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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蹉跎人间至白首 ...

  •   我睡眼惺忪,走到浴室里,闭着眼摸到杯子,接上水,拿着牙刷抹上牙膏,开始刷牙。
      洗了把脸,我睁了睁眼,盯着镜中的自己:加油李知卿,新的一天开始了,让我以饱满的激丨情与热情来攻略我的男朋友吧……!!

      首要任务当然是解决家务活,权当锻炼身体,连早上必做的瑜伽都给省了。我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刻也不曾停歇,在复式公寓里忙上忙下,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地把卫生搞得干干净净。
      随后便是早餐,完毕后我去准备去敲门喊唐晓翼起床,却在被我忽视的餐桌上发现了一张便签纸。黄色的纸张上,龙飞凤舞、刚劲有力的两个字:上班
      这人勉为其难似的,终于签了自己的英文名,同样是像要飘起来的四个字母:wing

      我拿着这张便签纸,左看右看,都嫌太冷淡。
      于是我找出签字笔,在便签纸的空白处,端端正正、整整齐齐地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画完后我展开眉头,舒心一笑。这样舒服多了嘛。

      唉,忙了半天这人要上班,白浪费了我的爱心早餐。
      但没关系啊,早餐不吃,不是还有午餐么,就是午饭吃不到,你总该回家吧?晚上吧?回家吃晚饭吧?就不信你能躲过我的每一餐。
      先不说让唐晓翼吃到我做的哪顿饭了,上班好嘛,我去你工作地点给你送饭去。

      提前做好午饭,装进保温饭盒,我先洗澡洗头,去掉身上的油烟味,再穿衣服化妆。十一点三十分,都市丽人家庭主妇李知卿正在下楼。
      今天浮空城天气很好,风和日丽、晴空万里,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叫人心情也敞敞亮亮的。微风带来清爽,暂时卸尽心头积攒的压力。

      我戴着耳机,耳畔回响着AB6IX的歌声,是《SHINING STARS》,歌里这样唱:
      “曾陷入一片黑暗的我这颗迷失的星星”
      “是你闪耀出崭新的光芒”
      “因为有你我才能再度璀璨闪烁”
      “兜兜转转太久了我们载着船在时间的河流中不断前行”
      “我们会一起闪烁着 不论是怎样的未来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沐浴在这美妙的阳光中,我罕见地有了一种温暖而悸动的错觉。
      仿佛我真的是一名恋爱中的少女,此刻正走在去见男朋友的路上。我手里提着要送给他的饭菜,怀揣着想见到他的雀跃心情,于是所见所感都是美好的。
      此刻的我沉浸在近似于爱情的关系与感情当中,心神都为之倾倒,像即将沦陷、牵连。

      当我走进浮空城的办公建筑、走上楼梯时,这股剧烈翻滚、蓬勃生长的情绪也没有被我控制住。但也许我从未试图管控它,我在放任自流。
      这样想着,即便警惕自己出现差错,这份戒备心也更像是虚张声势,我分明是为自己的动摇和改变而喜悦的。

      上方忽然有人下楼来,在将要与我擦肩而过时,我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
      往上走的动作顿时被我收住,我站在那一截台阶上,对他低头行礼:“会长。”

      来者正是世界冒险协会的会长、唐晓翼的直属上司、我的大恩人,雷欧·忒修斯。也正是他,一道会长令下来,既压着我的任务,也指名道姓要我去做唐晓翼的任务。
      会长真的很信任我,上来就给我来个地狱级难度的任务。

      雷欧会长还是老样子,老人家精神很好,一袭黑袍,瞧着就是一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儿。他笑眯眯地同我问好:“李知卿?”
      我点点头,他眼神如炬,看了眼我手里的保温桶:“来给男朋友送饭呢?”
      “是的啊,”我答道,“毕竟我们还在培养感情的关键时期嘛,不抓紧点怎么取得大捷呢。”

