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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门口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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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狗见顾少堂跑远了,才又往院子里跳下去,狗叫声逐渐停下来。
“不识好歹!”顾少堂哼了一声,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青枣,孟云周看着握在手上的两个橘子,转头问道:“你从哪里拿的水果?”
顾少堂嘴里还在嚼,没好气地指了指孟云周放在树荫下的果篮,“就那个罗,不是侬拿来的嘛。”
“那是给人家送的礼。”要不是顾少堂手里那个已经被啃得不成样子,孟云周真想一把夺过来。
“还送礼咧,门都不让你进,还放狗咬你!”顾少堂愤愤地道。
孟云周抿了抿唇,说:“那是放出来咬你的……”
“嘿,帮你还成我的不是了……”顾少堂一边冲孟云周嚷嚷,一边又往庆家方向望去,就在这空当,不知从哪跑来了几只杂色小猫,把那大果篮围住了,其中一只正扒在果篮提手上。
他略微瞪大了眼,大步跨到柳树荫下,身上散发一种阴沉压迫的气息,同刚才在围墙上和庆老太太说话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哪里来的野猫,吃了豹子胆的,敢动你们孟五爷的果篮!”
几只猫瞬间四散逃开,一溜烟跑没影了。顾少堂提溜着果篮走回去,一把将果篮掼到孟云周胸前,“呐,送人家的礼!自己看好了!”
孟云周接过东西,见顾少堂沉着一张脸扭过头去,也不愿同顾少堂说话。两人都带着气,谁也不看谁,走到里弄面向庆家院门的一条岔路口,靠墙站着。
太阳越升越高,照得顾少堂小麦色的皮肤泛起光泽,他看起来二十出头,方才同庆老太太说话时,那双带笑的桃花眼狡黠多情,此刻正与孟云周生气,眼里便带了寒意,轮廓分明的面庞瞧着十分英俊,却叫人无端生惧。
孟云周同他并排站着,约莫十七八岁模样,此时容貌尚显青涩,个头比他矮些,身板也不如他宽厚。
两人愣愣地站了一会,顾少堂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说:“我们两个这是斗的哪门子气,要是让闸北那些蠢材看见了,定要笑话我……”他的脸又阴了下来,“要不是他们着了杜先生的道,得找个人背锅,又早看我不惯,抓住机会对我落井下石,让伍老板对我生疑,将我赶去,侬又何必为了我去求金爷,摊上这么个差事,低声下气地来求这穷不喽嗖、不知好歹的物事!”
孟云周闻言看向顾少堂,露出一丝愧疚神色,微微皱着眉说:“金爷讲了,迭个庆家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没剪辫子的时候老有名气了,杜先生看重文化人,讲是结交了,有好处咧。”
顾少堂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孟云周,轻轻哼笑一声,说:“侬也欢喜文化人伐。还换了介一身衣裳。”
孟云周微微低头,看着竟有点不好意思,“吾想着换一身和他们一样的衣裳,好同他们言语咧。”
顾少堂又笑,笑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轻蔑,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闻见庆家院里传出饭菜香味,肚子一齐叫了起来。
孟云周咽了咽口水,对顾少堂说:“你肚子饿没?我去买点吃的。”
顾少堂摇摇头,只死死盯着庆家院门。孟云周提着果篮,转身朝里弄外走去,此地萧条,他往新闸路方向走了一段,停在一家包子铺前。
孟云周走出里弄没一会,庆家院门忽然有了动静,顾少堂的眼睛瞬间闪现犀利的光,他急往岔路深处走了几步,又三两下攀上路边的围墙,步法轻盈,身形敏捷,若是有人从庆家院里出来,应是看不见他所在的位置。
他半蹲在院墙上,悄悄往庆家方向行去,离得近了,就见方才那个叫“阿和”的少女提着一个三层的木制饭盒出了门。顾少堂盯着她的背影,见她快走到里弄口了,才从墙上下来,悄悄跟上去。
孟云周拎着包子回来时不见顾少堂踪影,本想喊两嗓子找找,但想到庆家人斯文喜静,而顾少堂刚才就颇不耐烦,许是跑到哪里躲太阳去了,索性也不寻他,走到树荫底下,放下果篮,独自吃起包子来。
不过一会就吃得只剩两个了,孟云周将包着包子的纸合拢扎紧,随后抬手便要擦嘴,袖子快沾上嘴巴时,动作一顿,转而伸手进长衫里,掏出一张餐巾纸来。他将纸撕作两半,一半擦了嘴,另一半又收回到衣衫内袋。
他提着果篮出了里弄,寻到垃圾箱扔了那半张废纸,又走回到柳树荫下站着,时而看看岔路,时而看看周围破旧荒废的房屋,要么抬头看一眼太阳又缩回来,想到前几日学的那首,在太阳底下种地的古诗。
他在心中将那诗默念几遍,感叹诗人真是厉害,只用些简单的字词,便能写出许多深刻的大道理,叫他心领神会,有共通之感。
