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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022章 ...

  •   妖鬼双手放开灯笼,灯笼却依旧飘浮着,仿佛提在一只无形的手中。

      灯光下,少年模样的妖鬼表情十分生动,向洛清然投来不加掩饰的鄙夷目光。

      “半夜不请自来,偷偷摸摸潜入他人宅邸,当面说主人坏话,你还真是有礼貌!”

      顾云隐生得眉清目秀,用着他的面貌的妖鬼生起气来,张牙舞爪像只炸了毛的猫。

      明知道他的身份,却叫人怎么都害怕不起来。洛清然上前两步,弯腰伸手就捏住少年柔软的面颊,掐住软肉往两边一拉。

      “……喂!!!”

      立刻拍掉洛清然的手,妖鬼恼怒地涨红了脸。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顾云隐终于有了反应,视线从朦胧的灯光落到妖鬼身上,看着他跳脚的模样,勾起嘴角极浅地笑了笑。

      仗着有雪潇在,洛清然才敢作死。妖鬼气恼归气恼,却没有拿他怎么样,于是洛清然判断出对方是不能直接伤害生人的类型。

      妖鬼分许多种,有的能直接对人造成伤害,有的则必须采用委婉的手段。

      能直接伤人的妖鬼亦能被人直接伤害,反之则不然。

      不能直接施加伤害的妖鬼,往往会如同蜘蛛结网,在一定范围内布下自己的规则。外人进入了他的罗网,就必须遵从规则。如同游戏或者比试,遵从规则并且取得胜利,就能逃脱或者消灭妖鬼,不然则尸骨无存。

      比如眼前这个,弄出两个沈辞让他做选择。两个沈辞谁真谁假其实都无所谓,关键在于洛清然做出选择的那个瞬间,就等同于遵循了妖鬼定下的规则,与对方做出了交易。

      选择假的那个,洛清然从今往后高枕无忧,然而就要放任眼前的妖鬼继续为所欲为。

      洛清然没有忘记他的目的是祛邪,如此一来,除了选择真的那个沈辞和妖鬼彻底撕破脸,就没有第二个选项了。

      转头向灯光里笼罩的两个身影望过去,一模一样的两个沈辞也正看着他。一个目光惊疑且充满戒备,另一个深情而温暖。

      和第二个沈辞四目相对,略有片刻失神,洛清然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迅速拉回来。

      原来在自己心里,爱着他的沈辞是这般模样。说来也是可笑,竟是这个时候才忽然惊觉,沈辞根本从未用这样的眼神凝视过他。

      唉,算了,初恋嘛,没有经验可以理解,以后就知道怎么分辨是人是狗了。

      “非要选一个?”洛清然问,“我要是两个都不想要,是不是沈辞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

      妖鬼低头揉着脸颊,听见他这么说,仰起脸来微微笑着问:“两个都不要,这就是你最终决定的答案吗?”

      妖鬼的反应微妙,洛清然敏锐地感到这不是正确答案,立刻道:“我就随口问问……”

      没给洛清然更正答案的机会,妖鬼开口高声盖过他的话,飞快向顾云隐道:“云隐,洛大夫这么说呢!”

      洛清然毫不怀疑这是挟私报复,不就是黑了他两句捏了把脸,妖鬼的气量真是狭小!

      “都不要……”

      身后响起顾云隐的声音,洛清然回过头,就看见少年微微蹙着眉心,脸上浮现出克制着的,却又无比孤寂的表情。

      少年抬起头,闪动的视线与洛清然四目相对。

      “洛大夫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只要对方不存在了,以前做过的事就全部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这是什么问题?

      顾云隐话里有话,洛清然正要再问,忽然眼前两个少年的身影,仿佛被灯笼的光芒吞没,光芒仍在,他们两个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样不见的还有那个假沈辞。

      真的沈辞原本紧盯洛清然,看他一个人走来走去,向空气做着莫名其妙的动作,和不知来源的声音交谈。

      突然,他的目光向下移动,似乎是看见了什么,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洛清然正在疑惑,陡然间猛地醒悟,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逃跑的念头划过脑海,又被理智否决掉,他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强大修士,能顺利逃掉才怪。

      顾云隐不同意让两个沈辞都消失,否决了他的答案。于是现在立场逆转,轮到沈辞来选择他了。

      身旁出现另一道人影,洛清然转过头,果不其然就看见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沈辞心中更好的他是什么样,洛清然一丝一毫都不想去了解。

      果然,身旁那个白痴冲着沈辞深情款款,一开口就是:“阿辞,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洛清然在心里默默接话,借着这语声遮掩,低头小声唤道:“阿雪?”

      怀里微微有些痒,雪潇在他身上划字作为应答。

      ——退。

      身边顶着他的脸的傻比还在诉衷肠,装作被恶心得站不稳,洛清然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猛地踩空,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如同坠落悬崖,顷刻间,灯火亮光和人影都在迅速远离。两团光亮如同鬼火迅速靠近,该是那两个看不见的少年提灯立刻追来,却只能停留在断崖高处,很快就看不见了。

      花从怀里消失,旋即一团白雾伴着风将他环绕住,如同把人抱在怀里。洛清然下落的速度减缓,毫发无伤地降落,轻飘飘地隔空飘浮一会儿,双脚才踏到实地。

      白雾正是雪潇,说是白雾也不准确,是白色的身影过于浅淡看不真切。

      洛清然转头想要看清楚,视线蓦地一暗,又和遇见的那晚一样被雪潇蒙住了眼睛,道:“别看。”

