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同心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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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同心盟
梁亦鸿端坐于宁心堂上，面沉似水。
他在萧国舅面前虽然答应得爽快，心里却十分清楚，真要将杨柳二人请到小瑶别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杨宛娥倒也罢了，沁雪楼的鸨母沁娘虽然颇为庇护杨姝，却也有着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的通病，凭着太守之命，加上足够的银子，她就是软磨硬泡，也定会把杨宛娥给送过来。
但是，那个柳转眉……
茶盅重重地顿在桌上。
坐在下首的吴师爷吓了一跳，偷偷抬眼向上看去，只见高坐主位的太守大人长眉深锁，脸色很是难看。
“大人？”吴师爷小心地唤了一声，“大人可是在担心锁眉阁的事？”
梁亦鸿眼皮稍抬，嗯了一声，这吴师爷名叫吴直，字正意，一向是自己的心腹，这种事，也犯不着瞒他。
“大人，柳袂本是出了名的坏脾气，上次大人着教坊司封了她的官籍，怕是已经被她恨了个入骨！如今，她又已赎出了私籍，自己可作自己的主，就更不会将大人的令谕放在眼里了！”
梁亦鸿原本儒雅的白脸开始泛青，竟隐隐显出几分狰狞之色来：“这种事也就罢了，我瞧那萧国舅对柳袂很是在意，看在他的面上，本官总不好动强硬请。但是……”梁亦鸿五指一紧，抓着茶盅的手上青筋暴起，“柳袂身边的丫头居然也敢那般嚣张！她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守么？”
吴直眉头一皱：“大人，那种小丫头，大人随时可以和她算帐，现下要考虑的，是如何完成国舅爷的要求？”
梁亦鸿脸色铁青：“要不是碍着萧国舅，我就直接派差役去拿人了，哪有她们不来的份？”
吴直仔细想了想，细眉一挑：“大人，属下倒是觉得，国舅爷只是要见到杨姝柳袂，未必会在意人是怎么请来的！”
梁亦鸿眸光一闪：“怎么说？”
“大人！”吴直的声音低了下去，“自打国舅爷来到云州，咱们也好生打听过他的为人，这位国舅爷，似乎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啊！”
“唔！”梁亦鸿眼神一亮，沉吟起来。
吴直摒气沉声，不敢打扰他的思绪。
未几，堂外来了个头挽双鬟的丫头，躬身禀道：“老爷！夫人给您送绿豆百合汤来了！”
吴直慌忙站了起来，向梁亦鸿一拱手，就要退下。
梁亦鸿向堂外看了一眼，终于下了决定：“正意，你持我令谕，带几个差役去锁眉阁！”
吴直心领神会，施礼而去。
梁亦鸿则自己走下堂去，扶住了正要进来的夫人孟氏，道：“这种东西，叫丫头送过来就行了，何必自己走过来？”
孟氏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汤罐交给丫头，伸手去摸索丈夫的面容。她自幼双目失明，就是想看看丈夫的容颜，也只能以手代目。
梁亦鸿将她的手合在自己脸上，满面含笑，道：“看，我好端端地吧？”
孟氏小心地摸了摸丈夫的眉间，确定他没有皱着眉头，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听说你今日愁眉不展，我怕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过来看看！”
梁亦鸿眉一皱，瞪了孟氏身边的丫头一眼：“是哪个丫头如此多嘴，到夫人面前胡说？”
他这一皱眉一瞪眼，却忘了夫人的手还没离开他的脸，目盲之人手的感觉特别灵敏，孟氏收回手，嗔道：“老爷，你又吓唬她们了！”
