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思未岁

78、病愈

　　第七十八章

　　康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睁开眼仍然有些迷糊，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大周朝。一时间康离不知道要做出何种表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情绪，只能重新闭上眼。

　　重新闭上眼当然也是睡不着了，只能自欺欺人地逃避自己心底的那些遗憾、难过、庆幸、放松。

　　好在康离想得开，很快就把这些令人烦恼的情绪抛去脑后，掀开被子坐起来，康离离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清了清嗓子也不再有那种痰滞干，鼻塞也好了很多，呼吸顺畅，至少不是用嘴呼吸了，只是因为发烧出汗，身上有些黏糊糊。

　　“来人。”康离冲外头头喊了一声，很快莲嬷嬷和春夏秋冬并彩月、彩霞六个丫头一起进来了。

　　“小主人，您醒了！”“小主人想要什么？”“小主人饿不饿？渴不渴？”真正的七嘴八舌。

　　康离看到这么多人一瞬间有些愣，片刻回过神哭笑不得，“不用这么多人，我就是想要水沐浴而已。”

　　莲嬷嬷迟疑了一下，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转身出去了，不过脸上是明显不赞同的表情。康离一直等了差不多两刻钟，甚至一度以为莲嬷嬷学会阳奉阴违了，她才重新回来请康离下床去洗浴室。

　　康离没多想，准备热水也是要时间的，听到莲嬷嬷说可以了立刻掀开被子趿上睡鞋去浴室。浴室的门一推开，康离立即觉得自己像是步入了仙境一样，被浓浓的雾气环绕着。

　　嚯，康离不禁惊叹，这雾气氤氲热气腾腾的，用的开水吧这是，打算秃噜鸡吗？

　　康离正欲开口说开个窗散散气，就感觉到胳膊被人扶住了，“小主人小心，那里有一个火盆。”是莲嬷嬷。

　　康离：？？？要不要这么夸张？浴室里本来就放了热水，居然还往里放火盆，这是真的打算炖小鸡子吧？这么热这么闷，会中暑吧？会吧会吧会吧？一定会的。她现在就已经觉得闷出汗来了呢。

　　然后下一瞬康离就知道了，这不光门口有两个火盆，墙角还有两个。这不大一件浴室，居然放了四个火盆，又不是过冬天，真的太夸张了。

　　“太热了，太热了，”康离摇头，退了一步出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是沁出的汗，“也太闷了，容易晕，把窗子开一条缝散一散里面的热气，再把火盆取出来，都取出来。”

　　康离在外头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等到浴室里的水雾散的差不多了能看得出里面的物件了，火盆也取了出来温度降了不少了，康离才重新进去。

　　康离的浴室不小，占了一整个房间，中间挖了一个半米深两米长宽的池子，池子周围贴的都是瓷片，平时空着，康离要沐浴时就装上一多半的水，供她泡着沐浴，就如同现在，甚至在水面上还飘着一层花瓣，还有香气飘进鼻子之中，想来是滴了精油了。

　　康离弯下腰试了试水温，觉得好像有点烫，但是想着热水解乏，说不定泡一泡病就完全好了，于是蹲下身迈了进去——她是万万不可能在别人面前脱衣服的，以前小没有办法，现在已经九岁半了，必须有隐私了。

　　进了水，康离才借着花瓣的遮挡将衣服脱掉扔回池边，自然有人会打理。

　　康离平常时可爱在水里泡着了，觉得在水中有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再说了，这又是花瓣又是精油的，将自己泡的香香的嫩嫩的，闻着可好闻了。

　　结果也是因此，很多次康离都把自己的皮肤泡到发皱才出来。不过康离今日却没有泡那么久，只是稍微泡一泡洗掉身上粘腻的汗渍就起身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掉了汗渍，还是因为风寒被热水澡驱走了，反正泡完走之后康离整个人都清爽舒服多了，等到晚饭过后，又吃了一回药，整个人就算好全了。

　　结正打算陪太妃坐一会儿说说话呢，就听太妃跟她说皇上和皇后送了两支五十年的人参过来，她这才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了。

　　“怎么会这么快？”康离吃惊，眉头不禁皱起来，“京城已经这么藏不住事儿了吗？”皇上的监视也太过分了吧，王府一老一小能有什么威胁？

　　太妃是什么人啊，一下子就听出了康离的言外之意，不禁笑她多虑，“是你派人去跟先生请假的，那么多人在哪有不知道的，一传十当然就都听说了。尤其六公主，回去就跟贤妃娘娘说了，休沐日要来探望你呢。”太妃说着抬头看了张嬷嬷一眼，张嬷嬷就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这是礼单，你看看到时候要回请谁，下个帖子，好让洪管家准备一番。”

