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动修真界融入现代社会办法2020年版》捉妖

21、第 21 章

　　吉棠并没有在床上呆多久，等洗漱过后，他便随便披了件外衣，赤脚进了趟二楼的书房。再出来时便听见了电话的铃音，他跑回房间，屏幕上写着：“未接电话3……来电：关河山。”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催促自己起床的，没想到听到了一件格外新奇的事。
　　“喂？”
　　“……班长？在路边哭了？”吉棠微微有些惊讶。原本拒绝的话语在嘴边徘徊了片刻，又拐了回去，少年沉默片刻，垂下眼帘道：“让李班长来我们家吧。”

　　……
　　…………

　　关河山还是搭了公交车才到了超市。
　　假期第一天，天气晴，大部分车辆都走在出城的道路上，他所搭乘的线路反而轻松了不少，一路通畅。他进超市逛了一圈，本来是想备足至少三天的饭菜就回家，没想到半途遇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人。

　　超市对街的奶茶店门口，一个穿着日常装的女孩正盯着面前的奶茶恍惚地掉着泪。从关河山的角度看过去，只有一个侧颜，眉眼的细节并不清晰，但他却从某一个细节里感到了这个身影的熟悉——女孩下意识掰着桌子的一角，奶茶店用的是美观的雕花金属桌，造型花里胡哨，此刻漂亮的瓣形边角硬生生给抓出了一个清晰的手印。
　　像是有人在面团上按下一掌般的清晰。
　　这样的怪力，关河山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只见过这么一个女孩能拥有。高二九班的班长，李青石。
　　等他拎着大包小包过街确认之后，才有了吉棠接到的那通电话。

　　“怎么这么巧。”关河山在公交车上挑了一个距离合适的座位，“偏偏遇见改道了。”
　　刚刚他带着打算来吉棠家蹭饭的李青石等车时，才听说因为大型交通事故造成了公交车的临时改道。吉棠家所在的位置略显微妙，换乘也得绕过一大段的距离，甚至要经过关河山几乎没有印象的一块老城区。
　　李青石坐在关河山的后一排，失落地低着头，没有往日的从容：“……可能是因为我太过倒霉了吧。”
　　“不是，我说，班长你怎么回事？”关河山有点惊悚地转过头。
　　“家里出了点事，我想静一静。”李青石叹气，“其他地方，家里长辈一定是能找到的，只有吉棠……他是属于这个城市规则之外的人，我去他那儿应该能够躲躲。所以我才问，能不能蹭一顿饭。”

　　家务事，关河山不由得恍然，便也仅剩地不再开口去问。他低头摆弄手机给吉棠发着消息，脑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念头：李青石说吉棠不属于这座城市，那究竟是什么让他来到了这里？回想起昨夜的状况，他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却又觉得会不会是自己过于自作多情了。

　　“螭首市其实是得名于这片湖。”面对忽然安静下来的气氛，李青石似乎有些尴尬，转了转有些红的眼眶看向窗外。沿着微窄的路边，透过一排行道树，可以看见人群密集的湖边公园，“它就叫螭首，可以算孕育这座城市的母湖。据说几十年前城市重新规划改建，填了一部分的湖，市中心就在当初的河岸边。如今却仅仅剩下这座公园里的部分了。”
　　公交车适时停站：“旧螭首公园到了。”
　　关河山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腕上，一串珠子安安静静地系在其上。
　　“说起来也是那时起，螭首市的气候变得奇怪了。夏冬无缝隙地连接，就像……有人把春秋抽离了一样。”李青石怔怔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我……家里长辈说过，可能是螭首湖湖神大限将至时吸收了两个季节给这座城市建起了最后的屏障，但这个屏障是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会不会是，变成了什么东西被藏在了角落？”关河山觉得自己已经接受这个世界的奇幻设定了，竟然还会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来。好在李青石明显心事比往常重上很多，只轻轻应了一声：“谁知道呢……”

