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己为人[年代]》灯青火冷

26、第 26 章

　　沈谦牧到家的时候，滑竿已经借回来了，就放在院子里。

　　李立业正在对它进行改造，李平站一旁好奇的看着顺便帮帮小忙。院子的角落里，李安光溜溜的站在一个木制水桶里，龇牙咧嘴的，王翠华正在给他搓澡。

　　宋金花吃力的抱着一堆褥子出来，沈谦牧走上前去接，她没松手：“不用不用，几步路的事，小沈你去帮帮你哥。”

　　李立业这边还真没什么好帮的。

　　滑竿上原来绑的是一张躺椅，现在是要把它解下来，换成能够平躺的竹板床。由于形制不同，没有对应的锲口连接，只能把竹板床绑在两根滑竿上。考虑到路况的问题，未免意外发生，李立业把两根承重竹竿增加至四根，两两组合，竹板床夹中，用竹篾螺旋状绑扎好，再用草绳进行加固，便成了。

　　李立业已经把新加的竹竿制好，竹篾也剖削好了，竹板床是家里原有的，一切准备就绪，绑扎好就完工，他一个人绰绰有余。

　　沈谦牧走过来打量了下情况，蹲下去帮着固定住竹板床和竹竿，方便李立业捆绑。到底是个大人，比李平的小手有力的多，李立业再见不惯他也不好说啥，何况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一定程度上来说，沈谦牧提出送李李去医院的这个举动，增加了李立业对他的容忍度。

　　李立业闷头干活。

　　李平蹲在沈谦牧身边，时不时的偷看他一眼，对于这个好看的姑爷，李平嘴上说着不是亲的，心里其实挺渴望的，动作亦是很诚实的，特别是经过下午的事后。

　　小朋友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殊不知早被沈谦牧察觉并看在眼里。

　　等李平再次看来时，沈谦牧偏头一笑，问他：“爷爷呢？”

　　李平愣了下，继而红了脸，猛地低下头去，小声回答道 ：“去大伯爷家了。”

　　沈谦牧想应该是去请人帮忙了。李建功先前给他说他们这边出几人，家里三个，另外的只能在亲戚里边找了，还得是内亲。抢收时节，关系不到位的都不好意思开口。

　　说曹操曹操到。

　　这刚提到李建功，李建功就回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中等身材，肤色黢黑，饱经风霜的脸上有很深的皱纹，抿着嘴，神情严肃，只一双眼睛温和而有神。

　　沈谦牧记不清是谁，想着应该是——

　　“你大伯硬是要过来看看，我说不听他，就一起回来了。”李建功高声道。

　　“大伯。”

　　“大伯爷。”

　　“大哥。”宋金花整理着手上的褥子，招呼道：“大晚上的还麻烦你跑一趟。”

　　“就是，不相信我手艺啊？”李立业忙着手里的活，支使儿子：“去给你大伯爷端把椅子来。”

　　沈谦牧听他“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回应大家的招呼，还是承认李立业手艺不行。

　　李大声越过李建功，大步走过来，直接往沈谦牧旁边一蹲，拿了根竹篾，就地干起活来。他手掌粗大，骨节突出，布满了老茧，却意外的灵活，手指翻飞间，一根根竹篾服帖的绑扎好。

　　“麻烦了，大伯。”

　　“嗯。”

　　沈谦牧：“……”口头禅？

　　李大声听声音不对，抬头一看，是沈谦牧，才又闷声道：“不麻烦。”

　　李建功也走过来，让李立业给他挪点位置，拉了根草绳，给绑扎好的竿子加固。

　　“小沈，你大伯就这样，话少、勤快、闲不住，老实人一个。”

　　沈谦牧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这年头的庄稼汉多半这性格。

　　李立业突然插一句：“够给你面子了，说了三个字呢！”

　　李建功手里绳子一甩，落李立业身上：“话多，干你的活。”

　　“哈哈哈……”

　　李安洗完澡，光着个身子跑过来，对着他爸就是一通嘲笑。

　　李立业想锤他，他转身爬到李平刚搬来的椅子上，两脚分立，两手叉腰，小鸟袒露，一脸得意，大喊一声：“爷爷奶奶大伯爷。”都是管得了李立业的人，有恃无恐。

　　李立业手点着他，撂狠话：“给老子等着，等会……”

　　王翠华刚回房间找衣服去了，拿过来正准备给李安穿上，刚好听到李立业的话，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李立业，一副有种你把话说完的大佬样。

　　“等会、等会给你骑大马！”求生欲极强的李立业如此说道。

　　“噗~”李平不厚道的笑了，“爸，我呢？”

　　李立业恼羞成怒：“骑你爷爷去！”

　　李建功笑骂：“去你娘的！”

　　宋金花接话：“他娘怎么着你了？”

　　这下，连沈谦牧都忍不住笑了。他一笑，三人都不好意思再说啥，又忙起手里的活来。

　　李安穿好衣服，王翠华要抱他去睡觉，他赖着不走，嚷着要等他爸做完活骑大马。王翠华拿他没法，由他去了，转身帮着宋金花收拾褥子去。

　　李安滑下椅子，蹭一蹭的到了沈谦牧身边，犹犹豫豫半天，凑到他耳边小小声道：“姑爷，我也要去。”

　　“去哪？”沈谦牧耳朵有些痒，小孩说话的声音糯糯的，身上洗了澡干干净净的，让人忍不住想抱一抱，这感觉很新奇。

　　李安有些急，声音都大了起来：“去医院啊！”

