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亦有道》卞九欢

54、医

　　去医院的路上，何子渊静静凝视着唐桓的侧脸。

　　她甚至已经忘记自己邀请唐桓来演这一处戏究竟是为什么了。

　　上午的阳光下，女孩子姣好的面容呈现在温暖的光芒下，就像是小的时候融化在嘴里化了一半的水果糖，那么甘美，那么美妙，糖果的软心一点点流淌出来，让人甚至忘记自己正在干什么。

　　如此甘美的孩子啊……

　　是如此，如此甘美的孩子。

　　她有片刻的失神，连忙拉回了自己的视线，生怕被唐桓发现自己的秘密。

　　与此同时，湛蕊也收回了目光。

　　那爱慕也未免过于鲜明。

　　过于刺眼。

　　过于伤人。

　　何子渊还能再清晰一点吗？

　　那眷恋的眼神啊，难道不足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知道，她正爱慕着那个年轻的女孩吗？

　　且看等一下究竟会发生什么吧，湛蕊收回了目光，下定决心忽略胸口前所有的痛楚，只是冷硬地给自己下了一个评判，就像是她每一次明知必败之前那样。

　　无聊。她在心里想着。

　　而此刻的唐桓，正低着头看着手机，在给身在医院的冉星光发着消息。

　　唐桓：【兰兰，我们马上要去医院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姜兰兰：【不乐观】

　　后面还有一个大哭的表情。

　　姜兰兰：【医生说今天上午八点的时候情况忽然恶化了，要追加一个手术，手术的款项至少在十万左右。】

　　【学校方面也没想过这件事，老师们临时开会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赵老师拍胸口，说大不了这笔钱她垫，这才把人又送进手术室的。】

　　唐桓没有提起湛蕊的事情。

　　事情还没定，最好就不要说，省得湛蕊临时反悔，白给大家一个空欢喜。

　　不过，湛蕊这样一诺千金的大老板，总不至于在前任情人面前反悔吧？

　　她哪怕是再想反悔，也不能在何子渊面前，真的就出尔反尔，颜面尽失吧？

　　唐桓想，即便是她湛蕊反悔，她现在手里也有湛蕊写下的同意书，湛总亲笔签名白纸黑字，如此清楚的证据，总不可能再反悔了吧？

　　但是若是湛蕊真的出了这笔钱……

　　她就会变成一个好人。一个救了冉星光命的好人。

　　唐桓想起那漫长的九年里湛蕊对子渊姐姐所有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想让她这种人摇身一变，就这么变成冉星光的救命恩人。

　　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唐桓：【兰兰，大家都先不要冲动，我带一个人去见冉源。】

　　姜兰兰：【不急，现在没人着急了。刚开始说要再做一次手术的时候，冉星光还在着急，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好。十万块钱手术费一出来，她立刻就冷静下来了。】

　　【人知道还有点可能的时候，往往会很慌张，生怕自己功亏一篑，最后一点没赶上怎么办。可是一旦这个坎远超过她能跳起来最高的高度的时候，她反倒是立刻平静下来，彻底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反倒是真的就死心了。】

　　唐桓：【好。我们很快就到。】

　　姜兰兰：【这种时候，你到了能有什么帮助？】

　　唐桓：【先保密。】

　　【等我来了，你就知道了。】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了。

　　唐桓伸手，刚要开车门的时候，前排的湛蕊冷冰冰地说道：“等一下。”

　　唐桓停住了手，问道：“怎么了？”

　　湛蕊回过身来，穿着白色西装的身体微微靠了过来，严肃的面容上带着十足的审视，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写着十足的敌意。

　　“我要你先保证。”

　　唐桓看着她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湛总，我有什么好跟你保证的？”

　　湛蕊冷冰冰地笑了一声，似是拿住了她的把柄似的，说道：“我要你保证，如果今天证明你是个骗子，医院的病床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冉源的重伤患者躺着，我就要拿你是问。”

　　唐桓实在是觉得她那副赌上什么压榜的模样很好笑，但是这个时候偏偏又是严肃的时候，她不能笑，只能清了清嗓子，做出认真的模样来，看着湛蕊，说道：“湛蕊姐姐，你想怎么拿我是问？”

