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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尾声 风中之烛 ...

  •   尾声风中之烛

      那一年,那一夜,护城河边上的老城区起了一场大火,火起得莫名其妙,燃烧得更是不可思异的快速,数分钟之间就让一大片地带变成了火海,消防人员忙了一晚上才扑灭,就连老天爷降下的秋雨似乎也没能帮上多少忙。所幸老城区折迁完毕,绝大部分住户已经搬家,没搬的钉子户也及时疏散,只有一个白姓老人死于火灾。
      不少市民亲眼目击了这场大火,最让人惊讶的是火灾发生后不久的那声爆炸,爆炸声中,一片五颜六色的炫彩升入半空,灿如烟花,美丽不可方物……有摄影爱好者捕捉到了那个美得惊心动魄的瞬间,然后有专家解释说是大火引起的瓦斯爆炸,不少目击者就此有了“专家也不过如此”的认知。
      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那片烟花,是一粒小小的火珠救主时留在世间的最后光芒……从那以后,君书帖再也没有主动养过任何东西,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一株花、一棵草……他都不曾养过。

      陈宜书没有亲眼见到那场大火,T大离老城区有一段距离,重重高楼阻隔了消息。而且,那天晚上他很忙,忙着跟陶月合解──从此以后,他的生活中再没有了君家人,陶月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他要让她和母亲和平共处。
      第二天早晨,两个人亲亲热热地下楼吃早餐,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昨晚上那场可怕的火灾,宜书忽然间感觉全身不对劲,就象身体遭遇寒流入侵,寒气正沿着全身的毛细血管慢慢游走于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当听到“护城河边老城区”几个字的时候,心底浓浓的恐惧终于让他放下所有自持,以最快速度赶到出事地带。
      大火刚熄灭不久,满眼望去,是一片烟熏火燎后的断壁残垣,陈宜书全身发冷,四处打听有没有人员伤亡。只有一个老人窒息死亡的“好消息”刚让他绷紧的神经有所缓解,一转眼,两个正在废墟上搜寻的秦家人又惊出了他一身冷汗──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秦家人的出现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来现场寻找线索的!
      秦家人看见他也很吃惊:“你怎么还在这儿?小三不是昨晚上就给送回去了吗?”
      “送回去?”宜书的脑子彻底浆成一锅粥。
      “你们这次没有在一起?难怪,你没事吧?”
      答非所问,宜书迟迟疑疑的开口:“秦骁……秦骁他有没有事?”
      秦家人一脸阴沉:“混小子一惯闯祸,这次让他在床上躺两个月算是教训,多亏了你家小三……对了,你还不赶快回去,听说小三伤得比秦骁严重得多,还不晓得挺不挺得过来……”
      秦家人话音未落,陈宜书已经一屁股坐到泥泞不堪的地上。
      接下去,他糊里糊涂地被陶月拉起来,又糊里糊涂地找了部公用电话接通本宅,电话那端听到他的声音后一言不发的挂机……直到那个时候,陈宜书才算完全清醒,当即拦车直奔机场──三哥肯定被送回本宅了,瞬间移位花的时间不只“瞬间”,但从古城到本宅,十分钟足够。而他,从古城到本宅,要坐飞机,之后再换汽车,没有一天一夜到不了!
      幸好,两个多小时后就有飞往邻省的航班,还有空座,陈宜书忙不跌地买票办理登机手续。
      陶月阴着脸看他忙碌,见他始终对自己视而不见,终于没办法沉默下去:“宜书,你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
      宜书抬头看她,直到此时,才如梦方醒般地意识到世界上还有陶月这么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精疲立竭地坐下,宜书把头陷进双掌之中,好半天才开口:“小月,我想我们不可能了。”
      等了他半天,等到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就因为君书帖莫名其妙的受伤了?又不是你的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是我的错!……不要问了,小月,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你不会明白的,我没办法再……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会恨你。”
      女孩子震憾得无以复加。
      “我更会恨我自己,恨一辈子!”

