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阿七 二卷（蓬莱归墟）》罗夏

1、生死有命

　　戊戌年腊月，正是渤海捕鱼盛季。临近年关，人间素有“年年有余”的饮食传统，对鱼获需求量大。按理说，往年这个时候，渤海之上当是渔船遍地、海货满载的丰收景象，这十几年来却是每况愈下，如今更是船迹难寻。倒不是鱼获减产，相反，由于近年渔船少至，渤海鱼况盛极，一网下去收获颇丰。然而渔民们却无福消受，只因渤海海域妖兽横行，飞隼水怪层出不穷，捞得再多也不见得有命运回。久而久之，靠海为生的渔民也只得放弃这片海域，转投商农以谋生计。唯有少数上了年纪与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渔民，转行无路，又念及故友旧情，不时出海碰碰运气。老罗便是这顽固的老渔民之一。
　　这日，渤海风平浪静，老罗与三五好友开着那艘驶了大半辈子的渔船出航。正待满载而归，忽而东方飘来一阵腥风、浪逐云涌。渔人定睛一望，竟是四只翼兽。翼兽巨大无比，双翅展开遮天蔽日，叫人不禁想起传说中的神兽鲲鹏。都说鲲鹏乃祥瑞之相，这四只异兽却是面目狰狞、十分丑陋。羽翼污黑如焦炭，扑飞而来惊起洪波百丈。喙眼阴鸷，杀气毕露。一双利爪钩魂剜肉、锋利如刀，在海浪的映衬下渗出凛凛寒光。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众人大惊失色。舵手即刻转向，其余几人虽摸起钩叉，却是浑身打颤。一只翼兽他们都恐怕不是对手，何况是四只。更叫人惊惧万分的是，这翼兽非但飞速极快，转向也极为灵巧，转瞬便至跟前，将渔船围困其中。水下突然又传来一声巨响，竟是什么东西在撞击船底，动静极大，只一下，便将满载渔船撞出丈许，近乎侧翻。上空四只翼兽见状，继而展翅扑飞，似与水中生物合力，势将渔船掀翻。上有飞禽猛兽，下有巨力水怪，掀起惊涛骇浪，哪怕是满载千万的巨轮，此刻也只能沦为一叶孤舟伶仃无力，何况只是小小的渔船。老渔民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与满船鱼获共葬海底，他们颓落在甲板上，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
　　渔船倾覆之际，西面一道银光飞来，冲飞翼兽，刺破海浪，震慑水怪。然渤海妖兽道行极高，自是比渔民们反应要快，意识到这是有人要坏它们的好事，当即全力攻击，势要在这股力量之前撞翻渔船得到觊觎已久的猎物。那银光却偏偏不随它们的愿，倏然化作一只仙手，从海中托起渔船，霎时拉出妖兽们的包围圈。到嘴的肥肉被人劫走，四只翼兽怒不可遏，朝银光追了过去。那银光的出处正是西面驶来的一叶扁舟。海上凶险异常，很难想象这样的小舟是如何到达这里的。飞禽兽性敏锐，视力极佳，飞出不到十丈又遽然一滞，转而飞回东方。水下巨物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水中视力受阻，一股脑冲过去便被另一道银光刺中，开膛破肚，嘶鸣震天，被巨浪裹挟着沉入海底。
　　一时间风云变幻、死里逃生，老渔民们惊魂难定，待风浪平息，这才看清扁舟上的年轻人。这人一身白衣，束发结冠，又是霜雪白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味。再加上方才那道神乎其技的银光，众人一致认定此乃仙人下凡泽救苍生，纷然跪地，叩首谢恩。
　　仙人不知为何轻咳了两声，适才说了几句教人向善的场面话便悠然离去，将天界高人的高深莫测体现得淋漓尽致。
　　待渔船消失在视野里，扁舟上的年轻人忽而对身旁的空气道：“出来吧。像你这般救个人都要躲躲藏藏，哪有半点玉皇大帝的风度威严。”原来扁舟上不止他一人，还有用隐身术隐匿了身形的张昊天。
　　一个玉皇大帝，一个地府阎王，怪不得这一叶扁舟能在渤海畅行。以他二人的法力和身份，怕是要将这孤舟开进凌霄宝殿也无可阻拦。
　　张昊天仍是一袭青衫，潇洒飘逸，眼中甚至透着一丝狡黠和惬意，倒是十分符合阎七所言，没有玉皇大帝的半点仪态和威严。被阎七数落，他非但不恼，还笑着道：“我不宜暴露身份，这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就只有你来当啦。”
　　阎七一语点破：“你身份特殊不假，可他们都是凡人，以你现在的相貌，谁也猜不到你是玉帝。”
　　张昊天摇了摇食指：“此言差矣。”他望向东方，“巨灵神他们就在不远处的归墟布阵，我还是小心为妙。”末了不等阎七挖苦，又自嘲道：“又要躲凡人，还要躲众仙爱卿，我一个玉皇大帝容易么。”
　　阎七侧目，用眼神回了他两个字：活该。
　　对此张昊天毫不在意。他低头沉默了一会，欲言又止。
　　阎七冷冷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他又想了想，正色道：“我没想到你会对人命视而不见。”
　　“你早该想到的。”阎七脸色仍是淡漠，“生死有命。人界的人命是命，地府的魂也是命，我能救得了谁？”
　　一句话令张昊天默然无言。天界仙人高高在上，救人救命比探囊取物还要简单。可若真置身人间疾苦、听遍亡魂怨念，救与不救，又有几分区别。
　　一时间，张昊天又陷入了深深自责。阎七，你究竟看过了多少黑暗，又经历了多少无奈，才有了今日这般冰冷决然的心。张昊天心生怜惜，当事人阎七却抬眸望向东方。
　　东方，正是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