　　这些礼单都是知道康离生病后送来表示关怀的，毕竟得的是风寒，容易传人不好上门，就派人送了探病礼过来。

　　康离放下手里的茶杯把托盘拉到自己面前翻了翻礼单，礼单挺厚一摞，皇上皇后自然用不着单子，还有贵妃贤妃惠妃等人的，东西不多，几乎都是人参灵芝燕窝等药材补品。

　　再就是宫里的公主皇子们、也有洪嫄芷、袁小姐这些往来密切的闺中密友，还有诸如方方怡、韩婷昱、文君这些认识但是不算很熟悉的人，除了药材补品，还有些有趣玩物的，用来给康离打发时间的。

　　随便翻了两下康离就没兴趣了，反正都是的熟悉的人，自己心中也有谱，到时候写了名单就行了。正想要放回去，突然发现了几张不一样的礼单，是康离没有见过的。

　　以康离这前世今生的见识来说，请帖、拜帖也好，或者是礼单也好，长得基本都是差不多的，大红色的硬纸单，封皮上写下“请帖”“拜帖”“礼单”几个字，里面写内容，比如某某恭请某某宴饮、某某恭拜某某，若是礼单就写上送来的礼物，最后落款某某府某某人。

　　这种帖子或者礼单很普通也很常见，去书纸店一两银子能买厚厚一沓普通款式的。稍微有钱人家可能要讲究一些，什么描金啊香味啊之类的，再有钱的话，可以自己让人制作，无论纸、墨的质量也会好很多。

　　再高等一点，权贵世家，不止自制，还有专属的图案。比如康王府的帖子和礼单，都是内务府送来的特制的纸张，正统的朱砂红色纸张印着暗纹，暗纹是“康”字的隶、楷、篆的几种书写写法，页眉一圈是鱼鳞纹，页脚一圈是水波纹。

　　和硕王府的则是另外一样，是暗红带小篆“硕”字，昭和大长公主用的是绯红色和她最喜欢的兰草暗纹……

　　康离刚知道的时候是既惊奇也不惊奇，虽然早知道古代人民的智慧丝毫不差，却也依然会觉得神奇。

　　因为这些图案和暗纹，康离很容易就分辨出了哪个府是哪个府的，有时候甚至会生出点好奇的心思，想将不同人家的帖子都收集一份，看看到底能有多少不同的种类——到目前她也才见过十几张不同的而已。

　　京城权贵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太妃身份尊贵且有了些年纪，不经常外出，来往王府的多数都是宫中或者皇室，其他权贵家不太敢下帖子来劳动太妃。康离年纪小，虽然偶有交际，但是往来的几乎都是公主郡主和其他的身份贵重的小姐，她们送来的帖子自然不同寻常。

　　因此当康离看到这四五张没见过的帖子时，还挺惊讶挺奇怪的。她数了数，一共是六张，其中四张是带独特暗纹的，两张就是普普通通的红纸帖子，那就说明身份应该没有那么高贵。

　　于是康离奇怪地看向太妃，想问太妃这些都是什么人，结果她一抬头，本来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太妃立即低下头去喝茶。

　　有猫腻。康离十分笃定，而且觉得猫腻不小。但是康离没有立即问出来，只是收回目光拿起了最上面的那张礼帖打开。

　　礼帖是大红色的带着祥云纹，描金的墨迹，字体是规规矩矩的楷书，很清楚也很工整。礼单只有一页，礼物也不算十分贵重，三十年的人参两颗、十年的灵芝两株、不同名称的话本三本、几种不同的小玩意，最后落款是“南平”。

　　“南平”就是南平侯，康离还是知道的，他现在在南边沿海的一个叫台海的地方驻扎训练水军，他祖上也是开国的臣子，但是功勋并不很重，只是在紧要关头替开国太祖当了一刀掉了一根手指，于是封了一个三等异姓王，封号是“南平”，这么多年来爵位逐代降等，一路从王、公降到侯，如今的南平侯是二品侯爷。

　　康离回想了一下，更加奇怪了，“南平侯不是全家都在台海驻守？听说很多年没有回京了，京城就剩一座宅子了，而且南平侯府好像和咱们家没有能往来的关系吧？”康离说着停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然后确定地点头，“对，一直没什么往来，如今我不过是个小小风寒，怎么突然……”