　　那副模样，仿佛在调笑她似的。

　　湛蕊经她这样一作弄，登时大怒，整个人立刻后退，愤怒地说道：“唐桓，你少跟我嬉皮笑脸！”

　　唐桓说道：“可你说的话很好笑，我怎么才能不嬉皮笑脸？我去听人讲笑话，难道不笑吗？”

　　听她这样开湛蕊的玩笑，何子渊不由得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湛蕊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何子渊，暗暗在心里发恨，抱怨道：“我可是在保护你，你倒是跟着她好起来了，还同她一起作弄我。”

　　何子渊捂着嘴，笑盈盈地看着湛蕊，问道：“那你倒是说，你要如何拿她试问？你既不是她的老师，又不是她的上司，你如何管得了她？还是说湛总大老板当久了，就是喜欢拿人试问，都忘了对方不是你的下属了？”

　　湛蕊说道：“我虽然不是她的老师，但是她的老师总归能管得了她这种欺诈的行为，她若是骗你，我就去找她的老师，跟她的学校问到底。我虽然不是她的上司，但是她的父母总不能就看着孩子如此胡闹，我找了学校，也要去找她的家长，再不许她对你做任何这样的事情。”

　　唐桓听到湛蕊这样说，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人啊，真是固执。

　　她还以为，她最开始把纸和笔拿出来让湛蕊签字的那一瞬间，湛蕊就能明白这件事了。

　　起码人看到黑纸白字的时候，总能想到这件事不是假的，也知道自己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了吧？

　　但是湛蕊依旧执迷不悟，不见棺材不掉泪，就一口咬死唐桓撒谎不肯放松，哪怕是到了医院门口，都要把威胁的话先说了，甚至都不愿意等到看到真相。

　　也就是有这种撞南墙勇气的人才能创业吧？

　　唐桓不由得佩服她的勇气。

　　换做任何人，总归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是对的，是不是出了问题。

　　可是湛蕊直到最后一步之前，她都不肯死心，坚定了相信这就是假的。

　　大约也正是这种毅力和勇气，以及死不认输的精神，伴随着她这人的公司一路向上吧！

　　唐桓不由得心疼子渊姐姐，这家伙的毅力到底是有多强，这都能不肯认输，那这九年来，生活中但凡有一点点小事两个人起了矛盾，或是商量，或是吵架的时候，子渊姐姐没少受折磨吧？

　　和这种听不进去人说话的人吵架，子渊姐姐那么温柔的人，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唐桓拉住了何子渊的手，说道：“子渊姐姐，我们不同她置气，人还在医院里做手术呢，走吧，我们先去见我的同学和老师们。”

　　湛蕊疑惑道：“同学和老师们？你同学的哥哥做手术，老师来做什么？你少在我面前说谎。”

　　唐桓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件事不仅老师在，主任和书记也在，已经惊动系里了。”

　　她说完，叹息一声，看向何子渊：“冉星光她家……”

　　“实在是不乐观的。”

　　何子渊抓紧了她的手。

　　湛蕊见两个人十指相扣，下意识心里就是一怒，然而又及时想到，现在何子渊已经不是她的恋人了，面前的唐桓和何子渊才是正儿八经的恋人关系，又不得不压下怒气，假装什么都看不见，直接开车出门。

　　然后，重重地摔上门。

　　何子渊被她摔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是一缩。

　　唐桓连忙抓紧了何子渊，安慰她道：“没事，她不敢怎么样的。”

　　何子渊点点头，对着唐桓露出一个笑来。

　　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要一个小女孩来哄自己。

　　何子渊柔声说道：“小桓，姐姐没事，还是你同学的事情要紧，我们走吧。”

　　唐桓拉着何子渊下了车。

　　阳光下，温柔贤淑的大姐姐，拉着年少稚嫩的妹妹，两个人并肩站着，显得格外搭配。

　　湛蕊说道：“哟，不是人命关天吗？我看你这磨磨唧唧的样子，不像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吧？”

　　唐桓听到湛蕊那傲慢的语气，心里就是一烦。

　　连她这个才认识没几天的女孩尚且知道心疼子渊姐姐，照顾她的感受，而和子渊姐姐在一起九年的湛蕊，此刻却只在于自己的输赢，在乎自己判断的事情是对是错，根本就不在乎子渊姐姐的感受。

