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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赵简 ...

  •   赵简与林楠性格截然相反,自开蒙读书以来,勤勉好学,对先生交代的课业向来不折不扣的执行,很少让人操心。今年年初,经大兴县学推举为贡监,通过了礼部考试,进入国子监读书,全凭真才实学,丝毫不靠先生和师祖的关系。
      这一晚,他一如往常般拿着文章来到徐湛书房。
      “不急。”徐湛见到他,拿出几张稿纸搁在案头:“搬个杌子过来坐,先把这个抄了。”
      赵简应了一声,铺纸研墨,可笔尖落在纸上的一刻,他顿住了,那是先生以他的口吻起草的,代他的生父赵文锦向朝廷请求追封的奏疏。
      赵简搁笔道:“先生,一个追谥,有什么意义?”
      徐湛本就心情不好,目光瞥向他,不太友善。
      赵简吓得心跳停了半拍,忙是站起身来。
      徐湛神情冷峻的审视他片刻,才解释道:“你师娘在南水关胡同以你的名义置了座宅子,待你父亲的封赏下来,就将他的灵位迁过去,你是赵家子,以后定了亲,是要为赵家继承宗祧,传宗接代的。”
      赵简却说:“先生的意思,无非就是议亲的时候有个门楣,可是一则简儿举业未成,还不想成家;二则若是有姑娘愿意嫁我,那必得是愿意嫁给我这个人,而非什么门第。”
      “说的什么混账话?”徐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有些恼意,敲着桌子斥责道:“雄鸟求偶尚且要搭个窝呢,你怎会有如此不负责任的想法?”
      赵简见先生动了气,登时没了气焰,垂着头不做声。
      徐湛上下扫了他一眼,冷声道:“跪下。”
      赵简顺从的撩襟跪地,但仍是沉默不语。
      徐湛知道他又要犯倔,也不说话,由他跪着自己反省。赵简的性子其实是有些憨直的,不像南儿那样机灵会变通,且从小就不会哭,更显得十分倔强,每当这种时候,徐湛多是不理他,等着他自己想通。
      约过了半个时辰,妻子派人来问怎么还不回房。想到林楠近日的种种作为,徐湛忽然有了添个老二跟他分家产的想法。于是他拍了拍桌上的纸张:“不是在同你商量,老老实实把它抄了,抄完回房睡觉。”
      言罢,起身准备回房。
      “先生!”赵简却有些着急了:“前年被弹劾,去年被斥责,许阁老已经对您有成见了,今年还要继续吗?”
      徐湛知道他是替自己担心,耐着性子道:“所以今年以你的名义上书。”
      “有什么区别?这笔账终究会算在先生头上,简儿不想看先生再为此事劳神了。”只见他红着眼眶嗫嚅道:“而且,我不想离开先生和师娘。”
      徐湛先是一愣,疑惑不解:“离开先生和师娘?你要去哪儿啊?”
      赵简蹙眉道:“不是您想让简儿自立门户……的么?”
      “你想得倒挺美!”徐湛一脚轻踢在他屁股上:“不给先生养老送终,白养你这么大吗?”
      赵简这才明白误会了先生的意思。
      “起来赶紧写,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徐湛信不过他,坐回书案后监工。
      赵简一脸不情愿,从地上爬起来,活动着酸痛的腿脚。
      “自讨苦吃。”徐湛敲敲桌子,再次催促。
      “先生,我这几日常常梦见父亲。”赵简还在拖延。
      “说说看。”徐湛神色认真了起来,赵通事殉国的时候,赵简还没记事,按说不至于时常梦到。
      “父亲说他死的很冤。”赵简沉声道:“按说他当年登上倭船诱杀王显,应该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莫非他不是甘愿为国捐躯的?”