梁亦鸿一窒，只得放柔了声音，摇头道：“你总是护着她们，这几个丫头，早已经无法无天了！”口中这样说着，凌厉的眼光却是向几个丫头扫了过去。那些丫头都是知道夫人不在时老爷的手段的，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尤其是那个一时口快多了嘴的丫头，更是身子打起颤来。
梁亦鸿对丫头们的反应颇为满意，一边小心地扶了夫人往堂上走去，一边道：“大热的天，那种烟熏火燎的事情就别去做了，府里又不是少了下人，你吩咐一句就好！”
孟氏笑了一笑。她原本走路之时，是不太敢分神说话的，不过，太守府里的门槛台阶，自梁亦鸿一到任就已下令拆除，在她走来，也算平稳，此刻又有丈夫在一旁护着，就含笑答道：“我哪敢上灶台呢？我是吩咐小梅去煮的，只是想见见你，才自己送了来。”
梁亦鸿眉头一皱，心道：怎么又来了？他与孟氏至今无出，孟氏几度想为他纳妾，都被他给推搪了过去，今天听孟氏的话头，隐约有让自己收了丫头小梅意思，心中不由大是不快。
冷冷地盯了孟氏身后的小梅一眼，只见那丫头脸色青白，一副骇然欲绝的模样，身子抖得几乎要站不住了。梁亦鸿心中冷笑：“这丫头倒也不笨，知道就算跟了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安顿了夫人坐下，梁亦鸿淡淡开口道：“厨房小三子好像没了媳妇，小梅就配给他吧！”
小梅脸色顿时变得惨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磕了个头不敢说话。虽然孟氏心善，小梅却知道老爷最恨有人在夫人面前求情，纵使老爷在夫人面前应了，等背开了夫人，老爷只会让那人更惨上十倍。
孟氏虽然看不见，也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了，心知丈夫生气，遂道：“老爷，小梅服侍我一向尽心尽力，听说那个小三子为人粗鲁，不适合小梅罢？”
梁亦鸿哼了一声，他自然知道那个小三子为人粗鲁，前一个媳妇就是让他打跑了的：“既然这样，等有了合适的人再配吧！你们都下去！”
小梅连连磕了几个头，和别的丫头们一身冷汗地下去了。
听到丫头们都离开了，孟氏才黯然道：“老爷，我知道你待我好，但你梁氏若总是无后，也不是个事啊！”
梁亦鸿微微一笑，从案上汤罐中倒出两碗绿豆百合汤来，放了一碗在孟氏面前，又握着她的手，放在碗边，看她摸索着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才道：“夫人，我这辈子，从没想过要当个好人，老天若真罚我断子绝孙，倒是个好事，想必，我的罪孽，就不会牵连到你了！”
孟氏身子一颤，虽然丈夫一直对她呵护备至，然而隐约听到的言语，却让她心里明白：自己这个丈夫，恐怕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亲耳听到丈夫坦承这一点，孟氏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梁亦鸿在她面前，表现出的向来都只是温柔体贴的一面。
想到丈夫一直以来的呵护，孟氏心中酸楚，低声道：“夫妇一体同心，你有多少罪孽，我帮你分担了就是！只是，我姿容平庸，又是目盲之人，你何必待我如此之好？”
梁亦鸿轻轻握了握夫人的手，笑而不答，心中却道：“夫妇一体同心……你这般心善，就让我的善报全归你，恶报由我自己来担吧。嗯，也不知吴正意事情办得如何了？”
这时候，师爷吴直已领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来到了锁眉阁前。
“碧姑娘，吴某劝你们，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好！要知道，转眉姑娘名列朱籍，太守大人又发下了官票，她若是不去，可就违了我大华的律令了！”