      会长笑意愈发深邃,又随意地与我聊了几句话,便道别了。
      我继续往上走,路过各大部门,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目光。
      早在我和唐晓翼于浮空城街头亲密牵手时,协会内部论坛上关于我们两个的八卦便开始满天飞了,我的信息更是被扒了又扒——当然,那些信息都是假的——这样一来,浮空城里原本不认识我的人,经历了持续几天的信息轰炸,也对我眼熟了。

      至于为什么我们能让这帮素来独善其身的家伙集体关心八卦呢?自然是因为唐晓翼啦。
      他这个总管做得严格,特别抓细节,底下人做事有任何不完美,都会被唐晓翼毫不留情地挑出来,并毫无人性地要求对方更正错误、精益求精甚至是回炉重造——底下人有什么办法,官大压死人,除了苦哈哈地从头开始外,也没有别的解决办法,除非他们把唐晓翼从总管的位置上拉下来,狠狠地打。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唐晓翼的管理方式卓有成效,至少自他上台后,大事小事都没出过岔子,一年到头平安无事,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局面,其实是很难完成的目标。
      就这样年复一年,底下人终于对这种管法麻木了,甚至还有心情和新人说:凡事看开点,别和总管过不去,他永远都是对的。

      说来也奇怪,之前也提到过,唐晓翼这么多年就没和桃色新闻沾过边,一帮人都等着看他坠入爱河,偏偏他就是不,不仅不和男女猫狗谈恋爱,还成天和年羁予混在一起。谁都知道年羁予是个什么玩意儿,流水的情侣铁打的年羁予,母胎solo一万年,从来只有他参加别人婚礼,没有他在朋友圈发亲密照的。
      一来二去,广大吃瓜群众的小心思蠢蠢欲动,几乎要扒着唐晓翼的衣服嚎一声:您倒是恋爱啊!让我们也吃一口您的瓜吧!
      就这么眼巴巴地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在这一天,一张唐晓翼与某不知名女子街头牵手、行迹亲密的照片引爆了协会内部论坛。

      收获了极高关注度的我心情很好,连走进总管直属办公室时脚步都是轻松的。这个办公室属于秘书处,也就是唐晓翼的直系下属们。
      秘书处多的是年轻美丽的能干姐姐,见我进来,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各色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其中一个为首的,大约是秘书处的秘书长,先同我说话:“您是来找总管的吗?他正在工作,可能不方便见您。”
      我展颜一笑:“没关系,我在这里等等他也没关系。对了,因为是第一次来,所以想着要给大家准备一点小礼物。”说着,我拿出一枚四四方方的保温盒来,“请大家务必接受。工作辛苦了,来吃点小蛋糕吧。”

      我特地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做了一堆戚风蛋糕。
      它们被装在方形纸杯里,个个小巧玲珑,金黄表面上洒着一层薄雪似的糖霜,让人看一眼就很有食欲。

      秘书处的小姐们欣然接受,我分了一圈,盒里还剩两个,再问也没人要了。
      我把保温盒收起来,含笑看着她们吃这枚小蛋糕。

      吃了我送的东西,大家的态度明显热络亲近了许多,与我聊起天来,丢过来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您和总管真的是地下恋情吗?”
      我说:“请别称呼您了,直接用你吧,或者叫我的名字,李知卿。我和唐晓翼的的确确是地下恋情,之前顾忌太多,一直都没有公开,很抱歉瞒了大家这么久。其实我也很有意见的嘛,他那么漂亮一人,不知道多少小姑娘盯着馋着呢,装成个单身汉,倒像是在趁机养鱼哦,我也会不高兴的。”
      秘书们纷纷点头,十分赞成我的话。

      有人由衷地赞美道:“你的蛋糕真好吃,是你亲手做的吗?你的烘焙技术很好诶。”
      我点点头:“我平时很喜欢做饭,也爱研究这方面,时间长了就什么都会做一点儿,雕虫小技,献丑啦。”
      她们捉着我这个优点一顿猛夸,然后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其实总管也会做饭的,就是卖相实在是……唉,不提也罢!”