　　以至于都不在乎，明明是她，是她使劲关门吓到了子渊姐姐。

　　唐桓看着湛蕊那副不可救药的样子，已经能想到她日后注孤生的模样了。

　　唐桓拉着何子渊的手就走进了医院。

　　湛蕊充满怀疑地抱着肩膀，看着她们两个在前面走，心里充满了不屑，也就在后面跟上，只是嘴里还骂骂咧咧着：“傻子，明明是帮你，反倒是显得像是害你一样。”

　　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老师们焦急地等待着。

　　带班老师邢老师还是行政保研的研究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也是大学刚毕业不久，完全不知道这种事到底应该怎么办。

　　系里的几个老师和主任正聚在一起商量着筹资的可能，邢老师坐在冉星光旁边，安慰她道：“星光，你也别太焦虑了，这件事系里一定会给你想办法的。”

　　冉星光已经都失去了害怕和焦虑的敏感度了。

　　这种时候，她甚至知道，害怕都没有用了。

　　这时，走廊远远地传来了唐桓的声音：“邢老师！兰兰！”

　　姜兰兰眼睛一亮，立刻跳起来，高兴地说道：“邢老师，唐桓来了！”

　　邢老师一把拉住她，说道：“你稳重一点，不要在医院大呼小叫。主任和书记都在，你也别太闹腾了。”

　　姜兰兰挨了训，耷拉下脑袋，无奈地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冉星光听到唐桓的声音，那一瞬间整个胸膛被安全感填满。

　　那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根本不对付，她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和唐桓对着干。

　　可是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她对两个人的看法，以及对自己的看法彻底改观了。

　　唐桓来了，仿佛是她的亲人来了，她立刻就跑了过去。

　　邢老师见她跑，连忙说道：“唉，你在医院里别跑！星光，你别激动！”

　　唐桓拉着何子渊，走到了冉星光面前，说道：“你哥哥怎么样——”

　　她的话还没说完，冉星光就一把抱住了她。

　　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向世界见到了亲人似的，抱住了她就哭，说道：“我哥哥快不行了……”

　　唐桓的手还牵着何子渊，又不好放开何子渊的手，又想安慰冉星光，一时间手足无措，说道：“你先别哭呀……”

　　冉星光哽咽着说道：“我很难受，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候，赵老师转过身来，安慰道：“星光，你别哭了。我不是都和你保证了吗，就算是学校最后没有批准筹钱，你哥哥手术的钱呀，我都给你出了！”

　　赵老师年轻的时候也是农村出身，来到大学的时候条件艰苦，深知农村学子的不易，是以对冉星光下了十足的保证，绝对不让她的学生也吃家室的苦，这笔钱就算是筹不到，她也全都拿出钱来给冉星光的哥哥治病。

　　冉星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着眼泪放开了唐桓，小声说道：“又让你们看笑话了。”

　　唐桓说道：“你别担心呀，有人愿意帮你呢。”

　　她说完，和何子渊相视一笑。

　　两个人一起回头，笑着看向身后的湛蕊。

　　只见湛蕊皱紧了眉，抱着肩膀，颇为难为情地站着。

　　在这群一身正义的老师面前，站在患者家属的前头，她那副样子像是吞了一个苍蝇，却又觉得自惭形秽。

　　这时，商学院的陈老师一眼认出来湛蕊，说道：“呀，这不是湛总吗，你今天怎么也来了？怎么，你认识我们的学生？”

　　赵老师问道：“这个人你认识？”

　　陈老师笑着介绍道：“这是湛总啊，A成有名的创业人，之前给学生讲创业课的时候，还邀请她来给孩子们讲过课呢。”

　　湛蕊见到认识的老师，更是无地自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老师笑着说道：“这是咱们老校友了……”

　　湛蕊：……

　　唐桓用胳膊肘戳了戳湛蕊，笑嘻嘻地说道：“湛总，讲两句话呗？我们后辈想听。”

　　湛蕊：……

　　万万没有想到。

　　这小狐狸精……

　　竟然还真是个清白好心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