      徐湛一怔,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赵简。
      当年浙直总督沈岳的本意是招降王显,杭州巡按御史周伯年忽然横插一脚,擅自扣押了下船受降的王显,并向朝廷请旨斩杀。
      朝廷廷议的结果是将王显及家眷斩首,并申斥了沈岳招降贼首的行为。王显一死,在船上为质的赵简的父亲赵文锦被王显的义子杀害,尸体高悬在桅杆杆头上随着风浪晃动,那不能瞑闭的双目远远遥望着大祁的东南海防,沈岳率部临海而祭,三军垂泪不能仰视。
      王显死了,海上的倭寇失去控制,眼看要得到控制的东南局势再次大乱,这场本可以兵不血刃的战争被生生拖了四年。
      四年的时间,死了很多人。
      沈岳抗倭功成,却受到冯党的牵连,是先皇站出来给了他一条生路,得以致仕归乡。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被判流放充军的冯夙不肯安分守己,在旧时同党的庇护下偷偷逃回家乡,大肆敛财、豢养私人武装,朝廷以谋反罪将他和他的亲信罗万钧斩首,在对罗万钧抄家时,御史意外发现了有沈岳写给他的信件,信中有自拟圣旨一封。
      假拟圣旨,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这下连先帝也保不住他了,即刻降旨问罪,将沈岳押至京城下狱,沈岳不堪其辱,在狱中自尽身亡。
      在查办沈岳的过程中,御史们还查到了赵文锦和林旭宁登船诱捕王显时曾假借朝廷之名许诺贼首以开放海禁等诸多条件,林旭宁被都察院盘诘多日,最后是许阁老出面,以事急从权为由将他保了下来,朝廷将对他们的封赏尽数收回,对于林旭宁来说自然是无足轻重,可是赵通事为此付出了生命,却连仅有的追封都被褫夺。
      那时赵简还太小,并不理解师伯为什么搂着他在怀里唏嘘落泪,也不明白一向沉着冷静的先生为什么一杯接着一杯,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赵通事死了,沈岳死了,无数将士的英魂忠骨长眠于东南,无数百姓在连年战火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周伯年却平步青云,一路做到吏部左侍郎。
      时隔多年,赵文锦这样的小人物很快被人们遗忘,连他的儿子赵简都不在乎这份封赏了,徐湛却还在努力,他依然十分固执的,坚持为赵简的父亲讨一个公道。
      否则他如何对赵简解释呢?告诉这个半大的孩子,世上原本就没有“公道”二字吗?
      “先生……”赵简看着先生阴晴变幻的神色,有些发毛:“您生气了?。”
      徐湛回过神,挤出一丝微笑:“先生虽未与你父亲共过事,但也能够想象,他是位很有勇气的人。简儿,一切有先生在,不要想得太多。”
      赵简似懂非懂,既不敢过多追问,又不想抄那份奏疏,慢慢悠悠边研着墨,边思考另外的对策,忽听“啪”的一声焖响,先生将戒尺拍在案上。
      赵简吓得一个激灵,忙是提笔蘸墨,飞速的抄写起来。
      徐湛捏着眉心,头疼不已。

      睡前,徐湛来到主院,东厢房点着灯,应该是父亲正陪着林楠做功课。
      他掀开竹帘子走进去,浓浓的药酒味扑鼻而来,却见林楠已经睡了,父亲正斜靠在床边打着蒲扇为孙子驱赶暑热,自从有了南儿,谪仙般的父亲越来越接地气,看到孙子时尤其温声细语,那是他当儿子的永远得不到的温柔。
      可转念又想到了外公,他自幼在母家长大,回忆起外公的笑容永远是慈祥宠溺的,几个舅舅却没有相同记忆。
      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一篇大字还算工整,也不知该背的书背会了没有。看着小兔崽子有恃无恐的样子恨得牙痒痒,怎奈有恶虎环伺不敢造次。
      “爹,不早了,我带他回房睡吧。”徐湛试探道。
      林知望乜他一眼,挥挥手中的蒲扇:“你自己过来看看。”
      说着,轻轻掀开林楠身上的被单,只见身后那两团白嫩的肉上满是斑驳青紫的肿痕。
      徐湛垂手立在一旁,没敢说话。
      “说过多少次,教导子弟要有耐心,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杨老先生也真是,有疑问帮他解惑便是,怎么能一味打骂呢?”林知望压低了声音抱怨道。
      “您是不知道这孩子每天在问些什么。”徐湛苦着脸,掰着手指头一一列举:“为什么海平面是弧形的?为什么雷声总在闪电之后?为什么霜前冷,雪后寒?为什么热水会沸腾,为什么热水冒白烟……”
      林楠被父亲越来越大的声音吵醒,牵动身后的肿痛,拧着眉毛呜咽一声。
      “行了行了,打住吧。”林知望轻轻拍哄着孙子,低声道。
      “别说杨先生了,我就是把翰林院的学士讲官都给他请来,也经不住这样问啊。”徐湛接着道。
      林知望却白了他一眼,顾左右而言他道:“生有涯而知无涯,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徐湛无言以对,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出去吧,别吵我孙子休息。”林知望嫌弃的挥挥扇子:“明早我带他去学堂,给杨老先生赔个不是,你别管了。”
      “您……又不上朝了?”徐湛无奈的问。
      “帮我告个假。”林知望轻拍南儿的后背,安抚他睡去。
      徐湛本想跟父亲提一提入阁的事,见父亲这样消极怠工的态度,十成十是没希望的,想来父亲至今没有辞去官职,也无非是为了他在朝中有个倚靠罢了。
      只好应承着,还想要带走林楠,却被无情的驱赶出门,生着一肚子气回房躺在床上,生老二的想法也被抛却脑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赵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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