      这怎么可以不提呢,这必须提啊。
      见我露出了兴味盎然的表情,秘书们争相表现,最终秘书长胜出,她拿着手机给我看:“这是上回联谊时总管做的菜,真的,卖相没眼看,但是味道居然还不错,特别奇怪。”
      照片呈现了一堆置放在盘子里的不明物体,奇形怪状到自带马赛克,颜色也一言难尽,从外表上看就不符合李大厨的标准。

      我皱眉道:“唐晓翼对你们要求这么高,对自己就这么随便啊?”她们知道他家里乱成什么样吗?都无处下脚了。
      秘书们叫苦不迭:“谁让他是我的上司呢,不听他的我们听谁的,工资条都得让他签呢!”
      她们又继续兴致勃勃地和我分享唐晓翼的种种事迹,我边听边点头,在心中暗暗记下:这些都是日后可以拿来发展话题的素材,就是需要筛选,并注意使用它们的时间与场合……

      八卦分享了一箩筐,说起关于总管的一切,姑娘们全都笑得非常放肆。主要是因为我这个女朋友在场,就算总管要因此发难,也该顾忌着我点儿。
      一帮人平时被唐晓翼压抑惨了,有了吐槽他的机会,可不得可劲儿地损他。

      正说到兴头上,总管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总管大人。他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黑眸冷冷清清地望着门外一堆僵住的女孩子。他只是扫了秘书们一眼,随后目光立刻凝在了我身上。
      秘书们全都噤声,秘书处朝我抛了个眼色,姑娘们默契地重回工作岗位。
      我倒是自如,举了举手中的保温饭桶:“我来找你吃饭嘛,本来还想着要这么敲门才显得礼貌又亲近,现在好啦,你出来啦。”
      唐晓翼站在那里,点点头,侧身示意我和他一起进去。

      总管办公室似乎比外面的秘书处办公室还要大,半圆形的房间,大面积落地窗,采光良好、视野开阔。撇开落地窗,办公室里更吸引眼球的便是高大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书本和档案。
      协会近年来已经实现了电子化、智能化、科技化,数据管理基本仰仗中央智脑,既方便又节省空间。目前协会上下,除了会长办公室和图书馆,恐怕只有唐晓翼这里才有这么多纸质书本与档案。

      我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唐晓翼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光彩照人的一个大美人,端坐在那里,本身便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踩着柔软的地毯走近,我将东西放在了办公桌上,揭开饭盒的盖子,和餐具一起递给他。
      今天的菜色是蘸酱汁白煮虾、西兰花和白豆腐。西兰花只是简单焯水,没加任何调料,排列在饭盒里,青白交加,甚是好看。白豆腐被我切成大小相当的小块,淋了含混着肉末的酱汁,白色与琥珀色交织,我不信会有人毫无兴趣。
      我对自己的厨艺有盲目的自信。至少我认为对比唐晓翼或者年羁予,我,李知卿,绝对是完胜的。

      大美人拿筷子的手势也怪好看的,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皮肤白皙细腻,轻轻巧巧地掂着一副竹筷。他夹起一块豆腐,放入嘴中,双唇张开时,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大美人实在是过于诱人了,我怕我在如斯美色前把持不住自己。
      他问我:“你吃了吗?”
      我摇摇头,仍是没看他:“没有,做完饭就过来给你送饭了。”

      我是真没吃,但也不觉得饿,身为“鸟见”早已对一切恶劣情况适应良好,饥饿感不算什么。
      一声拉开抽屉的声音,接着一样物件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垂眸看去,唐晓翼递了双筷子给我,他本人垂着眉眼,温顺无害的样子:“一起吃。”

      这不太好吧。
      我只装了一人份的饭菜来啊。

      我堆出笑容,推辞道:“不用了,我不饿,你快点吃吧,你早点吃完,我早点回去吃我的午饭。”
      唐晓翼没说话,那双筷子不依不饶地悬在那里,逼得我接受。
      我还要推拒:“你可是咱们家里的青壮劳动力,理应多吃点,你快吃吧。”
      他索性不想和我废话,把筷子一撂,浑似生气一般。

      我真怕他突然闹脾气,连忙俯身,试探性地问他:“生气啦?”
      唐晓翼用我带来的筷子夹起饭菜,忽然直接塞到我嘴里。
      我:???

