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亦有道》卞九欢

55、别

　　湛蕊脸上的笑容，假得几乎比面具还假。

　　假到让人觉得她几乎不是个真人。

　　陈老师和邢老师围着她，不断地对她说着感谢的话，还执意邀请她一定要来这一期新生的创业大会做嘉宾，为她的企业做宣传，湛蕊一边勉强笑着点头，一边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唐桓竟然真的是个好人。

　　就唐桓这样，当着她的面抢走何子渊的人，竟然还真的是个好人？

　　竟然真的拿出自己的积蓄去给舍友的家人做手术？

　　竟然真的在学校是高分学生，是老师和系里关注的重点？

　　湛蕊一边应酬陈老师和邢老师，余光瞥着一边椅子上的唐桓和何子渊，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狐狸精还竟然还真是只白的！

　　唐桓拉着何子渊的手，坐在一边的长椅上，两个人的手到现在都没有放开。

　　在湛蕊的眼里，看着两个人亲密无间，甜蜜得跟度蜜月似的，全然不知的是，唐桓正在用一只单手给何子渊发短信。

　　唐桓：【子渊姐姐，这样可以吧？】

　　何子渊既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本来，在唐桓的同学和老师面前，她并不想太嚣张，太放肆让湛蕊难受。

　　毕竟唐桓还在上学，如果两个人的关系被揭露给她的老师，对她其实也不好。

　　何子渊虽然有诸多顾虑，但是对于她来说，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

　　一共只和唐桓签了三天的合同，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

　　过了今天，一切就到头了，不是吗？

　　时间啊，总是如同流水。

　　美好的时间一去不复返。

　　何子渊有点伤心，但是她还是决定抓住这些机会，好好地和唐桓相处。

　　美妙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了，太快了。

　　何子渊任由唐桓牵着自己的手，享受着这短暂的相处时刻。

　　即便是这种时刻，她们一起坐在喧闹且嘈杂的医院里，身边来来往往都是陌生的人，就在这样的时候，她依旧觉得，身边的一切温馨又舒适，甚至远比她和湛蕊在高档餐厅里约会的时候还要美妙。

　　原来周围的一切都根本不重要，让人感受到美好的，仅仅是爱慕的那颗心。

　　何子渊叹息一声。

　　这样的时光，若是能早9年，让时间刚倒回到她离开学校的那段日子，让她回归到过去，年轻气盛，且尚美貌至极的时候，那该是多么的美好。

　　那个时候的这颗心啊，还没有被人伤得遍体鳞伤不是吗？

　　尚且还能用一颗崭新的心来爱人，尚且还能自由自在，去吧自己拥有的一切去给予。

　　好歹……

　　那样也许能换一段事实，而不是一段如此美妙，却只有三天的旅程。

　　何子渊给唐桓回信道：【你不担心被老师们看到吗？】

　　唐桓天真地回复：【为什么担心？子渊姐姐是很好的人】

　　何子渊叹息一声：【你这个孩子啊……】

　　实在是……

　　过于让人不知如何适从。

　　实在是太擅长让人喜爱，自己又对此一无所知。

　　何子渊又问道：【你不担心老师们知道，也不担心同学们议论吗？】

　　唐桓：【子渊姐姐这么好的人，如果我能和你一起被议论，那是我很荣幸的事情。】

　　何子渊深深的沉默下去了。

　　那一瞬间，她说不出来任何的话语了。

　　这孩子啊……

　　实在是太过善良，又太过温柔，让她感觉如此温暖，即便是在这冰冷的手术室外面，她都觉得甜美无比。

　　何子渊：【小桓还是少说些这样的话吧。】

　　唐桓：【为什么？】

　　何子渊：【当你这样温柔的时候，很难让人去想象有一天离开你会怎样呀。】

　　在何子渊的世界里，已经习惯了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忽然闯进来另外一个人，有点令她些许的慌张。

　　美丽的女孩，温柔又善良，符合她一切的幻想，然而却只有三天的合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三天的合约才这样甜美啊……

　　或许相处的时间长了，等蜜恋的日子过去，和湛蕊身上遇到的一切也会在她身上再一次相逢。

　　可是她还能说什么呢？

　　哪怕是如此短暂，如此短暂的日子，有这样短暂的相逢，难道不也是一种好事吗？

　　何子渊：【你和姜兰兰的关系很好吗？】

　　她试图挑起一些寻常的话语，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要那么快的就进入尴尬。

　　唐桓看着何子渊上一条回复，一时间沉默了，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的消息，不敢再回复她什么。

