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思未岁

81、遇见

　　第八十一章

　　康离宴请时正是暑末时节，天气不冷不热，再过一段时间天气就入了秋。初秋日天气尚好，云淡风轻秋高气爽。仲秋时天气就已经逐渐凉了下来，薄衫已经穿不住，换了单衣。

　　今年的单衣还是春天新做的，有些甚至还没上身，不过只一个夏天，就已经没法再穿。康离完全没想到自己身量长得如此之快，才几个月，袖子就短了一截，裙子也盖不住鞋面了。

　　“太浪费了。”康离把衣服换下来交给彩月，叮嘱她收好，嘴里却在同太妃抱怨，“这么好的衣服，就不能穿了，只能压箱底。”

　　康离以前有过想把还很新、但是穿不下的衣服赏人送人，但是后来太妃用“不合规矩”“不利生产”这样的理由，打消了她的念头。

　　太妃对她的“节约”已经习以为常，全当她身为公主将“体恤民情”“节俭不奢”发挥到了极致，“夏天时让人给你做新衣裳你还不高兴。”

　　康离露出个讨好的笑，没说话，伸手接过彩月递来的新衣裳绕到屏风后面去换，出来时带子还没系好，太妃只好把人拉过来，自己亲手系，“你呀，能不能利索点，这么大的人了。”

　　康离嘻嘻笑了下，老老实实站着等太妃将她腰间的裙带系了好看的蝴蝶结，“这不是有祖母么。”

　　“祖母跟你一辈子呀！”太妃将蝴蝶结打好，从一旁的匣子里取了一个玉质镂空的香囊给她挂上，“怎么有时候懂事的很，有时候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说到这个，康离就不得不搬出老掉牙的那一套说辞了，“在祖母面前，阿离永远是小孩子呀！”虽然有装嫩的嫌疑，但是能哄得太妃高兴，就行了。

　　过了中秋，天气就凉了许多，但是随之而来是收获。就像康离小时候在作文里写的一样：硕果累累、稻谷满仓、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百姓的脸上是否“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康离不知道，但是“硕果累累”“稻谷满仓”倒是事实，至少从各处田庄送来的账本上看是这样的。

　　“还不错，春天旱过一阵，夏秋倒是雨水丰沛，算得上是丰收了。”太妃将账本合上，脸上是满意的笑容，“百姓日子能好过不少。”

　　洪总管跟着附和，“确实事这样，因为今年收成好太妃却没涨租，人们都对太妃感恩戴德呢，说要给太妃刻碑立传。”

　　听到这话，康离不禁皱起了眉头——太妃活得好好的，立什么碑，这不是咒人呢么！洪总管怎么回事，这种话也问出来！

　　康离刚要发作斥责他，就听到太妃呵呵地笑了出来。康离听到不禁诧异地看过去，只见太妃笑着摆手，说：“是皇上英明，保佑国泰民安，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洪总管。

　　洪总管立刻心领神会，“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安排。”说完磕了一个头退了下去。

　　康离眨眨眼，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了——这立碑并不是诅咒人的意思，反而是表示歌功颂德的。难怪太妃暗示洪总管是“皇上英明”。

　　太妃本想同康离说些什么，结果一转头过来就看到她一脸的恍然大悟，略微不解，“阿离怎么了？若是有不明白的，可以问。”

　　“刚才有来着，”康离笑着摇头，“现在没有啦。”

　　太妃仔细观察了她的表情，见她不像说话，便笑着颔首不再多问，转而说起别的事来，“今年收成是不错，庄子上能放下心来了，后面的事你要统管好，督促着庄头们把事情早点处理完。”

　　康离认真听着，不断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了，“祖母放心，我会的。”

　　太妃颔首，“庄子上等粮仓入库就没有大事了，接下来就是铺子了。王府的几处铺子你心里可有数？那布庄，盈利了吗？胡掌柜还干得下去吗？”

　　康离并不觉得吃惊。布庄收益不好甚至在亏损这件事，她心中知道不可能瞒得过太妃，因此当初就没有隐瞒，但是并没有提到若是年底布庄收益不及去年的七成胡掌柜就不能干下去这件事。

　　“应该行吧。”康离回想了一下上个月月底拿到的账薄，点头，“胡掌柜为了不丢这份差事真的是挖空了心思，使了好些的营销手段，连布头不放过呢。”