      他仍旧没说话,把筷子抽了出来,又夹起饭菜放进自己嘴里。
      我:??????

      以我昨天晚上恶补言情小说、总结出的经验,我现在应该脸红,还是那种从脖子红到耳朵尖的红法。
      但是我真的红不起来,我对唐晓翼又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虽然他真的很漂亮,但他的过分漂亮又不代表我得对他萌生喜欢,何况这是任务诶。

      于是我强装老夫老妻相处模式,板起脸训他:“干什么呀?这样很不卫生的。”
      大美人直接不理我,眼帘都不抬一下,安安静静、好学生似的吃着饭。
      我便闭了嘴,看他吃饭既没趣也尴尬,我在办公室里转起圈来,在书架前驻足,观望了片刻,身后唐晓翼说到:“今天怎么换风格了?”

      我昨天穿得比较大胆,紧身吊带短上衣,洗得发白的牛仔阔腿裤,松松垮垮,蹬一双又脏又破的万斯。披着头发,抹上色彩饱满的口红,媚眼如丝,是只猫儿。
      今天,我便收敛了许多,丝绸衬衫藕色打底,装饰着大面积的几何图案,浅色长裙,裙摆翩跹温柔可亲,穿着细跟的小皮鞋,同样披着头发,妆却淡雅清新,对人弯唇一笑,满满的都是大家闺秀或者贤妻良母。

      我回头看了唐晓翼一眼,他已在擦拭双唇,我折回去走到他面前,弯腰收拾起餐具来:“因为今天要来你工作的地方找你,当然得打扮得端庄点儿,好讨你的同事们喜欢。”
      唐晓翼笑了一声,虽然很短促,但他确实是笑了。我没管他,又拿出保温盒来,将戚风蛋糕献宝似的呈给他:“饭后小甜点?这回我可以和你一起吃了。”

      李知卿,你怎么这么卑微。——我几乎可以在唐晓翼的眼睛里读出这句话来。
      但没关系,在爱情面前谁不卑微呢。

      他勉为其难地拿了一枚,拆开方盒,真的稍稍蹙着眉,很痛苦似的,一点点地把蛋糕吃下丨腹去。
      我拿着最后一个戚风蛋糕,说是在吃,眼睛却始终盯着唐晓翼。他察觉到我的目光,眼神偏了偏掠我一下,我便对他甜甜地笑了起来。
      唐晓翼露出如鲠在喉的表情,僵硬而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把最后一口吞入腹中。

      这两个蛋糕吃出一种甜蜜的油腻感来,就算是自诩经历过千锤百炼的我,也不免要在胃里翻滚一番酸水。
      把东西都收拾好,办公桌上又恢复了干净整洁,我却不打算走,扯扯唐晓翼的衣袖:“嗯——你中午不想休息一下吗?”

      他调出行程看了看:“三点半有一个例会。”
      我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半拖半拽地把唐晓翼拉到长沙发边上,让他坐下去。
      “那中午你就休息一下吧。”我说,“三点半对吗?那我三点十分叫你好吧,现在你要睡觉。”

      唐晓翼睫毛颤了颤,倒没有明显的反对态度,我当他同意了,想着要去外面秘书处借个毯子来盖盖,刚转身,手腕便被拎住了。
      他问:“去哪?”
      我答:“去借毯子,你要睡觉,那就必须盖毯子。”

      唐晓翼说:“我不睡。”
      我很耐心,像哄小孩:“不,你睡。”