阿碧淡淡地道：“我家姑娘确是朱籍未销，不过，姑娘的私籍已赎，如今已是这锁眉阁之主。依着我朝律令，地方官员纵要召用册上官伎，亦必须得其私主同意，如今姑娘自为自主，决意不去，就算是本州太守，也没道理用强的。”
吴师爷没料到锁眉阁的一个丫头竟会对华律了如指掌，一时语塞。然而他毕竟是刑名出身，这种言语间翻云覆雨的本事，岂是阿碧区区一个小丫头能比的？
刺耳地尖笑一声，吴师爷道：“转眉姑娘既然至今仍高张艳帜，锁眉阁又未有第二名伶伎，那转眉姑娘就只算得锁眉阁之伎，而非锁眉阁之主。官票既下，她是不去也得去！”
吴师爷稍微示意，几个差役互看了一眼，就往锁眉阁闯去。
“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众差役在云州城里横行惯了，听出不是吴师爷的声音，哪里会放在心上。此时最前头的两人已到了门口，眼看阿碧满面惊惶地挡着路，两人狞笑一声，直直地往她身上撞去。
阿碧“哎呀”一声，吓得闭上双眸，然而疾风骤起，只听得两声惨呼，却是半个人也没撞上自己。
阿碧睁开眼来，心中一喜：“任公子！”
任岐站在锁眉阁前，负手而立，微微点了点头。
那两个被摔出去的差役大呼小叫地爬了起来。吴师爷冷冷地道：“任三公子，这两个小子再不才，也是官差，您和锁眉阁非亲非故，何必为她们出头？”
任岐心头一痛，知道今日碧螺会上之事已然传遍了云州。
摇了摇头，任岐道：“任某从来说一不二，今日碧螺山上，我已说过，无论如何，转眉都是我任岐的妹子。我既认下了这个妹子，又怎能容旁人欺侮于她？”
吴师爷脸青得如同靛缸里捞出来一般，咬牙道：“任三公子，民不与官斗，您九春堂虽然财大势大，也没道理阻拦我们办差！”
阿碧张口欲辩，却见任岐背在身后的手摇了摇，心中恍然，忙转身入内，向柳袂禀告去了。
任岐淡淡道：“我只是阻你们伤害我妹子，和九春堂没什么干系！”
吴师爷闻言大喜。九春堂的财力在大华是屈指可数的，任家子弟虽然从不入仕，与之同气相连的徐家却是官宦世家，历代文臣武将也不知出了多少，这一代徐家长子徐定方就拥重兵坐镇西疆，若任岐当真仗势相压，他倒要犹豫三分，如今任岐摆明了是想撇清九春堂任家，将阻差打人之事一己承担，要是撇开九春堂和任徐两家的关系，任岐也不过是一介郎中而已，他又是出了名的温厚君子，这叫吴师爷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既然任三公子行事与九春堂无关，直也就不客气了！”挥挥手下令众差役硬闯，吴师爷眼睛一眯，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任岐不出手也就罢了，若他再出手打了这些差役，就扣他个阻差殴差的罪名，就算他是任岐任还春，事实俱在，也要让他百口莫辩！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悠悠然传了过来：“谁说任三公子行事与九春堂无关来着？”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名褐衣青年缓步自街角转了出来。
那青年容貌端整，肤色微黑，一路走来，笑得极是温和可亲。偏偏人人看了他的笑容，都有点儿心头发凉，禁不住要回眼上下打量自己，看看是不是哪块儿已经被那青年给称斤论两地卖了。
“四郎！”任岐看清来人，脸色不禁有些尴尬起来。
“哥！”褐衣青年朗朗一笑，四周围打量了几眼，“怎么？还没把柳家妹子请到么？”
任岐一愣，随即会意，心中暗自苦笑——
这个宝贝弟弟，也着实是唱作俱佳！碧螺岛上一席鬼话，居然把自己这个亲兄长给骗了个滴溜溜转！若不是仲春堂的下属于心不忍，偷偷地告诉自己真相，只怕自己现在还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找人呢！
话说回来，这个兄弟一向精明过人，只怕那个“于心不忍”、实言相告的九春堂下属也是得了他的授意吧？咳，要说任潢这个堂堂九春堂主事人，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知道兄长和柳袂在碧螺岛上的那席话，谁信？