　　“有你什么事啊！”李立业顺耳听到了，吼他，“不许去。”

　　李安撇嘴，小手拽着沈谦牧的衣摆摇了摇。

　　沈谦牧问他：“为什么要去医院？”难道是担心李李，想着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顾念亲人，心里一片柔软。

　　李安小身板扭捏着，嗫嚅着小嘴。

　　一旁的李平揭穿他：“他才不是想去医院，他是想进城，去吃好吃的。”说完还冲弟弟吐吐舌头，“好吃鬼！”

　　沈谦牧：“……”他对小孩的世界一无所知。

　　被哥哥在大家面前揭穿“吃货”属性，李安难得不好意思，小手把脸一捂，咚咚咚的跑回屋睡觉去了，连他爸的大马都不骑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笑归笑，活儿可没停。三人都是好手艺，没多会儿，滑竿就绑扎好了，李立业还躺上去试了试结实程度，一个大男人都没问题李李那就更不用说了。

　　男人们的活干完，宋金花和王翠华抱着改好的褥子过来铺上。褥子是三床连在一起的，防梭，很厚实，四个边角捆在竹竿上固定住，能起到一定的减震作用。

　　滑竿制备齐整，大家也该洗洗睡了，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

　　沈谦牧跟着李建功送李大声出去，李建功边走边说明天的事，到大门口时，李大声“嗯嗯”两声，接过火把，手拦着翁婿俩，转身大步而去。

　　沈谦牧目送着他离去。

　　李家的这位大伯，沉默来，沉默去，闷头干事，实实在在，给人印象不错。

　　人走远了，沈谦牧和李建功说起人员的事来。

　　“我这边定了。方正、孙厚朴和钱进都答应了，明天能去。您这边呢？”

　　李建功脸色沉了沉，叹口气道：“就你大伯和爱军两个人。”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想着还是有点不得劲儿。

　　这里要说说李家的情况。

　　此地名为李家湾，从地名就可以看出李姓人家的多寡来，乡里其他姓的人家也有，只是不多。

　　李建功出生在一个大家庭，他这一辈兄弟姊妹加起来足有十人，六男四女，活了八个，死了两个，其中有两人，一个过继，一个抱养。

　　李建功父母健在，老父李子树，七十八岁，老母张来弟，七十四岁，现在跟着老大过活，也就是刚才的李大声。

　　李大声占大，今年有五十八了，家里也简单，媳妇张招娣，老母张来弟娘家那边出了五服的本家姑娘。嫁过来人也争气，给老李家生了三个带把的，一串儿下来分别是爱国，爱党，爱军，极富时代特色。

　　老二李二鸣，五十六岁，前头的媳妇死了，留了两儿子，一大富一大贵。后来攀高枝取了个二婚的县城媳妇，叫陈又珍，搬到城里去住了。女方带了个女儿过来，和李李年纪相当，改了李姓，单字美。两子一女，日子过得较其他兄弟姊妹好上不少。

　　老三原名李三响，长到五岁被过继到李家一个发迹的远房堂叔家，说是给改了名，堂叔举家北上，听说后来参军打鬼子去了，慢慢的失了联系，如今再没消息了。

　　老四是个女孩，也坏在身为女儿身，出生名字都没起就抱给别家做了童养媳，其他村的，隔得老远，有一年遭了强盗，整个村子都空了，李家人后来赶去看了看，寻不着了，也不晓得人还在不在。

　　老五也是个女孩，好歹取了个名儿，叫李五音，今年有五十二岁，年轻时被老母做主给家里二哥也就是李二鸣换亲嫁进了山旮沓里曾姓人家，好在丈夫曾大力人不错，日子虽苦倒还能活人，一儿两女，分别是曾牛，曾好，曾香。

　　老六就是李建功了，五十一岁，媳妇宋金花。先叫李六炮来着，后来扒壁脚听了两天书，死活给改了名，说是要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十来岁的时候偷跑出去当了兵，自觉是建了点功的，后来入了党，做了李家湾的公社署记，日子越过越穷，业没立好，就把期望留给了儿子。老子建功儿立业，硬是要得！李立业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至于李李，本来是小名，喊着喊着顺口了，人大了干脆就定下做大名了。

　　老七是个男孩，大冬天生的，出生没两天就死了，许是饿的许是给冻的，说不清了。

　　老八又是个女孩，年纪小的时候得了天花，没熬过来也死了。

　　李九咚还是个女孩，今年有四十四了。她老九，前面连着两个没保住，到她这是要稀奇点，平平安安的养大了，顺顺利利的嫁了，就在邻村，夫家姓张，张旺，也是老母张来弟娘家那边的人，生了两个儿子，张钱和张财。后来跟一个走乡串户的货郎勾搭上，死活和前头掰了。另外嫁了后，明面上也和老李家断了联系没了走动。后来听李二鸣说好像在县城看到过她，好像是又生了两个女儿。

　　老十李十宝的出生是个意外，今年才刚二十四，比几个侄子的岁数都小。老来子，家里惯的厉害，人也不着调，至今打着光棍，因为没成家，还和父母住一起，也就是大哥家，人多事多，最不爱搁家里被念叨，跑外晃悠，时常找不着人影儿。

　　就这么一大家子人！能帮忙的就找出俩！

　　李建功能得劲儿？能不叹气？

　　沈谦牧倒没觉察出什么来，人数和计划的差不多就行。他点点头，和李建功打声招呼，回去休息了。

　　明天可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