      说完,我抽出手,走出门去。问了一圈,是秘书长取了一床薄毯给我。等我回到办公室时,唐晓翼还坐在沙发上,没有半点要睡的意思。
      我在心里叹气,这家伙真的比幼稚园儿童还难说服。

      手搭上他的肩膀,我摁着他,强迫唐晓翼躺下去。他真的好长,好长一男的,在长沙发上躺着,像一根面条——这个形容既说他长,又说他瘦。
      把毯子展开盖在他身上,我怪秘书长的毯子太短,全盖上去,唐晓翼的大半个小腿还耀武扬威的露在外面,像在鄙视这块毯子。

      我坐在长沙发的边缘,侧身看着唐晓翼,他用异常清明的眼神回答我:我一点都不困。
      谁管你困不困,李知卿叫你睡,你睡就完事儿了。
      我伸手过去,帮他合上眼皮。手被他抓住,他说:“你和我一起睡吗?”

      我:。
      我:“我不睡,我帮你挡工作,省得他们来烦你。”

      这回唐晓翼默了默,低声道了一句:“好哦。”
      然后我们再无对话,确认他呼吸变得平稳、的的确确是睡着了后,我起身离开沙发,站在了门口。
      靠在门框上,我抱着胸,眼睛看着门外。

      ——本来这应该是一个好机会的。
      如果雷欧会长交给我的任务是“刺探机密”,那么现在我完全可以去翻唐晓翼的办公桌,轻易完成这个任务。
      我默默的扫了一眼那张手工制作的木质办公桌。
      大是挺大。
      好像也很适合做一些不太健康的事情。

      ………嘶。
      我在想什么啊。

      我对于“刺探机密”这件事没有任何兴趣,对我来说,现在唯一能让我提起精神的“机密”就是“如何恢复唐晓翼的记忆”。
      神啊,天赐一本秘籍,教我怎么恢复唐晓翼的记忆吧。

      我正扶着额,忽然有人敲门,我把门打开一条缝,从缝里窥伺到来人是年羁予。
      他发现门后是我,很惊讶:“嫂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对他做口型:现在不方便。
      年羁予张嘴愣了半晌,转过了头,我想他是在和一旁的秘书长眼神交流。

      秘书长当然不知道我和唐晓翼在里面干什么。
      于是年羁予又转回来,瞪着眼:“怎么了?你俩怎么了?”
      我:不方便。
      年羁予嘴巴张得更大,半晌才慢慢地说了句:“这才第几天………………”

      我知道他误会了,就是要让他误会。
      露出个笑容来,我摇摇头,把门关上了。

      估计不等唐晓翼醒来,协会内部论坛就已经开始热烈讨论“总管和他的女友已经做到哪一步”这件事了。
      唐晓翼,风评被害。
      他只能和我绑定了。

      到三点十分,也不过个把小时,我是站桩站习惯了的,因此这么点时间对我不算什么,只是把原本放在左腿的重心换到了右腿。
      我正兀自发着呆,沙发上的动静惊动了我,我走近去看,唐晓翼竟自己醒了,眼睫染着一层水光,像刚刚哭过。他看见我,伸出手来,我以为他要我拉他起来,于是我抓住了他的手,刚要发力——
      唐晓翼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倒在他身边。

      长沙发本来就没多宽,他虽瘦,可好歹是个男人,和我肩腰比都不一样,一旦我和他并排躺倒,我就觉得我们两个要为谁独霸沙发这个问题打一架。
      为了不让自己滚下沙发,我得侧过身子,这样一来我和唐晓翼的肩膀便抵在一起,我的胸更是……
      算了,没关系。

      我和他在沙发上对视了几秒钟,唐晓翼坐了起来,我顺势陷入了他睡出来的凹陷里。
      他把毯子盖在我身上,这毛毯上还残余着他的体温,以及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味。
      这味道太好闻了,我忍不住捧着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

