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曾经难为水》意映卿卿

1、初

　　我是个公主，从一出生就是了。
　　虽然我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国的国主，但一国之主的铺陈奢华还是有的。于我，他唯一的公主，也向来慷慨大方得很。说起来小家碧玉的娇生惯养要比大家里的名门闺秀还娇纵几分的。以当时我的新嫂嫂，刚从楚国嫁来的初云公主的嫁妆看来，所谓大国打发女儿们的手笔实在也不怎么值得一提。当然，这么市侩，这么不上台面的言论都是宫妃们躲在背后传出来的，说是初云公主陪嫁里的珠子最大的也不过指头大，颜色也黄，看不过眼得很。后来这些是非传到母亲耳朵里，她听了虽然不高兴，却倒没说什么，只送了鸽卵大小的一串给嫂嫂。
　　我母亲本来是商人家的女儿，因为长得好就选进了宫里，彼时父亲正在倍受内忧外患一咕脑的折磨，前头是先太后娘家买官鬻爵闹得不像话，后来是楚国有小批人马在边疆骚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是折腾了两年才逐渐消停。于是父亲痛定思痛，干脆开一代之先河，不在门第高贵的贵族女子里头选拔，反而抬举一个出身微贱的女子登上后位，倒也从此省了外戚做大的连串后续性麻烦。
　　我母亲年轻时候也是很有些气性，外公做点小本生意，只养了她一个女儿，临老总担心无人送钟成了绝户，唠唠叨叨在她面前抱怨。有一回她也恼了，本是商户家出身，也不怕抛头露面，自己去黄门报了名字。本不过是想入宫做个侍女，也好躲两年清静的，怎料竟有这样的境遇。所以外头人都说我外公是真有福气，俗话说女婿可以当半子，他老人家居然讨了个国主做半子光耀门楣！可我外公老说自己是个穷命，宫里赐了爵位府第下来，老人家搬到新居住了三个月不到就闹了场大病，险些就一命那什么了。。。幸而遇着中锋国师下山说法，显现神通，替他去了病业，身体养了许久才渐渐好。他老人家险险过了这一遭，功名利禄都当是浮云不在眼里，便从此跟了国师回山上修道去了。
　　我从小有三分之一的日子都是跟着外公过的，他那时跟着国师清修许多年，早年做商人的铜气早散了，也忘了绝户之说，对我这个外孙女儿疼爱得紧，每日做完功课便带着我爬树抓鸟的淘气，只把我惯得男孩子模样。每回母亲接我回宫，第一面看了都要倒抽一口冷气，脸上晒黑了不知多少，手臂和小腿上也不少刮伤痕迹，再是用多少极品白药也修补不回来。她跟我父亲抱怨，父亲就笑，揽了我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我家沧海还怕这些个？美玉微瑕，美玉微瑕。
　　虽然说我从来脸皮就厚，可但凡女儿家听到“嫁人”两个字总要不好意思的。我也小尴尬了一下，从父亲臂间挣开，躲到母亲的大侍女，碧玉姐姐的身后去。于是，母亲，父亲，还有碧玉姐姐都笑了。
　　那时，其实我也有十一，二岁大了，朦胧间也知道嫁人两个字的意味，何况哥哥才讨新妇回来。不过那时，在我眼里，嫁人多半会要跟嫁给哥哥的初云姐姐一样，她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那我，多半也会往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考虑到这个，心里忍不住有点感伤，要是真往很远的地方嫁人去了，想母亲了怎么办呢？也再不能腻着外公，要他跟我玩了，这么自己想了一阵子，眼圈就红了。记得那天就那么一个人躲在月池宫后院的树林子里，自己偷偷的掉了半天眼泪珠子。这事傻得很，我自然谁也不会说，于是，这点子烦恼也就成了我整个成长时期唯一担心过的问题，虽然很快也被扔到脑袋后头了。
　　别的事情几乎是都不用愁的，若是念书念不好了太傅生气要打罚手心板子，母亲一准要护短的，她说，你们圣贤们不是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么？我女儿有德还成了不是了？再若是女工做得不好，嫫嫫们跟父亲抱怨，父亲准不以为然一扬眉毛道，这些事情做个样子也就是了。连哥哥也帮腔说，你们还要小四儿做女红啊？谁还指着她纳鞋底子补衣裳呢？所以，除了玩儿我是什么都不会的。也不爱呆在宫里，毕竟宫里束缚多，还是外公那里好，都是一片不怎么有人的林子，随便我怎么闹腾。
　　好日子总有过完的时候，而且，往往过得特别快。到我十三岁的时候，想要求得出宫一回已经越来越难了。开始我尚无觉察，还扯着母亲袖子纠缠，母亲被缠烦了，总是一句话：你也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又皱着眉头往左右看，喝问：教养嫫嫫们都做什么去了？嫫嫫们只好都出来跪着。
　　被这么吓了几回，嫫嫫们就总在背后央告，我的小祖宗，您就省省事吧。如今你也大了，怎好住在外头叫娘娘担心。我摸摸鼻子，茫然不知小时候成日跟着外公住外头也没人管，怎么现在就不行了？但母亲是个看似柔和，其实性子顽固暴烈的人，惹到她是没好处的，白叫嫫嫫们被扣了月例哭穷。慢慢的，我也老实了，肯守面子上的那些规矩，父亲倒是对此很满意，夸我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