　　因为她记得姜郁清晰地给她再三强调过，这一切需要她保持好距离，一定要确保一切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里。

　　比如说，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戏码，什么样的连接……

　　姜郁无数次向她强调，何子渊那颗孤独的心啊，实在是太过渴望被爱，连多一点点的好心都不要给她。

　　可是唐桓不经意间，终究还是，越过了那条界限。

　　没有把她当做是自己的雇主，而是把她当做是自己的家人朋友一样来用心的对待。演戏虽然演的合格，但是那之中的感情，或多或少可以看到，偶尔会有那么一点，出于朋友的关系，和家人的照料。

　　这可怎么办？

　　那颗孤独的心啊，此刻已经迫切地想要向火炉边上围靠。

　　希望渴望温暖，希望多一点点的优待。

　　想要一点，超过朋友的东西了。

　　而唐桓不是从那句照例的温柔中看到这个秘密的。

　　而是从那句……

　　【你和姜兰兰的关系很好吗？】

　　看似不经意的，绕过了一切的话题。

　　似乎想要上一条消息被忽视，又一次回到朋友间的界限里去。

　　可若是心里一点都没有触动，何必要这些东西呢？

　　说不清啊……

　　谁能在人群嘈杂里把自己的心讲清楚？

　　这时，唐桓的手机来了一条久不出现的消息。

　　何子渊的对话框上头，熟悉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上来，上面是洛元冬的蓝色纯色头像圆框，这年头用这种单一颜色做头像的人实在是很少，偏偏洛元冬就是这么一个另类的人。

　　洛元冬：【很久不联系了，学妹。】

　　这一声学妹叫得唐桓心里头一颤。

　　她又如何能忘记呢？

　　那积满整个箱子的叶片，换一页认真书写的笔记。

　　那暮色下的黄昏，瞒着义母将五十万现金递交给她。

　　唐桓看着同时发过来的两条消息，一时间不知道要回复谁。

　　好在这个时候姜兰兰兴冲冲地跑过来，高兴地说道：“子渊姐姐，湛蕊付款了！”

　　何子渊下意识就是一怔，听到湛蕊的名字，仿佛恍如隔世一下，猛地将她从忘记当下的甜美中拉回，心立刻就是一沉，问姜兰兰道：“什么付款？”

　　姜兰兰看着何子渊茫然的眼睛，觉得她看起来好像是睡觉被人吵醒，从梦中惊醒似的，竟然会问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不是之前刚刚商量好的吗？湛蕊要为冉星光的哥哥出医药费，是她自己黑纸白字写下的诺言啊！

　　姜兰兰挠了挠头，说道：“子渊姐姐，你忘了吗？湛蕊不是和唐桓赌气，说若是唐桓说的手术是真的，冉星光的哥哥真的躺在病床上，她不仅出手术费，还把医药费也一起出了吗？你怎么好像睡了一觉，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

　　何子渊苦笑。

　　这孩子真像是一把利剑把她拉回现实啊。

　　她说道：“是啊，我想起来了，谢谢你提醒我。”

　　可不就是睡了一场大梦吗！

　　她恨不得这一觉睡到天亮，连合约的事情都忘了才好呢！

　　何子渊说道：“对了，她真的把钱全都付了？这一次的手术费最后是多少？”

　　姜兰兰说道：“还不知道呢。之前医院方面说是林林总总一共十四万，现在术后要康复，要开药，之后还会有住院费，这不，全都给湛蕊了。”

　　她说到这里，想到湛蕊付钱的样子就开心，说道：“陈老师说了，这件事要报给院长，要学校方面给她出个锦旗。不仅要出锦旗，还要在开会的时候特别提她，要给她的公司做宣传呢。”

　　何子渊虽然心还在之前的事情上，但是见姜兰兰这么开心，也勉强随着她一起笑了，说道：“这是好事啊，不是吗？”

　　姜兰兰笑着说道：“是啊是啊，现在可好了，湛蕊不仅要出钱，她还要一边出钱一边假装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不仅伸手打了自己的脸，还要一边打脸一边笑呢！”