      唐晓翼站在沙发旁边,忽然弯下腰,鼻尖差点碰到我的脖颈。
      他闻了闻,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问我:“你用了檀香香水?”
      我答:“是啊,Le labo Santal 33,皮革檀香,喷一下置身皮革城。”
      不过到底是檀香香水,和真正的檀香还是比不得,譬如现在,嗅闻着唐晓翼身上的檀香味,再对比我的,我竟觉得他似乎比我还甜。

      唐晓翼直起身,走向办公桌,他得准备去开会了。
      我卷着毯子,在沙发上寻找一个适合睡觉的姿势。其实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鸟见”不配拥有午觉这种奢侈的东西,可现在我是李知卿,一个会过日子的贤妻良母怎么能不睡午觉呢。

      我准备闭上眼,唐晓翼也准备走了,临出门前他低声道,像生怕惊扰了我似的:“你先睡一觉,等我下班。”
      他像不需要我的回答,说完这句话就开了门,关门也很迅速,但轻轻的,没发出什么大的声响。也许是因为门质量很好,开关都没什么声音。

      真奇怪,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竟然真的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午觉。
      睁开眼时,自落地窗漏进来的阳光已由染着淡淡金色的白色转变成了余晖的橙黄色,办公室里的陈设都被笼罩在这温暖而即将穷尽的光里。这幅光景落在我眼底,像静止的电影画面,是我触及不到的属于别人的故事。

      我怔愣了几秒钟,慢慢地清醒过来。撑着沙发坐起来,毯子还卷在身上,裹得身体暖暖的。
      和唐晓翼一样,我躺在沙发上时也有一部分躯体处于沙发外面,但我比他矮,所以我多出来的部分也只有一双脚。
      此时,鞋子掉了一只,直接露出来的那只脚,脚趾已经微微发凉了。

      我把鞋子拿过来,脚伸进去穿好。
      我不喜欢我的脚,它布满了伤疤,且是旧伤上又添新伤,已经愈合的地方再次被撕裂,血痂与化脓交织,没有得到妥善及时的处理,于是这些痕迹通通被保留,陪伴着我一直到了现在。
      这并非我成为“鸟见”后接受训练时产生的伤疤,而是我在成为“鸟见”之前、即十六岁以前,就已经拥有的伤疤。它与我那被抹去的过去直接相连,而我对这遗失的过去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和唐晓翼一样,我也是失去记忆的人。
      但不论是于我而言,还是于其他人而言,我丢失的“记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既然它不存在,那就当它不存在。

      我叠好了毛毯,准备给秘书长送去。
      刚起身,办公室的门便被从外面推开了,进来的正是唐晓翼。
      他刚开完会,手里尚还拿着用来做笔记的pad,脸上已有疲态,只想回家睡觉。见我醒了,唐晓翼只是点了点头,走向办公桌:“你再等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就回去了。”

      我倒也不急,先去还了毛毯,并顺带被各色目光洗礼一遍,然后我又拿着我带来的餐具去茶水间清洗,在向秘书小姐借洗洁精时被好一通问话,内容尽是些她们关心的八卦,我尽量都答——当然都是假的,满足她们好奇心的信息全都是我编的。
      好不容易摆脱了因八卦而分外热情的秘书小姐,我带着洗好的餐具返回办公室,唐晓翼也处理好了余下事宜,他把几份文件单独挑出来装进包里,示意说我们可以走了。

      我却突然留意到了他办公桌上的相框。我拿起来看,唐晓翼并未阻止。
      照片右下角的签字说明这张照片拍摄于十年前,照片主体是四人一狼,唐晓翼站C位,被簇拥着像位首领。这时的他才十二岁上下,完全还是个孩子,眉眼尚未长开,至多算是周正。他穿着中国风的衣裳,对着镜头笑靥如花。
      而在他周围的那些人和狼,便是他的“羽之冒险队”的成员了。

