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思未岁

46、芬芳

　　第四十六章

　　康离和六公主在二楼的八角亭子说悄悄话，替二公主和郑广隶担忧了一会儿，康离突然回过神来。

　　“二公主的事自有皇伯父操心，再不然还有德妃和丽嫔呢，我们别管了吧，”康离看着六公主说，“你想吃菱角吗？我们让人去挖菱角吃？”

　　“菱角是什么？”六公主好奇地提问，“好吃吗？我没有吃过。”

　　康离愣住了，怎么这个时代不吃菱角的吗，那自己这么说岂不是露馅了，不会引人怀疑吧？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了。因为六公主已经喊人上来了。

　　一个管事的嬷嬷带着两个宫女上来了，进了亭子行礼，“两位公主有何吩咐？”

　　“你知道什么是菱角吗？好吃吗？长什么样啊？”六公主问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

　　嬷嬷被六公主的问题问得一愣，“菱角是听说过，只是通常都是入药的，没听说能吃啊。”

　　“那你们试试不就知道了。”康离抢在六公主质疑之前开口，“你们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好吃呢？书上说了，果肉雪白如玉、质鲜爽口，生吃熟吃皆宜，还能熬粥、磨粉蒸糕，御膳房为什么不试试呢？”

　　六公主被康离一大段话说得有些懵，只来得及跟着点头并附和，“是啊，为什么不试试呢？”

　　“这……奴婢得请示一下。”

　　康离点头，“那快去快回。”

　　嬷嬷站着没动，“回荣佑公主，这一时请示不了，咱们在湖上呢。”

　　哦，对。康离反应过来，看了眼六公主，六公主也明显地有些失望，“那，行吧，下了船别忘了就行了。”

　　嬷嬷点头，又看到两位公主突然兴致低落，遂提了个别的建议，“要不，奴婢让人采些荷花莲叶上来给公主赏玩？”

　　“好！”

　　六公主抢先答应，康离本来也就没所谓，跟着点头，“行，让人注意安全。”

　　正要退下去的嬷嬷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康离，目光饱含感激——她在宫中当差有二十几年了，一开始在京城宫中，后来岁数大了可以荣归的时候却发现家乡已经没人了，这才到别宫来的。这二十年了，听多了吩咐命令甚至还有侮辱咒骂，这样的关心也不是没有，却是屈指可数。

　　没想到，今日竟然从一个小孩子口中听到了。

　　很快就有一条扁舟从画舫边划向湖中那片荷塘。

　　康离莫名地就想到了前一世学过的《荷塘月色》中的词句：荷塘周围长着“蓊蓊郁郁的”杨柳和别的树，叶子“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如刚出浴的美人”。果然艺术文学都来自于生活现实，朱先生观察细致。

　　除了此时此刻没有“月色”。

　　莲花荷叶采摘地倒是快，没一会儿扁舟就回来了，几个太监一人一大捧，淡粉的荷花翠绿的荷叶，看着可喜人。

　　康离和六公主都来了兴致，一齐起身下楼去。

　　“正要去找你们呢。”大公主手里抱着湿了眼睫毛的五皇子，正走来走去地哄，他似乎刚刚哭过一场，“快去吧，晚了都被人挑走了。”

　　康离对类似五皇子这种较弱的人类幼崽一向敬而远之，因此只朝大公主和他笑了下，就凑过去和三公主八公主她们去分荷花莲叶了。

　　三公主和八公主都是不太让人的性子，两个人正在争一朵半开的荷花。康离仔细瞧了又瞧，也没看出来这朵花到底有什么出奇，值得她们俩如此相争。

　　眼见着两人要因为一朵花打起来了，康离连忙挤到二人中间按住她们俩的手腕，“你俩别争了，姊妹要相亲，不如给我吧。”

　　这时候两人倒是一致了，一同朝康离翻白眼，异口同声，“哪儿都有你！”说完一同松了手，荷花“啪”地一下掉回了桌上，然后不约而同地转身离开。

　　六公主用胳膊撞了撞康离，“你招惹她们俩干什么。”

　　康离笑笑，压低声音，“大姐姐发起的游船，让她们俩打起来不好。”她拾起被那二人丢掉的半开的荷花，又选了两片荷叶，一齐交给身边的夏菱，“收好，我要带回去给祖母的。”

　　夏菱把荷花荷叶抱在手里，认真地点头，表示自己会的。

　　画舫还在继续往前走，不快但是十分平稳。

　　“这是什么？”康离在圆桌前坐下，立即有宫女送了一杯茶上来，康离端起来才揭开杯盖，就闻到一股清香，“像是荷叶茶？”