　　见太妃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康离干脆脱掉鞋子上了榻在太妃对面坐下，跟她详细说起来。

　　被康离发现营收极差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年中了，康离给胡掌柜定下来“到年底收成要达到去年的七成”这样的目标，不然胡掌柜就收拾包袱走人。

　　胡掌柜当然不肯走人的，倒不是在王府这里能拿到很多的工钱或者分红，主要是名声不好听，甚至还要波及到他的儿子、孙子——被王府扫地出门的人，先不说能耐行不行，人品恐怕就不行了，以后自然不会有人敢用。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胡掌柜想了很多的手段和方法。把布匹分成一二三等，三等和二等中稍差的送去一些清流官员和京城那些稍微有些显赫的门第，一等和二等中较好的则送到门第更尊贵的官员、贵族家中，甚至从王府里借了个裁缝带着，说可以给女眷们推荐、设计上流权贵常用的衣裳花样。

　　康离当时听说后啼笑皆非，看来无论古今营销的手段都是差不多的，“某某同款”“限量款”这种噱头从来都是好用的。

　　不说别人，康离自己也曾经疯狂地收集过明星同款，偶尔也会在“财”所能及的范围内买些限量款。

　　不过这个世界和前一世却是大不相同的，上一世的无论是同款还是限量款，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钱，基本上想买的都能买到，而这里，除了钱财，还要有身份。

　　说白了，就是“阶级”。虽然身为特权阶级的一份子，康离说这种话有点心虚。

　　话说远了，现在说回来，因为胡掌柜的一系列营销手段，至少目前来看还是可以达成康离要求的目标的，说不定还能超额完成任务。

　　谷粮入仓、鱼虾出塘，秋收基本就告了一段落，时节也正式从秋走入了冬。第一场雪落下时，已经是十月中旬，在凌晨时间，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人间，将一切都染白。

　　康离站在廊下，看到雪花不断地簌簌落下，“走吧，下雪也不能不上学。”站在身后的春梅急忙递上暖手炉，和冬青一起跟在康离身后下了台阶。

　　前天，才过完十三岁生日的夏菱终于来了初潮，成为了大姑娘，因为身体不舒服，康离特别的允许她歇过这几天，夏菱自己觉得不好，“奴婢不过是一点小事，用不着的，再说，奴婢歇下了的话，您上学怎么办呢？”

　　康离不甚在意，挥了挥手，让她好好休息，“每日不过是王府和宫里往返，没什么的，不是还有春梅，她除了没进过宫，书房事宜也能行的，回头你教教她宫里的规矩就行了。”

　　春梅立刻点头赞同附和，“是呀，女孩子这个时候要注意的，你又是头一回更要注意，回头你教教我宫里的规矩，免得我出了错。”

　　康离其实觉得没有春梅也没关系，至少冬青还是跟着一起的。

　　因为落雪，往常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街道很安静，行人很少，马车更少。王府的马车行进在街道上，马蹄声和车轮声清晰可闻。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另外一辆追上了康离的，两辆马车几乎是同时停下的。冬青把车门推开一条缝往外瞅了一眼，诧异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康离奇怪地问看，“怎么不下车？”

　　“公主，外面那辆马车，没有见过。”冬青跟康离汇报说，“马车上挂着的灯笼写的‘南平’。”

　　“南平？”康离回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不用管了，没见过就没见过，大周这么大，驻外的王啊侯啊公的，好多不认识的。”

　　冬青挺她这么说，就起身推门，自己先踩着下车凳下了车，然后在车下面等候着扶着康离下了马车。

　　好巧不巧的，旁边那辆马车里的人也下了马车，听到动静都抬起头来，两厢一对视，并没有那些文学艺术里的“天雷地火”“一见惊艳”，不过是互相点个头致个意，就转身各自走开。

　　虽然只有一眼，康离还是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人。大概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子，长得很好看，面白唇红大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算得上是眉目温柔，别的就没记住了，毕竟是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马车停在这里，毫无疑问男孩子也是去国学宫的，两人毫不意外地又一次在宫门口相遇。康离想着对方是新来的，于是谦让了一回，让他先进门，自己往一旁站了站。