　　姜兰兰说到这里，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冉星光的方向，确认冉星光那边一点儿都听不见了之后，才凑过来，小声对何子渊说道：“虽然这件事是一桩惨剧，但是我还是要说，发生得实在是太巧了！刚好不仅可以让湛蕊难受，还要让她一边难受一边假装自己很高兴呢！”

　　何子渊本来也想高兴。

　　这不就是她最初想要的结果吗？

　　想要湛蕊难受，心慌，好好让她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

　　想当着湛蕊的脸，狠狠扇她一巴掌，要把这一巴掌彻底扇到她的心里去。

　　要让她看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是现在好了，她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她怎么不开心呢？

　　她最初和姜郁一起想这个办法的时候，以为只是和唐桓一起出去喝个茶，吃顿饭，晚上一起吃一顿宵夜，两个人尴尬地相处两三天，时间一到，各自两散。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把价钱定的这么高，只有把价钱定高了，才能让她确保对方再也不会纠缠，并且永远都会保密。

　　可是姜郁她啊，给她找来了一个实在是太好的人。

　　比她想象中善良，美貌，脾气好，比她认为的一切都要好，且给她带来了一切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明明应该欢庆啊！

　　可为什么到了现在，她却好像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何子渊看着姜兰兰高兴的样子，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声音苦涩地笑着说道：“是啊兰兰，这一切都发生的实在是太巧了。不仅让湛蕊失了颜面，还让她平白出了好大一笔钱，是最开始的时候，我连想都没有想到的。”

　　“这都要亏得小桓是个很好的人呀，比我当初以为可以雇得到最好的演员都要好呢。”

　　何子渊夸唐桓的时候，唐桓在旁边发呆。

　　两个人的话说完之后，到了唐桓这边就断层了，半天没有回应。

　　姜兰兰偷偷踢了唐桓一脚，说道：“唐桓，子渊姐姐夸你呢！”

　　唐桓皱着眉低头看手机，被姜兰兰踢了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姜兰兰，茫然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姜兰兰见她竟然连这句话都没有听见，没好气地说道：“子渊姐姐夸你呢。”

　　唐桓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何子渊，说道：“谢、谢谢啊……”

　　何子渊见她失神，也知道自己刚才说话说过头了，只是笑了一下，看向别处，并不回答。

　　姜兰兰敏锐地捕捉到，好像，确实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改变。

　　难道……

　　他们出什么事情了吗？

　　唐桓说道：“你们先聊，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完，她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然而，她站起身的那一瞬间，这才意识到何子渊依旧牵着她的手，两个人的手在刚在的过程中始终十指相扣，紧密相连，然而她一直顾着看洛元冬的消息，竟然都忘记了。

　　哪怕是她站起来了，何子渊依旧是没有放开她的手。

　　唐桓诧异地低头，看了一眼依旧扣着自己的手，看向何子渊。

　　何子渊虽然看向别处，但是却并没有松开手，依旧是紧紧地扣着。

　　好像是牵着情人似的，紧密地牵着她的手。

　　难道要这么放开吗？

　　一时间，聚在一起的三个人竟然同时沉默，没有一个人说出一句话。

　　那个小小的场景，仅仅是牵住不放的手，若是说有，大约是什么也没有；但是若是真的说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姜兰兰虽然稚嫩了一点，对待感情也是一窍不通，更是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但是在这一刻站在医院里，就这么看着何子渊牵着唐桓不放，她哪怕是再稚嫩，再一窍不通，再傻，那一瞬间也彻底看清楚了。

　　怎么可能看不到？

　　任是一个路人都能看到了，难道你看不到吗？

　　唐桓低头看着何子渊的手，见何子渊依旧没有放开她，半晌，才说道：“子渊姐姐，我要出去接个电话。”

　　何子渊这才松开她的手，回过头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笑着：“小桓，你去吧。”

　　“真是不好意思，牵着你的手都忘了。”

　　“你有事情就快去忙吧。”

　　还是那个熟悉的温柔姐姐啊……

　　但是唐桓很清楚地意识到，两个人中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中间到底隔了什么在里面？

　　她没有问，也没有提起，只是和两个人告别，走出去给洛元冬打这个电话。

　　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四下里一片空荡，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洛元冬曾经给她的强烈的安全感也好，剧烈的亏欠感也罢，此刻都比不上她带个唐桓的不安感。