　　“谁说没有往来，”太妃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南平老侯爷的二弟的夫人，和我是发小，南平侯夫人此次进京探亲，代替她来看望我也是有的。”

　　太妃这样说，康离更觉得奇怪了，“那怎么她本人不来却只送礼？就算送礼那也应该是给祖母您的呀，给我算什么事儿啊。”这样不是失礼吗？

　　“来过了，”太妃重新端起茶杯，“你去上学了，她只坐了片刻就走了。”

　　这个理由虽然说得过去，但是也挺牵强了，康离不禁看了眼张嬷嬷，张嬷嬷对上她的目光赶紧点头，“对，小主人去上学时来过一次。”

　　康离半信半疑，但是也没有多问。太妃不可能随便说假话的——“随便”的意思就是，这几句话中，总能找出一二事实，至于剩下的八、九，以目前的康离，很难查证的。

　　第二家是康离知道的，京城长平侯府。长平侯府在京城中算是比较有名的，不只是因为长平侯本事，也因为长平侯府中的众人——太夫人是先皇时期的甘肃知府的表妹，侯夫人是德妃的堂妹，就连郑广隶都在皇上面前挂了名号。

　　康离算了算，长平侯府虽然没和王府直接往来过，但是长平侯府的侄女郑小姐还是八公主的陪读，拐来拐去也能算在八竿子能打得到的关系网里。

　　康离放下这张帖子，拿起下一张。这第三家也是一家不认识的，是吏部侍郎陶大人家的帖子。礼单上的东西也都不贵重，像是通家之好一般。如此一来，康离更奇怪了，太妃为了避嫌，鲜少和有实权的高等级官员来往，这怎么还突然下帖子来了。

　　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没有直接问出来，打算过些日子旁敲侧击一番。

　　第四张第五张都是是普通的帖子，一张是御史台某位大人家的，一张是国学宫一位院士的帖子。

　　最后一张康离也知道，竟然是镇国将军府韩家的帖子。康离手顿了顿，在前面的帖子里翻了一下翻出了另外一张，是韩婷昱的。

　　“怎么，这镇国将军府送来两张？”康离拈着两张帖子，奇怪地问太妃，“难道送重了？”

　　“打开看看？”太妃也挺惊讶，似乎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抬抬下巴示意康离打开。

　　将两张帖子都打开，康离这才算发现了区别——韩婷昱的那张帖子是她个人名义送来的，而另外一张，就是以镇国将军府的名义送来的。

　　“怎么回事啊？”康离更加疑惑了，“难道发现了沈公子至今卧床不起是我干得？”

　　“咳咳。”张嬷嬷轻咳了两声。

　　康离一下子回过神来，赶忙抬起头对着太妃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嘿嘿，年少无知年少无知。”说着就把话题转开了，“我不就是一个热伤风？怎么突然这么多人关心？还有不认识的，这么兴师动众吗？”

　　太妃摇头，也面露疑惑，“可能就是为了礼貌吧。”

　　如果不是太妃眼神躲躲闪闪甚至不看康离，康离差点就信了，“您真不知道？”

　　太妃：“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您比我大啊。”康离理所当然地说，“见多识广嘛！”

　　好像挺有道理的，太妃微微颔首，表示对她的话的赞同，但是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了，“人家这么关切着你，你看要不要回请？”

　　张嬷嬷在一旁也跟着附和，“正好花园里的花还开的挺好好，再让庄子上的花圃送些来，趁着夏天结束前开个赏花宴，好好玩一下挺好的。”

　　康离想了想，“那就定在挨着桂花树的那个‘嘉楼’里吧，前日说桂花快开了呢，我回去把回帖写下来，到时候送去。”不过是转念间，康离心中就已经有了回请的名单。

　　太妃见她心中有数，也就不多少，抬眼和张嬷嬷对视了一回，一手按着桌子一手搭着她的手起身，“你生病才好，不要太劳累，早点休息，反正明天不去上学，可以多睡一下。”

　　“知道啦！”康离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了，也跟着起身，走到另外一侧挽住太妃的胳膊，“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热伤风，哪里就这么娇柔了，同龄人里数我生病最少啦！”

　　这倒是真的，王府中用到太医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太妃本身保养的好身体状况很不错，康离坚持锻炼只要不自己作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场。