他自是最知道在日头下种地的苦,粗略算算,从他离开乡下那方田地到现在,也不过两三年光景。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那方树荫下或蹲或站,同那几只对他的果篮“贼心不死”的野猫面面相觑,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工夫,又听见一阵脚步声来。他偏头一看,只见那个叫做“阿和”的少女,正带着一个好大的食盒,从里弄入口那头走来。
孟云周有些奇怪,他在庆家门口蹲了这么久,怎么没看见这女孩出去?再一想,估摸着她应是在他买包子的时候出的门。
孟云周又皱了皱眉。
彼时顾少堂正在岔路那边死守,“阿和”要是出来了,他应该能看见。他刚才那般气愤,连骂了好几句“不识好歹”,虽说是骂庆家,但主要还是对这女孩气不过,照他那脾气,不会找这姑娘麻烦了吧。
孟云周正想着,“阿和”已经走到近前,他匆匆回神,急急叫了一声“阿……”,“阿和”却像没看见他似的,连头都没扭一下,直接从他跟前走过,开了门就进去了。
“和……姑娘……”他对着院门方向,小声说完剩下的几个字,又转回头继续蹲着。这一蹲,就蹲到了傍晚时分,顾少堂一直没回来。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正想着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又怕像晌午那会,同庆家人错过了,便硬撑着等着。许是有一阵没饿过了,他竟觉出一丝难捱。
他打开手上裹着包子的纸,瞧了瞧剩下的两个包子,强忍着咽下口水,又扎紧了纸包,终是没有下口。
天色渐晚,巷中的路灯迟迟没有亮起,不过一会,这条里弄就变得十分昏暗。天一黑下来,周围的野猫似是又要伺机而动,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
孟云周定定地站在原地,暗暗捏紧了拳头,脚上也蓄了力,屏息凝神之时,忽听旁边声响,庆家院门打开,里边出来一人,带出一片光亮。
孟云周转过身去,就见“阿和”提着一盏灯笼出了门。她将一只碗放在院门对面的墙角处,几只蠢蠢欲动的野猫直往亮处奔去,很快就在那只碗附近围成一圈。
她提着灯笼,转身就同孟云周撞了个正着。
灯笼的光照着两人面庞,映出“阿和”略微惊讶的表情,“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孟云周被她携来的暖光弄得愣怔一瞬,对她笑笑,说:“哦,你不是讲,庆大少爷中午不回来嘛,那夜里总该回来了吧,我就在这等着,想和他见上一面。”
“阿和”抿抿嘴,没说什么,只举着灯笼站在院子门口,和孟云周隔着点距离。
几只野猫风卷残云后跑走了。“阿和”将碗收回,许是食物的气味未散,地上还有残渣,不一会又来了一只老鼠,叽叽喳喳地吃了会也走了。
孟云周看了“阿和”几眼,方才那老鼠来了,这小姑娘也只是在一边静静看着,没一点惊恐的模样,眼神还是那般明净,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她离他不算太远,就一直那么提着灯笼,乍一看,就像在为他照亮似的,因这灯笼是此时此地唯一的光源,也就显得尤为明亮。
他同“阿和”默默地站了一会,便听里弄口那边传来人声。随着声音渐近,两条长影出现在孟云周面前。
走在前面的是一青年男子,大概二十多岁模样,眉目温和,长相斯文,长身玉立,气质不凡。
跟在他后面的少年,看起来同“阿和”年龄相仿,同样长着一张鹅蛋脸,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若不是光线太暗,还能看出他的肤色也白,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俊俏可爱。
两人都穿着长衫,一手提着皮包,年长一些的另一只手还打着手电筒。
“阿和!”那年纪略小的男娃娃一到光亮处,就对提着灯笼的小姑娘哇哇大叫起来,对杵在一边的孟云周完全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直接越过去走到女孩身边,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
“我今天学了首长诗,待会背给你听……今日兄长对我可严厉了……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你又喂那些野猫食了?说了多少遍了别理它们,喂了这顿就得喂下顿,还招老鼠!你还站着做什么,快进去呀……”
那少年见自己说了半天,“阿和”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站在那没挪动脚步,脸上不由现出气恼神色。他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向一边的孟云周。
“这位是庆一华大少爷吧。”孟云周年纪尚轻,个头却快赶上面前的青年男子了,他对那男子露出礼貌的微笑,说:“我是三鑫公司的,我叫孟云周,奉金经理之命前来拜访,一点水果,不成敬意,还望大少爷收下。”
孟云周将果篮提起一些,几乎挨到青年男子手边,但那男人只是收起手电筒,面无表情地对孟云周说:“不必客气。我的意思,想必杜先生已经很清楚了,我不想多说,也请你不要再来。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