　　后来一路都比较沉默，两人关系本来就算不上进，如今一前一后的走还有几分尴尬。好不容易到了小区，等保安与吉棠联系确认了两人的身份，气氛才稍微舒缓一些。
　　一进院子，两人就看见二楼的窗边闪过一道人影，慢悠悠地跑下楼了。给两人开了门的吉棠目光在李青石略有些尴尬的微笑表情上转了一圈，让开路轻轻点了一下头：“进来吧，鞋柜有新拖鞋。”
　　李青石刚刚迈进屋内，就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感觉，她下意识抬头张望，却对上吉棠毫无波澜的双眼。对方似乎猜想到她的疑惑，先一步往客厅走去：“封印与镇压符都在楼上，我这样的凡人比较招惹魔物的喜欢，如果没有一些准备，怕是没有一刻能消停。”全得招呼被气息吸引来的怪物了。
　　“这样……那这个屏障对修真者有用吗？”
　　吉棠脚步一停，转过身来——他不知何时从关河山的手中接过了一袋空心菜，翠绿的叶子几乎遮掩了他半张脸，气质顿时一变，透过缝隙遗漏出来的冷淡眼神都能让人瞅出几分柔和来，“如果你指的是李家……体修的神魂稍弱，大概是不会追到这里来的。”
　　李青石似乎松了一口气，像往常一般把碎发别到了耳后，文静地道了一声谢。

　　尽管同意了对方到自家来，但吉棠半点没有表现出好客的热情。关河山一进屋，吉棠便很自然地跟在对方身后跑进了厨房，将客人丢在了宽阔的客厅里。
　　与客厅的木质地板不同，厨房内的大理石地面十分冰凉，吉棠踏进一步便不太适应地吸了口凉气，听见他的声响，把东西规规整整摆进冰箱的关河山无奈折过头来拉着他：“又不穿鞋？”
　　吉棠逮着机会，拉着他的衬衫袖子便用双脚踩上对方的脚背，奋力抬着头装无辜：“我不想穿，我想看你做饭。”
　　关河山不自然地扶住他，咳了一声：“这样不是很方便……”
　　“不行吗？”吉棠的声音低落下去。
　　“……行！”
　　关河山可算发现了，吉棠待他的态度，暧昧得有些刻意。

　　同时发现这种情况的还有前来做客的李青石。
　　在关河山发现她之前，李青石便哭了有一阵子了，面上的感觉不太舒服，更何况还要和两个并没有熟悉到可以蓬头垢面地交谈的同学互动。她本意是不好意思乱逛，想问一下盥洗室的位置，没想到才刚接近厨房，就看见两个几乎叠在一起的影子。
　　她脚步顿了一下。
　　——吉棠正在案前拿着两颗削过皮的土豆，看着环着他的关河山拿菜刀剁土豆丝的灵巧刀法。叠在一起的双脚，背贴胸，双臂半环腰，换个性别和滤镜就可以安进偶像剧里当经典撒糖场面了。李青石迈出一步慢的腿缓缓地收了回来，她深深凝视了一眼两人的方向，默默地转头回到了沙发上。
　　她读空气的能力还是不错的……那种氛围绝对不适合她这个外来者闯入。
　　好在吉棠玩够了也知道收敛，见关河山要忙起来前扯了个借口出了厨房。他看见客厅里失去了往日的坚定自信的李青石，也坐了下来。
　　“今日李家不用准备祭祖吗？”吉棠问。
　　“……要的。”
　　吉棠懂了：“出什么事了？”
　　“你来螭首不久，对我们李家了解应该不多。体修以自身□□作为武器，比起其他的道，可能更注重‘天赋’一些……作为体修世家，家族在两代前还秉持着女子不入内院的家法。”李青石深吸一口气，“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头顶上两个姐姐一个三哥，虽然天赋不错，但父母以及兄长姐姐都和我说，不必那么费力地去修炼这个。但我……挺喜欢这条道的，每次获得什么成就我同他们说，向来是夸奖少一些，心疼担心多一点。”
　　“——挺无趣的。”李青石低头。
　　“昨夜家族正在沟通祭祖的事，今年因为与凡间接轨，家族里的资源比较紧，祭祖考核也会更加严苛激烈。我本来兴致勃勃想大干一场，结果父母同我说……如果压力太大，不参加考核也是小事。”
　　在向来骄傲的李青石看来，这其实就是在委婉的提醒她，不要再练下去了。