      我自然认得他们。队伍中唯一的女生是希燕,梳着长长的麻花辫;高高瘦瘦的锅盖头是伊戈尔,他的中文名是林鹰;戴着帽子的于飞飞娇小可爱,正和伊戈尔一起扮着鬼脸;蹲坐在四人身后、充当背景板的,则是一匹硕大强健的银白巨狼,那是羽之冒险队的探索者、最后的基奈山狼,洛基。
      此时的他们都还少不更事,以为自己已成功骗过了死神,离结局还很远很远,却不知道死亡每天都会降临在他们身边,频繁平常得像是热带闷热的午后随时随地都会到来的一场大雨。

      我看看照片,又看看唐晓翼,他抬了抬下巴:“你认识他们?”
      “嗯,认识的。虽然没有见过真人,但是你和我提起过。”我放下照片,继续补充我与唐晓翼的故事,“你说他们是你的挚友,与你以前一样,身患绝症。你们因疾病而聚在一起,约定了去闯荡世界。你们经历了很多刻骨铭心的事件,但是你说,最让你刻骨铭心的,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失去他们……”
      但唐晓翼却神色淡淡的,像真的只是在听一个故事。
      哦,他失忆了。难道他连羽之冒险队也不记得了?

      果然,他说:“我也失去了关于他们的记忆,所以很抱歉,我可能只能这样听你说,说我过去是如何说他们的。”
      他不仅少年时一个接着一个地失去了他的挚友,也在青年时失去了关于挚友的记忆。
      他的过去化作了一张白纸,任何笔迹任何色彩都被一同抹去。干干净净。

      这样想一想,我甚至觉得唐晓翼失忆可能更好。
      与其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离开的朋友们、一次又一次地重温那种活生生将自己撕裂开来的剧痛,还不如全部忘掉,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不对啊,李知卿,你的任务是让他恢复记忆。
      让他自己决定如何处理他的记忆。

      我和唐晓翼一起走出办公室,秘书处的小姐姐们也正在收拾东西,齐声道着再见。走出秘书处,下楼梯时,走在我前面的唐晓翼忽然转身,向我伸出手来。
      我:?
      唐晓翼说:“牵手。”
      他歪了歪头:“……你不是喜欢吗?”

      我一时竟无言,把手搁在他的掌心,他握住了我。
      就这样牵着手,一路回到家。做完晚饭就是吃饭,吃完饭就是洗碗、打扫厨房卫生,然后卸妆洗头洗澡洗衣服……整个晚上我就没消停过,忙成陀螺,在公寓里走来走去,真是一位称职的保姆。

      等到我终于打理好了一切,在沙发上坐下准备休息一下时,唐晓翼打开了书房门,他说:“你今天晚上和我睡吗?”
      我:“啊?”
      吓得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滑到地上去。
      他皱眉:“耳朵怎么长的?我说——”

      “我听清了,我只是……”半天我也找不出个理由,再一想,我干什么推辞拒绝啊?和他一起睡觉不就意味着我们关系更进一步了吗?那我影响唐晓翼的程度不就更深了吗?任务成功的几率就更大了呀!
      这样一想,方才升起的拒绝念头顿时烟消云散,我顺势答应下来:“好啊,那我去收拾一下。”

      和一个成年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说不紧张,当然是假的。
      譬如现在,在黑暗里,我睁着眼,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仿佛一具尸体,挺着搁在床上。
      身畔这人倒是睡得沉实,呼吸均匀绵长,睡相也恁是乖巧,仰面平躺,手臂搁在身体两侧。他身体不好,体温常年偏低,被子里想来也总是温凉的——想到这里,他邀请我和他同床共枕的原因也浮出了水面:唐晓翼只不过把我李知卿当成一个暖床的工具(字面意思上的)!