　　“是。”宫女恭敬地回答，“这是用荷叶和荷花瓣加上龙井、毛尖共同炒制的，桌上的点心也都是用荷叶荷花做的，公主可以尝一尝。”

　　康离仰头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宫女当即脸色大变，差点就要给她跪下，康离猛然记起，这是古代不是她惯常生活的现代，她一个贵族是不可能向宫女说谢谢的，她急忙按住宫女低声喝住她，“别跪！”

　　宫女停下动作，有地无措地看向康离，康离对她挥挥手，“下去吧，别同别人说。”

　　宫女比康离更知道其中利害关系，急忙点头表示记住了，抱着托盘走了。

　　看着宫女离开，康离悄悄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借喝茶的姿势左右瞄了瞄，发现没有人注意，这才算松一口气，然后装作无事般喝茶吃点心。

　　六公主把玩着一支荷花，正在跟三公主八公主显摆，说要不是她和康离在二楼看到了荷花荷叶让人摘了送来，“你们都不知道呢。”

　　“有二楼！”其他几位皇子公主一听，都好奇起来，于是一窝蜂地往楼梯跑去，准备上二楼看看。

　　康离看着他们一哄而去，自己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竖起了耳朵。果然刚刚不是自己的错觉，真的有音乐声。

　　康离又左右张望了一番，并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倒是看到隔着珠帘的另外一侧，大公主正在哄睡在榻上的五皇子睡觉，嘴角挂着温柔的笑，似乎察觉到了康离的目光，转头看过来，对着她也笑一笑。

　　康离下意识地朝大公主回了一个笑。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五皇子睡熟了，大公主这才悄悄起身来到康离身边，给自己斟一杯茶，压低声音问康离，“好吃吗？”

　　康离挑了一种自己觉得好吃的桃花形的糕点递给大公主，“这个好吃。”

　　大公主大概是真的挺累的，接过点心说了句谢谢就吃了起来。点心不算大，若是成年人的康离几乎可以一口一个了，大公主一连吃了两个又喝了一杯茶，这才缓过来。

　　康离其实不太理解，宫女嬷嬷一大堆，大公主何必亲自哄睡五皇子，不过想想五皇子的难带程度，康离又觉得意料之中。

　　“大姐姐辛苦了。”康离提起茶壶给她斟第二杯茶，“大姐姐送我的衣服，我还没道谢呢，谢谢大姐姐。”

　　“哎呀，”大公主看起来挺意外的，抬手捏捏康离的脸，“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不用谢呀。”

　　康离胖乎乎的，脸上肉不少，被大公主捏着，口齿都不清楚了，“扥俄学了zen象，更得铁铁租活薄（等我学了针线，给大姐姐做荷包）。”

　　至于什么时候学针线，那就再说吧。

　　画舫重新回到岸边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三刻，一群人在湖上船中待了快两个时辰。下了船后康离发现，这个码头和登船时的码头并不是同一个。

　　下了船上了岸没走两步就直接走进了一条长廊，沿着长廊往前走，越走越能清晰地听到音乐声。康离恍然，原来在船上听到的声音来自这里。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已经能听得十分清楚了，也看到了前方的人影。皇上带着皇后贵妃和其他的嫔妃，在长廊中休息呢。他们也看到了这些皇子公主们，不禁停下话头把目光转到他们身上。

　　大公主牵着五皇子走在前头，大皇子二皇子在身边，三公主和八公主你挤我我挤你争先恐后谁也不肯走在后面。康离对这些并不在意，而且觉得自己这个公主并不是很名正言顺，干脆落在了最后，六公主不愿意与三公主八公主一起，也和她一起，剩下的几位其他的皇子公主就在中间，不争不抢不落后。

　　在画舫上空间大没什么感觉，现在凑一起了才发现人还真不少，一大堆挤在一起来到皇上跟前，齐刷刷地跪下去磕头行礼，“参见父皇（皇伯父）。”

　　“快起来快起来，入座吧都。”皇上看着面前这一群大大小小不同年纪的孩子，心中十分感慨，转头看向身边的皇后，“真好啊。”

　　皇后笑得雍容，说出得话更合皇上的心思，“子嗣旺盛，大周定会绵延桓久。”

　　帝后相视对笑，心照不宣。

　　这本是一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的美好画面，康离都觉得赏心悦目。当然后人觉得悦目，就有人觉得刺眼。

　　坐在另外一侧的贵妃看到这一切，在心中不屑地翻白眼冷哼，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五皇子今日精力挺好，还一起游船呢。”