　　“多谢。”男孩子冲康离一点头，直接进了宫门。声音倒是挺好听，康离心想。

　　随着年龄的增长，康离她们的学习内容也在边，自然教室也在变——不可能让她们这些大孩子再跟着小不点们一起上课了。康离现在的教室是最初她到国学宫来上学时大公主所在的那一间，一起的还有三公主六公主八公主等人。

　　进了教室，六公主早就到了，见康离来立即对着她招手，“阿离！”

　　康离点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了，吩咐冬青把书包放到座位上去，自己则慢悠悠地走过去，“你怎么今日这样早？”

　　六公主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拉着她的手问：“你来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人了？”

　　康离点头，没有隐瞒，把刚刚的事说了，“你知道那是谁吗？从来没有见过呢？是哪个王爷家的？”

　　“好看吗？”六公主还是没有回答康离的话，一个劲儿地问她，“长啥样子？”

　　康离对六公主这种性子也很无奈，但还是先回答她的问题，“大概这么高，”康离比划了一个比自己高一点点的高度，“挺白净的，应该长得挺好看的吧，非礼勿视，我没仔细看。”

　　六公主失望地“啊”了一声。康离见她不再继续提问，终于有机会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路上遇到了人？你认识吗？我从来没见过他，只知道他的马车灯上写的‘南平’，南平公还是南平王啊？”

　　康离怕一会儿再被六公主夺了话头，紧着把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出来。

　　“都不是，”六公主摇头，凑近康离悄声说：“是侯。”

　　“侯？”康离下意识反问，“一个侯爷的孩子也能进国学宫上学？”问完之后又想了想，“南平侯，南平侯，怎么这么耳熟呢？”

　　六公主没在意她的话，还在径直说着，“听说南平侯夫人小侯爷十多岁，独得恩宠，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今天这个是最小的，叫陈子彦，二哥哥一样大，十二岁，大姐姐成亲时随着侯夫人进京来，家里怕耽搁了学业，就送到国学宫来念书了。”

　　康离虽然觉得“南平侯”这个称呼耳熟，但是因为被六公主的话引去了心思，就将这个抛下了——大周这么大，王公侯那么多，总有听说过的，觉得耳熟并不稀奇。

　　“我只知道南平侯一直驻守在南边，没先到这么厉害呢。”康离小小感叹一句。

　　在京城，有名的书院学馆很多，但是官学只有两处，一个京学馆，一个是国学宫。京学馆里的学生有贵族子弟也有平民之子，甚至还有女学，只要考核通过就可以入学读书，学费只象征性地收一点，主要还是朝廷出钱，京学馆什么都教，是一所综合性官学学馆。

　　另外一所就是国学宫。国学宫，顾名思义其实是一座宫殿，专供皇子公主、宗室子弟们读书的地方，在这里读书的学子，家长最低都是国公爵位——学生们自己带来的陪读不算。

　　所以，陈子彦以侯爷之子的身份能进国学宫来读书，那么南平侯一定不只是驻守将军那么简单，一定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人。

　　六公主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跟着点头。康离见六公主没什么要说的了，就准备回自己座位上坐下，毕竟马上要上课了。结果才转身就被六公主拉住了袖子，“我跟你说……”

　　“嗯？”康离转回身来，“怎么了？”

　　结果六公主话还没说出口，她就从窗口看到老师已经朝教室走来了，康离只好冲她先摆摆手，“老师来了，下课再说。”然后急忙回到总控的位子上，才坐好老师就进来了。

　　今日第一堂课本来是“数”，老师是工部的一位官员，但是因为早上被皇上急招进宫还没回来，就暂时改成了“医”。

　　医课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蔡御医。

　　师徒互相见礼后，蔡御医取了一个卷轴出来展开挂在教室前面的墙上，卷轴上是一个人体模图，图上标了好多的穴位。

　　蔡御医点着这图说：“今日咱们来讲经络穴位，‘人体之经络有无数，穴位三百六’，这三百六十个穴位，能治天下三千六百种病种……”

　　“……风邪侵袭，首先入肺，肺经络列缺穴，拇指按摩，发热为度，可愈风寒……”

　　风寒，风寒……

　　知道了！康离一下子想了起来！

　　康离一直觉得“南平侯”这个称号很耳熟，但是之前跟六公主说话的时候没想起来。本来上课了之后她都已经把这茬给忘了，现在蔡御医突然提到“风寒”，她就想起了自己之前得风寒了事，然后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南平侯，不就是那个几乎没有往来却突然送了探病帖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