　　那个天才一般优秀，生长在寄养家庭的学姐啊……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

　　唐桓接了电话，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退学？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洛元冬跳级考上的医科大学，一直是整个医学院的骄傲，本来今年毕业就能进医院了，就这么退学岂不是……

　　洛元冬的声音倒是带着笑意：“不是坏事，是好事。”

　　“小桓，我我给人做手术，说到底还是技术不精。”

　　“母亲今年营收不错，家里的生意需要人打点，洛眀舟又指望不上，所以我先暂且退学，帮她一把而已。”

　　唐桓脱口而出：“可是你寒窗苦读那么久啊！”

　　她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失态。

　　那边的洛元冬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在静默度过之后，她才再一次开口，说道：“唐桓，我自己都不惋惜的事情，你在为我惋惜吗？”

　　唐桓结巴了一下：“我、我……”

　　洛元冬又从容地说道：“还是说，你不仅仅是为我惋惜，也是因为这件事触动到了你高考失利的痛呢？毕竟，你也是寒窗苦读多年，却没能考上一个心仪的大学不是吗？”

　　唐桓咬着牙，说不出口。

　　谁能不惋惜？

　　说看开了，可是说到底最后，要落那么一句惋惜。

　　就是那么一句的惋惜啊！

　　已经不再奢望什么了不是吗，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惋惜而已。

　　也偶尔会在无人，或是深夜的时候，想那么一点点——

　　如果考上了呢？

　　或许考上了就不会遇到姜兰兰了。

　　也许考上了就不能遇到子渊姐姐了。

　　也许考上了今天也帮不到冉星光……

　　可是那么多年的期望总是在心底里面发痒。

　　哪怕都知道没有可能了！

　　唐桓从心底压下了所有涌上来的感情，只是回答洛元冬的问题，说道：“元冬姐姐，你不是只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吗？”

　　洛元冬说道：“是啊，确实是这样。”

　　唐桓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等这一年，等这一年过去了之后呢？”

　　洛元冬平静地说道：“唐桓，我打这个电话本来是想同你一起庆祝的。”

　　唐桓脱口而出：“庆祝什么？”

　　那边的洛元冬沉默了很久。

　　沉默到，唐桓都在走廊里不安地开始走来走去。

　　洛元冬终于开口说道：“庆祝我母亲待我，终于如同洛眀舟一样了。”

　　她这个回答是唐桓万万没有想到的。

　　唐桓想的仅仅是，或许洛元冬在遗憾自己学成多年，最后就差这一年功亏一篑。

　　她的还是，或许是因为她迫不得已，没有选择。

　　可是她绝对没有想到洛元冬竟然是心甘情愿的，还要同她庆祝。

　　洛元冬说道：“过去我总觉得自己样样比不过洛眀舟，即便是我考学考了第一，跳级上了大学，所有人都夸赞我好，可是我母亲对待我，依旧比不上对待洛眀舟。她宁愿把所有家产都留给一败涂地的洛眀舟，也不让我帮她。”

　　唐桓了解洛语山，连忙为她辩解道：“你不要多想！不是这样的！洛阿姨一直不和你提这些，是因为你学习刻苦用功，她不想耽误你的学业！你若是学业一般，她或许还会把这些给你，可是你的成绩那么好，那么好！你是省状元，还是跨级考的，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耽误你——”

　　洛元冬笑道：“你知道吗，小桓，有的时候人一路走过来，会觉得之前真奇怪。”

　　“你也许不知道，我那么努力学习，刻苦用功，为的就是让我母亲高看我一眼。”

　　“为的就是想得到母亲的青睐，想得到母亲的爱。当然，也想让你高看我一眼，多给我一些青睐。”

　　“可是怎么到头来，大家都看到这个成绩，为了这个成绩去做所有的一切，反倒是把我给忘了呢？”

　　她这个问题，问得唐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唐桓才说道：“我看得到你呀，元冬姐姐。”

　　“我看得到所有的叶子，所有的笔记。我看得到护身符，看得到你做的午饭。”

　　洛元冬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唐桓被她这一声笑搞蒙了。

　　那一瞬间，她甚至在想，洛元冬是故意这样说的吗？

　　洛元冬想让她说出这些来安慰她吗？

　　还是说，她只是想被看到，想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