　　这就扎心了。在场的大人们都知道，当初皇后怀五皇子时遭人暗害，五皇子差点没保住，整个御医院用尽了办法，各种好药材好补品流水一样往皇后宫中送，生下来后身体一直不好，皇后如珠如宝地养着，就差捧在手心里了，皇上虽然觉得皇子如此娇惯并不好，可是一想到当时的凶险，也就由着皇后了。

　　一直长到三岁了，五皇子身体还是很娇弱，轻易不出来玩耍走动，现在贵妃说这种话，是故意给皇后不自在呢。

　　听闻此言皇后当下就不高兴了，笑容僵在了脸上。不过皇后也不是一般人，她觑了眼皇上，收了笑，“是啊，最近精神头不错，睡得好吃得香，也爱动了，跟着他哥哥姐姐玩得挺好。”

　　好啊，你不是扎我心不让我自在吗，我偏不如你的愿。

　　皇后如此云淡风轻，并没上当。贵妃没能得逞正想开口再说句什么，却突然停住了。

　　皇上突然伸出手对五皇子招呼了一下，“曦儿，过来。”

　　五皇子后面其实还有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他并不是最小的，但是因为身体原因，皇帝也难免多疼爱他一番，每次去皇后宫里时，都要抱着他逗上一逗哄上一哄。

　　所以现在皇上一招呼，本来依偎在大公主身边的五皇子，立即迈开脚步晃悠着朝皇上奔了过去，扑进皇上怀里的时候还“咯咯”地笑着。

　　皇上微微俯身，架着五皇子的腋下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坐下，又从面前的果盘里挑了一样给他，“今天都玩了些什么啊？”

　　五皇子没立刻吃水果，而是一手拿着一手掰着手指给皇上数，“玩了大船、荷花、绿叶，还睡了觉觉！”五皇子说到兴奋不禁举起手臂，若不是皇上后仰得快，就被他打到了。

　　“是嘛，玩了这么多啊。”皇上见他把水果都攥出了汁水流了一手甚至快流进袖子里了，就把他手里的水果拿出来，又取了条帕子给他擦干净手，“那什么最好玩啊？”

　　五皇子到底只有三岁不到，能说些短句词语什么的，太长的句子尤其是有逻辑的叙事的话，还差很多，他磕磕绊绊说了几句，因为说不清楚就越发着急，差点哭出来。

　　这要是哭出来，可就太扫兴了。皇后有点急，生怕五皇子真哭了。

　　“父皇，”这时大公主开口了，“曦儿最近喜欢上了绘画，不如让他画出来？”

　　皇上没有多想，当即答应下来，然后立刻吩咐人搬了桌案上来，“既然如此，不如你们都来，”皇上看向诸位其他的皇子公主们，“画画也好作诗作赋也罢，把你们今日的见闻记录下来给朕瞧瞧，就当做今日的功课了。”

　　“父皇，可有时限？”

　　皇上略微沉吟了一下，定下时长为一炷香，一炷香后交上去给皇上评判。

　　“既然如此，”皇后笑着开口，“那皇上不如排个状元榜眼探花，写得好画得妙的给个彩头，孩子们也高兴高兴。”

　　皇后的提议立即得到其他几位嫔妃的赞同，就是贵妃也不得不点头，“这个主意好，有个赏赐在前头吊着，肯定都全力以赴。”

　　“好，那到时候就排个名次，状元赏鸡血石印章一枚，榜眼赏羊脂玉一块，探花赏猫眼石一块，其余人等按名次有不同的赏赐。”

　　“既然如此，那臣妾也来凑个趣添些彩头。”皇后笑着凑趣捧场。

　　皇后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当然也不能落后，纷纷表示自己也跟着添彩头。这样一来，彩头就越来越多，大家一下子兴奋起来，不说摩拳擦掌也都正视起来，打算一鸣惊人。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康离。

　　还是那句话，“枪打出头鸟”。自己一个已逝王爷的遗孤，蒙得皇上的恩典能跟着来别宫避暑还能跟着一起游湖，已经是对自己很好很好了，她不能不知足更不能抢了几位皇子公主们的风头。

　　所以，当众位皇子公主们都有了灵感纷纷开始动笔写啊画啊的，康离却手握着笔眼睛盯着纸，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康离才开始落笔写下第一句，然后就又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写下第二句，接着又发呆。一炷香时间里，她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总算在香最后燃尽的时候写完了。

　　好在也不算是最后一个——五皇子的画还没画完呢。

　　好像也没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