还是温的。奶茶杯上贴了消费单，备注上“无糖”两个字小得很不起眼。

　　黎若秋神色微怔。

　　她敛眸，声音有些干涩：“都会好起来的。”

　　女孩为他较真的模样很是动人，江胜寒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度：“嗯。”

　　与黎若秋一同驻守在四楼的志愿者匆忙跑来，像是有什么急事。没等黎若秋再说些什么，江胜寒便先离开了。

　　“晚点看微信。”

　　“好。”

　　那人从身后拍了拍她，“我刚刚看你还书弄了很久，没事吧？”

　　“没事。”

　　“那男生挺帅的哈，是不是害羞了？”

　　同行一副暧昧地看向她，黎若秋微微皱眉。

　　“你是有什么事吗？”

　　见黎若秋完全没有接茬的意思，那人扫兴地收回眼神。半晌，才吐出了一句话：“噢。徐哥喊你结束时在大厅留一下。”

　　***

　　十分钟前，办事处叫黎若秋去拿人事部资料。她刚进馆藏室，便看见一个妇人拖着小孩，站在古籍收藏柜前。

　　她本没再留心，却忽然听见玻璃门推开的声音。妇人将架上的文献取了出来，似乎想要拿近一点看。

　　黎若秋见状，立即走上前取，小声提醒道：“你好，馆藏室里的文献是不能随意挪动的。”

　　妇人的脸色一下黑了。她立即放了回去，瞪大双眼朝身旁的孩子骂道：“姐姐刚刚都说了这里的书不能拿，你还拿？”

　　妇人揪着孩子的衣领，一个劲地扇着。孩子花白的小手没几下就红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神倔强。

　　孩子喊着什么，却因妇人的怒骂而变得含糊。

　　旁人闻声看来，面露鄙夷。

　　但黎若秋看见了。

　　她看见了。

　　“明明是妈妈拿的!”

　　孩子的眼眶一热，垂落一侧的手颤得没了知觉。

　　黎若秋沉重地向前迈了一步，面色微怒：“这位女士，请你适可而…”

　　“抱歉。”

　　徐立打断了她，迅速走到身前。妇人和孩子被徐立挡住了，黎若秋抿着唇拼命遏制住心里那股委屈的感觉。

　　“我们馆方也有责任，不要紧的。孩子也是一时贪玩。”

　　妇人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但看着孩子的眼神还是一副凶神恶煞。似乎这样，才不失家长的威严。

　　凭什么。

　　徐立的背影，一直挡在她的面前。黎若秋忽然觉得，那仿佛是一块顽石，冷冰冰的。

　　他转过身，换上一副关心的模样：“没事吧？”

　　他碰了下女孩的肩，后者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她无神地看向那对离去的母子，徐立只当她是被吓到了。

　　“吓到了吧？走，去喝点东西。”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接。黎若秋敛眸，眼神带了几分疏离：“我要回去了。”

　　回到四楼，黎若秋还是无法平静下来。虽说是别人的家事，他们做外人的不应该插手。但一想到这个孩子受的委屈，她心里便共情似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平。

　　这些年，黎母对她管教得很严。她没有半句怨言，是因为知道母亲只是想让她少走弯路。但她太少接触社会了，所以从没有想过，不是所有父母都有为人父母的能力。

　　“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交代了一声，便匆匆离去。在厕间简单洗了把脸后，从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就在这时，她看见了方才那个孩子。

　　她竟然还没走。

　　孩子蹲在厕间的角落，眼睛哭得通红。这次，黎若秋没有犹豫。她蹲到了她的跟前，小心翼翼地揉着孩子的小手。

　　“还认得姐姐吗？”

　　孩子带着哭腔，一抽一抽地，“姐姐…不是我…不是我…我真的…真的没有拿！”

　　“姐姐知道…”

　　黎若秋黯然失色，心里愈发难受。

　　“妈妈…妈妈为什么总是…这样。”

　　“明明…明明不对的…却要把事情推到…推到我身上。”

　　女孩皱着眉，心疼地抱住了孩子。她抚着她的后脑勺，心里是止不住的抑闷。

　　如果刚才她替孩子说出那番话，如果刚才她再勇敢一点。是不是，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蓦然松开了手，认真地看向孩子：“不是父母说的、做的就是对的。就像刚才，你妈妈的行为就是不对的。”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么，你会像她一样吗？”

　　女孩摇着头，坚定的眼神中透着亮。

　　“我不会。”

　　这一声稚嫩的童音，唤起了黎若秋的回忆。

　　很多年前，那个人也是如此，把她从黑暗之中拉出来。

　　人云不该亦云，勿以恶小而为之。

　　那个人，也曾一度是她的光。

　　厕间外，妇人大声嚷嚷着谁的名字。黎若秋回过神来。孩子的身体微微发颤，落在她的眼眸里，女孩不由握紧了她的手。

　　那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

　　“别怕。”

　　黎若秋推开厕间的门。

　　迎面撞上了妇人一副尴尬的面目。她把孩子牵到面前，妇人把孩子直接扯了过去。她张大着嘴，似乎又想做出一副训斥的姿态。

　　只是，还未等妇人发声，黎若秋便微微笑起，打断了她。

　　“女士您好。方才我看到是您未经允许把文献从收藏柜里拿出来的。把责任推到孩子身上，并不是为人父母应该做的。”

　　谎言被戳穿的那一瞬间，妇人的脸色直接黑了一个度。

　　她叉着腰，对着黎若秋指桑骂槐地冲面子：“你谁啊你？在这里教我做人？这我孩子，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女孩不改笑意，只是清冽的声音俨然代表了她的态度。

　　“推己及人的道理大家都知道。若您仍是以这样的态度教育孩子，总有一天他也会变成您这样。我想，您应该不希望被自己的孩子同样对待吧？您也不希望有一天他会在您的丈夫、朋友面前乱说话吧？”

　　妇人瞪着她，一下子顺不过气。只好推着孩子，气冲冲地离开图书馆。黎若秋收敛了笑意，沉着眸，望向那孩子的背影。

　　她知道人性中的那些黑暗不是一朝一夕酿成的，也知道今天这番话点不醒无知装睡的人。但她多少希望，妇人在往后每每想要使坏时，总能记得她的这份“恩德”。

　　不过她想，那个孩子一定会成为很好的人。

　　***

　　一连五天的志愿活动，因为周末的到来而暂告一截。恰逢黎母周五下午休班，便从公司开车过来接她回家。

　　离开时，徐立在图书馆门前叫住了黎若秋。

　　“徐哥，还有什么事吗？”

　　“加下微信吧，方便联系。”

　　黎若秋语气平和：“我不用微信。”

　　“那□□？”

　　汽车的引擎声渐弱，黎若秋往台阶下望了一眼。黎母的车停在边上，她悄悄往后挪了半步，快速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那，周一见？”

　　“好的。”

　　黎若秋匆匆跑下台阶，抹掉口红后才上了车。黎母打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这里很难停车。”

　　黎母的意图不好揣摩，她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过了红绿灯后，她心里想的不出意外。黎母叨叨着那些平日说得起了茧的话：“出了社会，什么人都有。那些要加你微信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时不时转头看看她的反应。

　　“知道了。”

　　她侧着手机背离母亲。随后，长按两秒将□□的图标拖进了垃圾箱。她点开微信，往那头对话框打了几个字。

　　“回家了。”

　　很快，她收到一条信息：“注意安全。”

　　这天下来，一直疲于应付而压抑自己情绪的女孩，因为这四个字，顿时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