      * * * * *

      大理,点苍,君宅。
      宅子里弥漫着一种许多年都不曾出现过的紧张和焦虑,忧伤的气息散满山谷,铺了一路。山道两边,那些长开不败的野杜鹃无精打彩地立在枝头,似乎连它们都在暗自伤怀,让陈宜书几乎失去了走入君家镇的勇气。
      幸好,希望还在。
      所有的人都回家来了,三叔三爹,小三的妈妈爸爸兄姐弟弟还有舅舅们,甚至几个爷爷……所有的人,大家都回来了!这足以说明他伤得多重,但是至少,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所有的人都在,所有的人都避而不见,只有一日三餐按时送达。
      宜书一直念念不忘亲身父母,懂事以后想尽办法地前去寻找,与家人见面前,他对君家是微微带着排斥和不满的认可。见到父母之后,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与血亲不合拍、母亲更爱弟弟父亲更爱功名之后,对君家的排斥和不满激增,直至总暴发那一晚的彻底割裂。
      可是现在,身处于本宅,这里的每一株树每一块石头,每一个角落,都满截着童年的记忆,那么多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这个宅子,感觉是如此亲切,是只有“家”才能给予的那种亲切,可惜,物是人已非。
      一想到从今往后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记忆中的那一张张微笑着的面孔,那些“家人”的面孔,宜书心底禁不住涌起一阵阵茫然和难以言说的深深失落。直到这个时候,即将成人的少年才意识到:君家,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他的骨血,一句“老死不相往来”就想与其割裂,是何其荒唐?
      更加荒唐的是,当他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或许,他将被永远放逐?
      又或者,正是因为已经迟了,他才终于明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大多数时间,宜书都坐在湖边等待──湖的那边,是灵界和人界的交接点,灵气充盈,是修行人疗伤的最佳去处,可他的体质却承受不了那里的酷寒和高压,只能等在湖的这边。
      半个多月后,陈宜书终于等来了三爹。
      三爹非常憔悴,比起数月前人足足瘦了一圈,好似大病初愈。
      三爹坐在那个熟悉的窗前,坐在那张熟悉的床上,那是小三的床,也是宜书的床,他们曾经一起在上面睡了整整六年,六年,两千多个夜晚!

      “你三哥这次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宜书,他是你哥哥啊,从小到大,我没见他拂过你的意,一次也没有;在他心里,从来都把你放在第一位,我和你三叔都没法比,你怎么……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醒,他要是一直不醒,你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一个小三哥哥?……君家人不在生死薄上,没有转生没有来世,没了就没了,灰烬都留不下,宜书你明白吗?”
      宜书咬咬唇,鼻头发酸,嘴却仍然倔强:“我把我的命赔给他!”
      看着面前这个垂着眼抿着嘴的倔强孩子,三爹的眼神非常复杂:这个孩子,自己确实做不到象爱书儿一样的去爱他,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可是自问从来不曾错待过他,怎会在他心上留下那么深的一根刺?就算君家和陈家都没把他排在第一位,但是书儿心中,他是第一位,无可替代的第一位,他却把天底下最在乎他的那个人伤得那么深,他怎么狠得下心?……
      半晌无言,良久,一声叹息:“我和你三叔一直忽略了你,没做到不偏不倚,我们是不合格的双亲。可你也是我们一手带大的,从你四岁开始,看你一点点长大……宜书,你真的以为我们对你毫无感情、以为我们狠得下心?……生命这么脆弱,象风中的烛火,很容易就熄灭掉了的,你和书儿怎么都不懂得珍惜?”