      还记得理由是会吓到他,洛清然忍不住问:“你不用这么小心,我见过许多把人变得血肉模糊奇形怪状的异症,你长得再难看,也不一定有本事吓到我。”

      雪潇默然不语,片刻之后,缓缓解释道:“与长相无关,我伤势未愈,骨血肉魂全都残缺不全,你看不见比较好。”

      骨血肉魂全都残缺不全,洛清然想象不出是什么模样,更想象不出如此沉重的伤势,雪潇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安静养伤,还要到处多管闲事。

      视线恢复光明,雪白的花别在他的衣襟上,洛清然左右看看,发现别说具体位置,连这里还是不是人间都无法判断。

      四面八方具是朦胧的灰雾,脚下也踩在翻涌的烟海里,地方诡异极了,洛清然觉得自己应该惊慌,然而却发现自己居然十分镇定。

      想一想原因,洛清然有点无语——感到安心的理由居然是雪潇没说这里会有危险。

      提醒自己保持警惕,按按那朵花,洛清然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规则的深处,妖鬼力量的本源,”雪潇回答,“附身顾云隐的妖鬼非常特殊,只要靠近他就会被拉入他定下的规则里,以我现在残存的力量,没有办法强行破坏他的规则,只能先想办法了解他诞生的理由,和究竟想要做什么。”

      灰雾涌动,如海面翻腾起浪花,无数人影流光于其中明灭,如游鱼湿润的鳞光在浪涛之间一闪而过。

      洛清然眼前,又下起了花瓣拟做的飞雪。雪白花瓣细如星尘,眨眼亦如流星四散,没入灰雾浪涛之中,激起一阵阵水花,无数记忆画面纷纷浮出雾海。

      画面中,洛清然看见曾经来尚书府除妖的修士。

      这些人无一例外被妖鬼拉入陷阱,被迫做出选择。

      选择真实的人不得不保守秘密,不得将妖鬼的存在透露给外人,亦不能再插手尚书府里的事。

      选择虚假的惹怒了真正的顾云隐,选择他人之后亦被选择了一次,于是两边都被调换成了“更好的自己”。

      至于原来真正的本人,附身顾云隐的妖鬼身上看不到血气,没有杀过人,那些人应该都还活着,被囚禁在未知的地方。

      修士中,洛清然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廖老和戚开阳。

      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也都选择了保守秘密,而与其他修士不同的是,两人似乎都察觉到了妖鬼真正的目的。

      ……

      人和物品一样,旧了坏了,就要换上更好的。

      第一次有这样的概念,是在顾云隐五岁的时候。

      娘得了疯病,所以被父亲换掉了,换了一个更年轻貌美知书达理的尚书夫人。

      七岁的时候,从小照顾自己的婢女秀云被换掉了。父亲看上了秀云,纳秀云做了妾。

      记得那个时候秀云一直哭,说想留下,不愿意给父亲做妾。顾云隐也舍不得从小向母亲一样照顾他的秀云姐姐,可是父亲告诉他都一样的,不过是个婢女,走了这个,还有更好的来服侍他。

      秀云还是离开了,新的婢女补上了缺。父亲说她比秀云好,可顾云隐过了很久也还是想念秀云,和新来的婢女就是亲近不起来。

      从小陪在身边的,就只剩下姐姐了。

      姐姐长得像娘,性格也和娘亲一样温柔细心。父亲很疼爱姐姐,这原本该是一件好事,可姐姐总是不开心。

      曾经父亲也很疼爱秀云,之后就带走了秀云。顾云隐开始担心姐姐也从身边被换掉,把担忧悄悄告诉了姐姐。

      那年生日,姐姐送了他一条小狗,叫欢哥儿。

      姐姐告诉他不要担心,就算以后她不在了,有欢哥儿陪着,就和姐姐在身边一样。

      果然,姐姐一长大,就又被父亲带走了。

      姐姐姓顾却不是顾家的孩子,父亲说姐姐不配当他姐姐,正正经经的顾家血脉才是他的姐姐,一个野种哪里配姓顾。

      姐姐被一顶小轿抬去后院的那天,欢哥儿也舍不得姐姐,跟着轿子不肯走,还冲父亲汪汪叫,被父亲叫家丁乱棍打死丢了出去,对家里人只说欢哥儿走丢了。

      四处找不见欢哥儿,顾云隐去问父亲。父亲让他问得生了气,暴跳如雷怒骂他不孝,为了一条杂种狗胆敢顶撞父亲,说他越大越不像样,像他娘一样是不是也疯了,要真得了疯病就赶出去,再生一个大家省心。

      连惊带吓,委屈又伤心,顾云隐回屋就病倒了,高烧一连几天不退。

      到底只有这一个儿子,顾尚书也有些慌,请了御医来看,等顾云隐稍好一点,抱回来一只白毛京巴狗,告诉他欢哥儿找回来了。

      那不是欢哥儿,他一看就知道,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可父亲说是,他又怎么能反驳父亲呢,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怎么可以惹父亲生气?

      从小到大只学会了听话懂事,顾云隐再怎么努力也想不出来,父亲再要换走他珍视的东西的时候,他能怎么办?

      父亲发怒的时候威胁说要把他赶出去,要是真的就好了。要是真的能把自己换掉就太好了,换一个人的话不会像他这么懦弱,对父亲唯命是从,除了半夜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什么都不会。

      “唉,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好了好了别哭了,来,抬头看着我。不喜欢这条狗,我帮你把它丢出去,不喜欢你爹,我帮你换个更好的,乖,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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