　　“既然疑惑又不敢置信，那就直接去问吧。”
　　李青石一怔。
　　吉棠拿拨弄了一下手指，道：“我师父同我说过，李家现任老家主是华夏古老世家之中难得的明白人，大概不是……你顾忌的那种人。李家即便在国际上的声名也是极好的，在修真者与凡世接轨的理论层面也多次发表观念超前的论文，其中恐怕是你误会了什么。既然如此，建议直接与他们详谈，他们若真因为你的女子身份不愿意你继续修炼核心功法……你离家出走便是了。”
　　“……”李青石心想你这样诱导我离家出走真的好吗。
　　“如果是你误会了，道个歉便皆大欢喜了。”吉棠看着她。
　　吉棠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去直面这些问题，不躲避，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反抗。说实话只看吉棠的表面，还发现不了这是一个面对问题态度会如此强硬的人。李青石一直以为他是比较柔软的那一类型，但这种感觉似乎仅仅是以貌取人带来的错觉。
　　“我知道了。”李青石深吸了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介意我八卦一下吗？”走之前，李青石看着屋子里正在收拾的关河山，压低声音问，“你两这是……同居？”
　　吉棠点头：“嗯。”
　　少女忍不住叹道：“吉棠，你这也太敬业了吧。”为了这么一个任务还要和魔物虚与委蛇，厉害了。
　　吉棠也懒得解释，同她告别。

　　“啊？”关河山一脸莫名地看着厨房外的吉棠，“她又不吃了？”
　　少年笑了笑，随口道：“估计有什么要紧的家务事要处理吧。”
　　“真难懂……还好东西还没煮下去太多。”
　　没有了外人梗在其中，房内的气氛一下子欢悦了起来。假期第一日没有人会想泡在作业前，回归为二人世界的午饭过后，关河山上班群稍微过了一遍班级学校的安排便把记事本丢到了一边。他把东西整理清，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糖糖，看电影吗？”
　　关河山指的是恐怖电影。

　　两人都没吃零食的习惯，关河山就削了果盘再撒点坚果充当零嘴，客厅内的数字电视自带影库，两人窝在沙发上随便找了部看起来比较惊悚的灵异片。
　　“鬼片？”吉棠有些好奇，“电影里的鬼，比魔物丑吗？”
　　关河山想起那次在螭首九中结界内遇见的那群怪物，忍不住僵了一瞬：“这不太好说……”
　　两人聊天的空档，浮夸的电影音效炸响，关河山手中的贴叉子趁着巨响乓——地一声落在了地上，一旁的吉棠还在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皮，看着屏幕上的鬼影慢慢道：“这只看起来，比上次群魔的三只首领强一些。你觉得呢？”
　　“……嗯、嗯。”关河山勉强回应。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找回了第一次在天台上看见魔物时的恐惧。

　　一部恐怖片后，关河山找借口换了部科幻片，消磨了整个下午。因为怕吉棠消化功能跟不上，晚饭不比午饭丰盛，两人甚至还在饭后在小区里散了半小时的步，又看了看歌唱类的综艺节目，才各自洗漱。
　　一同住了这么久，关河山发现吉棠虽然生活自理能力不强，但有些地方却又格外固执。例如吉棠每一日都要洗头洗澡这件事。

　　“你这么洗下去，可能会秃头的。”坐在床边给吉棠吹头发的关河山试图恐吓。吉棠倒不怎么介意，“那我就用一个生长的符文，重新养一头头发。”
　　关河山：……这就是支撑你们修真者不吃不眠的信心吗？反正头发掉了能随便长，作息习惯也就不重要了。
　　修真真好。
　　他关掉吹风机，拨了一下少年的乱发，不由有点走神。
　　“糖糖，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正乖顺地低着头任他摆弄头发的少年回过头来，疑惑地回应了一个眼神。
　　关河山深吸一口气，“你来螭首市，不会真的是为了上学吧？”
　　气氛顿时静了静。

　　少年不由得扬了扬眉，似乎有些差异关河山会问出这个话题来。
　　——吉棠自认为在这人面前，自己并没有去刻意遮掩一些东西，连带诱导蛊惑都是光明正大地去进行。关河山如今一步一步了解到了这个世界内里的模样，本来应该更加好奇，想去深究很多东西，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吉棠想起这人在知道修真界存在后很快恢复平静的模样，以及昨夜异常过后的冷静，这人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疑惑，不可能是不想知道，更多的应该是本能地在主动回避着去了解。
　　所以关河山不问，吉棠的许多事情也不会刻意和他去聊去说。
　　如今直接挑明地问他，倒是十分难得的事情。