      三爹那天呆的时间很短,但他那句“生命这么脆弱,象风中的烛火”从此烙在了宜书心中。若干年后,当宜书自己的生命也成了狂风中的那点烛火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在自己心底,是如此渴望护住烛光的那只手……

      好些天后,一个明朗的秋日午后,宜书正独自坐在湖边发呆,有个非常漂亮的大男孩蹦蹦跳跳地从湖那边跑过来。
      宜书很惊讶。不是惊讶于男孩的外貌,君家人外貌都很出色,他们的男伴也大都不俗,况且爱美之心修行人更胜一筹,挑弟子的时候除了根骨还看相貌,修真界里很难见到面目平庸之人。宜书惊讶的,是这种时候,这个男孩子还会表现得这么高兴,还是那种完全发自内心的自自然然的高兴。
      “给,你今天肯定都没有吃东西。”男孩子递给他一个果子,自己也随手剥开一个,一边剥一边吃,“我叫果果,你是不是陈宜书?”
      宜书点头,没有动果子,他不饿。
      果果不管他,边吃边自顾自地说:“你可真笨,你说了一大堆别人偏心没把你当儿子……喂,你不要生气啊,不是我要看他的记忆,是他一直做恶梦,还不醒。”
      宜书的手心浸出汗气──这个男孩子,这个果果,他知道内情!
      咽了一口口水,宜书问:“你一直守着他?”
      “君三守他,不用我。”
      君三?
      愣了愣,宜书意识到他口中的“君三”是三叔,不是小三。
      他叫三叔君三?
      不及惊愕,果果下边一句话几乎让宜书心脏停跳。
      “我不守他,我只陪他玩。”
      “玩?”
      满意于陈宜书的反应,果果心情良好地啃一口果子,不慌不忙地解释:“对呀,柯华怕他醒不来脑子坏掉,让我每天进去陪他玩,就是进到他的灵识里,明白吗?……大家都说他根骨生得奇,要我看,也不咋的,我们两个一点都不象,他还是老把我当成你,老叫错名字,跟他说了我叫果果也不管用。”
      果果吃完果子,顺手把果核扔到湖里,激起几圈涟漪。
      他看陈宜书不作声,又说:“你猜我们今天玩什么了?我说我们玩爬树,他怎么也不干,说我,哦不对,应该是你……哎呀,反正他说的是‘宜书不行,你要摔下来的’,后来我不理他自己开始爬,他急得团团转……”

      “宜书不要怕,慢慢下,我会接住你。”十多年前,小小的君书帖仰着脸对着树上大叫。
      陈宜书为了掏鸟蛋爬上树,上到一半才发现这棵不是大榕树,好上不好下,现在抱着树枝挂在树上,颤颤兢兢,吓得快要哭了。
      君书帖也很害怕,他还是个小小孩童,自己淘气啥树都敢爬,却没有本事把宜书带下来。想回去叫人,又怕自己一走宜书就掉下来了……两个孩子,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无计可施。
      最后,小宜书毫无悬念地支持不住,直端端地从树上坠落下来,幸亏君书帖动作快,接了个正着,宜书下落的冲力让两个孩子双双摔倒在地。
      做人肉垫子的君书帖摔得更重,后脑勺被一粒石子蹭破了皮,从地上爬起来后却忙不跌地检查宜书有没有受伤,安慰宜书说:“我小时候受的伤比这个厉害多了,有次从树上摔下来三天没醒我都没事。”
      ……

      人说住事如烟,这多年前的如烟旧事,以为早该忘记了的童年旧事,现在却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包括那张从地上仰望着自己的小脸、还有那双满是焦急的亮晶晶的咖啡色眼睛……
      陈宜书低垂着头盯着湖面,好半天,才低声对果果说:“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陪他也很好玩的……哦对了,你是该好好谢我,把他和秦家那个小子带出大火我也是出了力的……咦,怎么说到秦家了,我本来想说什么?”果果一拍脑袋,“对了,我本来是来骂你的,骂你笨……你就是笨啊,你看他一听你不要他了,连命都不要了,你还那么在乎别人偏心干嘛?……你白拣了一个宝还不要,不是笨蛋是什么!”
      果果天天真真高高兴兴地骂完人,又喃喃自语:“不晓得我不要柯华了,柯华会不会也不要命?”
      没想到还好,一想起立即坐立不安,火烧了屁股样地跳起来,最后一句话传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跑出老远:“陈宜书,那个笨蛋也醒了。”

      呆呆地看着远处正在快速变小的人影,忽然间,陈宜书悲从中来,把头埋在掌心,泪水一滴滴滑落……

      前篇《细说从前》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尾声 风中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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