　　扶着太妃回到她的房间，在暖阁的榻上坐下，康离亲手端了茶水给太妃后才在她身边坐下来，“那祖母要回请南平侯夫人长平侯夫人这些人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康离不自觉地露出了些不耐烦的情绪。

　　这点小情绪当然不会躲过太妃的眼睛，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但是没有立即问出来，“康离怎么想？”

　　康离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人家送了礼来不回请不好，可是我下帖子请的都是闺中伙伴，请夫人们来，说到一起了吗？能有共同话题吗？到时候会尴尬吧？”康离边说边看向太妃，很是担忧的样子。

　　太妃抬手本来想摸摸康离的头顶，只是她已经九岁了，早就不梳双丫髻了，太妃也摸不到她的头顶了，只能落低一点揉了揉她的面颊，“阿离越来越周到了。”

　　太妃最后也没说怎么办，只说让康离自己先把帖子写好送出去，“后面的祖母来安排。”

　　既然太妃自有安排，那康离乐得撒手，她最喜欢什么都不操心了——才怪！

　　当晚康离就把帖子写好了，人倒是不多，算上自己也就十二个人，都是闺中密友，这其中还包括了未必会来的三公主和八公主。

　　第二天一早帖子就交给洪总管送了出去，到了下午就有了回音，果然，三公主和八公主都不肯来，如此也就只有十个人：六公主、洪嫄芷、袁佳曼、方怡、谭家两位小姐、韩婷昱和文家四姐妹中的两个——文卓身体不舒服，文思要去给祖母祝寿，只有文四小姐文雅和文六小姐文君来了。

　　确定了来人，接下来就要选定宴请菜单。菜单都是现成的，又是暑末秋初时节，收获了不少的瓜果蔬菜，池塘里的鱼、虾也长大了可以吃了，康离其实还想开个螃蟹宴来着。虽然还没到中秋，但是之前听庄子上的管事来汇报时说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这个提议遭到了太妃了的反对，说螃蟹寒凉，这次宴请的又都是女孩子，“到时候尝尝鲜就行了。”

　　康离只好作罢，最后只让庄子送一篓来，到时候一人一两只尝尝鲜，“吃过后会喝一碗红糖姜水驱寒的。”康离如此对太妃说，太妃才算同意。

　　这并不是王府第一次宴请，但是说实话次数也不是很多，这么多年算起来一共可能也就比康离生病多那么一两次吧。

　　这也不是康离第一次操持宴请的事，不过以往都是太妃主持，自己更多是学习，独立操持一次宴请还是第一次。

　　而且以往都是提前好几天就在准备了，提前七天下帖子提前五天备菜品提前三天安排摆设布置，按太妃的话来说，这次宴请“太仓促”。

　　康离却觉得正好，“最多也就晚了一天，”康离掰着手指给太妃讲，“一天送帖子定名单，一天准备菜品，王府自己有田庄这个根本不用发愁，咱们要是没有的，那别处更没有了，再一天定下菜单交给厨房就行了，三天足够了，很简单的。”

　　太妃觉得她说的太过轻巧。别说宫中宗室王府这些讲规矩礼仪的地方，就是稍微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不会这么简单，“万一出了错怎么办？来的客人都是身份贵重的招待不周怎么办？”

　　康离微微抬起下巴，十分不谦虚地说：“再贵重能贵重得过咱们家？谁敢不给咱们面子，吃饱了撑得慌吗？”说着还特别做作地眨了一下眼。

　　太妃被她这副样子给逗得哈哈大笑，笑得都倒在了张嬷嬷身上，伸手点着康离，半天没说出话来。张嬷嬷怕她笑岔了气，扶着人的同时还要给拍背，差点忙不过来。

　　太妃大笑了一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也不得不点头承认，康离说得是对的，而且非常对——普天之下，谁能比皇家宗室更尊贵？只要自己在一天，谁能不给面子？在康王府的宴席上闹事，怕是真的吃撑了。

　　宴请之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而且以后几乎都是这个规矩，时间久了太妃发现，竟然也安排的井井有条没有差错。

　　康离却没有把功劳全占下，“也是祖母选人选得好，都是得利助手！”

　　康离本意是想恭维一番太妃，没想到却有了额外收获——太妃觉得众位管事们也的确出了不少的力，很是奖赏、提拔了一些人，让下人们对她更加信服，也更加臣服，后来做事的时候也更加尽心。

　　也算是意外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