任潢果然已经听闻了此事。对他来说，既然兄长认了柳袂为妹子，那柳袂就也是要纳入保护范围的亲人，先前让赵小姐过来，未免有些不妥，这才亲自到锁眉阁来，没想到正好遇上这档子事情。
心中微微冷笑，任潢年轻的脸上却是满面春风：“吴师爷，久闻您是太守大人身边的第一幕僚，潢一直无缘拜会，想不到今日有缘得见，真是幸会啊！怎么，听说咱们兄弟今日认了妹子，就带人上门贺喜来了？何必这般客气呢！”
吴师爷微微冒汗，忙拱一拱手，单刀直入道：“任四公子，直是奉太守大人之命，来请转眉姑娘。这是太守大人亲笔签下的官票，转眉姑娘名列朱籍，却是不该推辞的。”
任潢脸色一变：“梁太守这是什么意思？前些时候还来求我九春堂为他夫人治疗眼疾，今日却召我妹子去陪酒奉歌？他当九春堂、当我岭南任家是泥捏的不成？”
不等吴师爷反应过来，任潢喝道：“任辛！”
一名精瘦汉子应声自街角转出。
任潢冷冷道：“传我的令：停止给梁夫人治眼！今后九春堂所属，半个郎中都不许踏梁府，半点药渣也不许卖入梁府！同时传告天下医堂药铺，梁亦鸿忘恩负义，请大家休要出手助他。另外，前些时候制好的清目散明目香统统毁掉！”
那精瘦汉子应声道是。
任潢自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把药来，合掌一揉，将蜡封尽数揉碎，随手扔了。众人只闻得一阵淡淡的香气，有正好迎着那香气的，皆是眼前微微一凉，顿觉双目清亮了起来，不由都暗自讶异九春堂制药的效力。
吴师爷没料到任潢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立时传下了号令，一张脸顿时苦不堪言。
谁都知道梁太守对夫人的爱护，自己今日激怒了任潢，打断了夫人的治疗，回去非被太守大人给撕了不可！但是，就算自己退让，那头去请杨姝的人想必也已经完成了任务，柳袂不过是任岐认的干妹子，那个杨姝可是任家兄弟的真妹子！何况，九春堂势力再大，又如何与身为皇亲国戚的萧国舅相比？看来，这次是铁定要把任氏兄弟得罪到家了！
任潢看吴师爷一脸的阴晴不定，心中也奇怪起来，低声问兄长：“柳家妹子得罪谁了？怎么我话说到这个份上，吴直还不肯退？”
任岐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他不习惯仗势欺人，不过，看着弟弟雷厉风行地欺压吴直等人，心中倒也大是爽快。
任潢偷偷撇了撇嘴。就知道问了也白问，这个哥哥，除了医术药理是清楚明白的，别的东西都够糊涂，认了妹妹也不告诉家里，害他搞错状况，差点坏了事。
“任辛，你去吧！”任潢随意挥了挥手，眼角的余光却盯着吴师爷。
只见吴师爷身子一抖，连忙道：“且慢！”
任潢眼神一冷，转向吴师爷：“怎么？吴师爷还要干涉我九春堂内之事吗？”
吴师爷心头一颤，任潢执掌九春堂日久，年纪虽轻，仪态间却颇有威仪，一旦冷下脸来，就是饱历官场的吴直也不禁直冒冷汗。
“不敢！不敢！”吴师爷连连向眼前的两名青年作揖，“太守大人从没有和九春堂为难的意思！只是，这回的事情，真不是太守大人能够作主的，夫人心地善良，已经饱受目盲之苦，还请四公子收回成命……”
任潢抱肘冷笑：“我收回成命？倒不知太守大人会不会收回成命？我学医只是继承家业，可不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谁敢让我的家人不好受，我就让他也不好受！”
吴师爷眼泪都快下来了，现在最不好受的人就是他了！他现在万分后悔，为什么要自己来跑这一趟，早知道，随便派个人来受这份罪不就好了！
这时，一声冷哼清清楚楚地自锁眉阁里传来，众人往里看去，只绿柳如帐，小青阿碧两个丫头分拂柳枝，引出一位碧衣如水的女子来。
那女子面若寒霜，正是柳袂。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同心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