      唉,想我堂堂“鸟见”,世界冒险协会斥巨资培养的优秀间谍,现在居然在一个男人旁边,帮他暖被窝,只是个热水袋、保姆而已。
      真是暴殄天物。美不死他。

      既然他把我当做暖床的工具,那我就要执行我的职责。
      本来我和唐晓翼是分别盖着两床被子的,这回我从我的被子里滚出来,掀开他的被子钻进去。
      触手果然没什么实际温度,至多与室温相差无几,他却不排斥我的靠近,直到我碰到他、把他抱到怀里时,这人才动了动,勉为其难似的,好歹给我点儿面子。
      ——嘘。
      好像真的睡着啦。

      黑暗里我看不清唐晓翼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呼吸似乎有点乱,然而这紊乱只是几秒钟的事情,很快他的呼吸便恢复了匀长。
      估计他只是不适应睡觉时突然有热乎乎的家伙靠近。

      我身体好,体温常年37℃,热着呢,很快就把唐晓翼的身体捂得热了些。
      其实我还挺喜欢他温温凉凉的皮肤温度的,摸着像块滑腻温润的玉石,舒服。

      但我的真正目的可不是帮他暖身子。
      我伸出手,隔着他去摸他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当然是他的手机,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想看看他手机里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顺利拿到唐晓翼的手机,我慢慢地把手抽回来,摁下电源键,亮起的屏幕显示需要指纹解锁。我怀着好笑的心情,把大拇指摁上了指纹感应器。
      屏幕一亮,叫我心里一惊:我的指纹竟然可以解开他的屏幕锁!

      这可不行。
      我点进设置里,把我的指纹信息删除——我才不想在唐晓翼的手机里留下任何痕迹,留下一星半点都殆害无穷。
      至于他是如何获得我的指纹的,想想就能透彻了,我在公寓里忙上忙下,遗留的指纹都不知道有多少枚了。

      既然如此。
      ……那李知卿你忙着删什么指纹信息啊。

      做都做了,我懒得想太多,删指纹真的是本能操作——我的指纹可以解开一个男人的手机屏幕锁,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把手机放回原位,我才想起来我的打算是看看他手机里有没有什么有效信息,可是指纹锁带给我的冲击太大,我竟忘了要干什么,只想着“删掉!删掉!”了。
      如果再去拿他手机,未免有大费周章的嫌疑,那今天晚上先不想那么多了,睡觉吧。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散发着檀香味的温凉大美人,正要闭上眼,怀中男人躯体突然颤抖起来。
      他在我的怀抱里稍稍地蜷缩起来,接着一连串剧烈痛苦的咳嗽声自他胸腔当中爆发出来,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因这阵咳嗽而窒息。
      我的头正靠在唐晓翼的胸前,于是咳嗽的起源紧贴着我的耳朵,像有一个又一个的炸弹从他的气管里往外跌,摧枯拉朽、气急败坏地要把他整个人都从里而外地扯破撕碎。
      他咳得都没有空隙去呼吸,从喉咙深处发出粗重的喘丨息声,像一架破损的风车,呼呼地漏着气。

      我生平第一次晓得“慌张”是什么样的感受,这陌生的情绪推动着我,将怀中这包裹在丝绸与病痛里的美人儿抱得更紧更紧,手掌贴上唐晓翼单薄如一柄利剑的脊背,轻拍着帮他缓着气。
      这一阵咳嗽,花了很久很久才平息下来,可是即使唐晓翼已经停止了咳嗽,甚至呼吸恢复了平静、重新沉沉地睡了过去,我也还是不成眠,清醒无比,只恨自己没有夜视能力、无法看清这病弱美人现在的模样。

      他身体真的很差。
      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华美而脆弱,需要被好好地养护起来。

      我慢慢地往上挪动身体,手跟着一路抚上去,从胸膛到脖颈,再到脸庞。我把鼻尖抵上唐晓翼冰凉的鼻尖,茫然地睁着眼,在看不见里想象着他的睡颜。
      手指缓慢地移动着,滑过人中,触及他微微张开的双唇。
      似乎有点干燥。
      于是我别过脸,靠近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他的双唇。
      唔,这样就会变湿润啦。

      *原曲为韩文,这里引用的是中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蹉跎人间至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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