　　吉棠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嘴上坦然道：“当然不是，你猜到了什么？”
　　“虽然听起来有点自作多情，但我想知道……你来到这里要办的事，是不是和我有关？”
　　“当然。不然我不会让你来我家里。”吉棠回得也很干脆，“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一些事情。”
　　关河山咽了咽口水：“一些……事情？”
　　“反正现在我对你没有什么恶意，这点你应该感受得到吧？”吉棠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渐渐前倾，用诉说悄悄话的姿势道：“如今我接近你，是为了能和你互相成全一些心愿。”
　　“只要是你自己的愿望……”吉棠看着近在咫尺的发红的耳廓，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告诉我，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互相成全？
　　关河山僵着身子不敢动：“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啊……”吉棠知道那个真正的愿望是不能言说的，便假作思索地沉默了片刻，“如果说是近期的愿望的话——以后我们都一起睡吧？”
　　从关河山的角度，少年偏过头去，空荡荡的睡衣正好从领口漏出一点缝隙，令他可以瞅见其后背处那张巨大的胎记。房内的灯光充足，煌煌灼目，不知是不是错觉，被灯光与吉棠的眼神晃得有些心慌的关河山总觉得少年背后的那个纹路，颜色比从前淡了一些。
　　想要伸手去触碰的感觉又攀升起来，关河山定了定心神，嘴上下意识答应：“好。”

　　……
　　…………

　　一回生二回熟。
　　昨天还会因为身旁多出来的这个人而慌乱，今天，关河山已经能足够镇静了——即便这种镇静更多是装出来的。吉棠似乎天生四肢冰冷，与他这种冬夜睡一半会热得梦里脱衣的家伙完全相反，为了让吉棠感到舒适一些，两人的姿势很快从肩挨肩升级为了滚成一团。

　　不知是不是因为吉棠睡在身边，无需多担心的缘故，关河山这一夜入睡得格外轻易且安宁。常常来骚扰的噩梦寻不见一点踪影，他的意识一下沉进漆黑的水。
　　直到半夜，才有近在咫尺的骚动将他的神魂从寂静之中唤醒。关河山感受到身边的位置似乎空了，窗外没有雨声，风却比往常激烈一些，诡秘疯癫地拍打着玻璃窗。有绵绵的脚步从屋子转了出去，还有克制的开门声。
　　关河山翻了一个身，渐渐醒了过来。
　　“糖糖？”身边的被窝里空荡荡的，余留一点体温。吉棠应该并未离开很久。

　　他支着睡意迷蒙的身体跟了出去，看见往常锁死的书房竟然打开了。房门虚掩着，一推开便能嗅见浓郁的墨香。书房宽敞，内部全为木制，不规则地摆放着一竖一竖的木架，迷宫似的。一路绕来，可以看见木架上有古籍、古玩、奇形怪状的玉器等等，还时不时挂上一两幅字画，笔墨色彩皆带杀意，留白处印一枚红章，单字“棠”，形如一朵盛开的花。
　　木架的深处漏出一点料峭的寒风、烛光的颜色，那里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桌，其上镇纸按捺住平铺的宣纸，案前则立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关河山顿时醒了。
　　他看见那个穿着睡衣赤着脚的少年，不同于白日的模样，吉棠此刻的眉眼之间尽是冷漠。少年细细研墨，全然不顾烛光上方的黑暗里藏着的什么东西，发出刺耳凄厉的尖鸣——四五只低级魔物在狭窄的空间里互相挤压，几乎和成一团浓稠的物，正想奋力地脱开无形的枷锁。
　　但这些都是徒劳的。

　　吉棠站姿笔挺，烛光晃动的光影在他眼下打上一片扇形的阴影。一只几乎要挣脱的魔物俯冲而下似乎想去撕咬，却怎么也够不着嘴。在灰影的笼罩下，吉棠手下动作不停，若有所思地低声念道：“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第一道笔墨在宣纸上划开时，书房之内仿佛响起一声刀戟相错的撕响，又仿佛矫龙跃入纸面，扬起一片狂风暴雨一般的巨大浪花。吉棠的字不如他外表的柔和内敛，笔划大开大阖，行云流水，收笔的力道却尤带了几分克制。
　　笔势一收，窗外不知何处卷来一阵料峭的风，将所有挂起的画作吹得猎猎，完全展开的纸面上隐约可见一些镇压封印用的符文。吉棠稍长的发梢也随风而摆，那张宣纸在他的注视下被风掀上了半空，笔墨痕迹处骤然蹦现刺目的火光。
　　关河山听见那些魔物发出痛苦的哀嚎，转瞬便如同那些火焰一样泯灭了，化作了风中一缕飘散的烟，徒然散去。

　　书房内归于寂静，连烛光都比方才明亮些许。
　　从始至终，吉棠的面上都带着令他陌生的冷淡。
　　关河山下意识后退一步，不知该不该出声。在这样的犹豫之中，他的手扶上了一旁的木架，不留神便挨在了一张字符的符面之上——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