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白云诗诗诗

9、chapter 9

　　秋天下黄叶的时候，姜睿昀站在小区的楸树下头，他向着镜头熟练地摆了一张营业性的冷脸——别人的营业是微笑的、深情的、诱惑的，只有姜导的营业是冷酷的、蛋疼的、敷衍了事的，所有表情都汇聚成四个字“我丑你瞎”。
　　牛国荣跪在他脚边，挠挠头，改跪为趴，他举着单反：“昀哥，你别这么随意，pose一点。”
　　姜睿昀不情不愿地扭了一下。
　　“笑一下呀……”牛国荣趴在地上找仰视：“粉丝期待了两个多月了，你又不肯让摄影师来拍。”
　　“一张日常照，摄影师精修，再高P，我是青春偶像？”姜睿昀的耐心快用完了：“恶不恶心。”
　　“以前是呀……”牛国荣耐心充分：“昀哥你能靠着树吗？你前面有垃圾桶不好看。”
　　姜睿昀忍耐着，以一个猫蹭背的姿势往树上靠了靠。
　　你一定是故意选了这么丑的姿势，牛国荣在心里吐槽。
　　“舒展一点。”他提要求。
　　姜睿昀在树上做伸展运动。
　　牛国荣心累：“真的，昀哥，生活是场□□，既然已经被上那就不要再挣扎了，摆个好看的姿势对你来说又不难。”
　　“所以我是小学生，发个日常还要拗姿势？”姜睿昀忍无可忍：“是不是还要我拉着一根树枝？再比个心？再抛个秋叶？嘟嘟嘴？喵喵喵？萌不萌？”
　　牛国荣只好使出杀手锏：“我这跪得累死了。”
　　姜睿昀往健身器上站：“我站高点儿行了吧，你别趴着了。”
　　“你笑一下我就好了。”牛国荣盯着镜头，努力抬头嘟嘴：“你看我，喵喵喵，萌不萌？”
　　姜睿昀被他丑笑了。
　　“恶心。”

　　——一声咔嚓，伴随着牛国荣一声长叹：“哎哟我的妈，可算完事儿了。”
　　姜睿昀跳下健身器，把他拉起来，另一只手伸过来：“给我。”
　　牛国荣低头摆弄相机：“等一下呀，不P我也调个色你等我传到手机里……”
　　“谁要相片。”姜睿昀皱着眉头：“给我纸巾。”
　　昀哥就是有公德，踩完了健身器还晓得擦擦干净，牛国荣趁他埋头擦东西的当口，又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
　　姜睿昀恼火地扭过脸：“这几张不许发。”
　　牛国荣不吭气，抓了相机，笑着往前走。
　　跟姜睿昀打交道，最好的方案就是连哄带骗，反正好不好他都会挑毛病，但不管你怎么做，他最后也都是不情不愿地认同。
　　他很有看人的眼光，留在身边的人，每个都是忠心耿耿，他的挑刺只是一种无聊的调剂。
　　能够适当地缓解他的抑郁。

　　这组照片两小时后出现在微博上，姜睿昀自己是不上微博了，微博都是牛国荣在打理，粉丝们激动难以言表——讲道理，这几张照片真的不好看，粗糙还仓猝，但较之于前几个月姜睿昀在片场面目狰狞的自拍，今天这组照片已经是大大的清泉抚慰人心了。
　　姜粉儿们在微博下娇泪长流：“归来仍是少年，我们昀昀还是很美丽。”
　　牛国荣大声地把这条热评念出来了。
　　“她们可能真瞎了吧。”姜睿昀点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回个谢谢。”
　　牛国荣忍着笑，以姜睿昀的名义，给这条热评的妹子回了个带爱心的“谢谢”。
　　夭寿了，姜导又在宠粉了。

　　“真的，昀哥，你状态一直挺好，只要不糟蹋自己。”牛国荣剥着火龙果，眼睛还品味着自己的摄影作品：“你脸上一点东西都没有——”
　　这话大大地激怒了姜睿昀，姜睿昀不爽地飞过一只拖鞋：“你才什么都没有。”
　　“不是，你脸上有感情有戏，但是没有瑕疵。”牛国荣把拖鞋放回去：“皱纹黑斑成人痘，完全没有，我连皮都没给你磨。”
　　粉丝滤镜是厚的，但也是诚实的，很少有男演员能有姜睿昀的福气，年过而立还拥有一张少年面孔，年轻时不觉得他好看，上了年纪就拉开距离了。
　　姜导这张脸，就是和小花拍偶像剧也不违和，可惜他不大拍戏了。
　　“不像有的谁，法令纹细纹都出来了。”牛国荣说：“笑太多，现在硬照都要精修五六遍。”
　　姜睿昀敏感地问他：“你说谁？”
　　牛国荣不做声。
　　他说的是白杨。
　　其实也没有什么，男艺人到了三十多岁，难免地要有一点风霜，白杨为了入戏硬折腾自己，两部苦戏下来，眼角细纹是褪不掉了。
　　当然镜头前面依然很光鲜，只是牛国荣几次片场里和他打照面，觉得他和过去的年轻甜美拉开了巨大的沟壑。
　　牛国荣听秦浓说过，他跑去做医美，给记者拍了几次，后来金总说“这也没什么”，白大明星干脆将计就计地转型了。
　　现在居然也是温文尔雅的熟男了——不说话的情况下。
　　难以想象，几年时间能把人改变得这样大。
　　导演们很喜欢他现在的样子，觉得他成熟不少。而牛国荣出于某种私心，还是会骄傲地作对比——他放弃的小白哥青春不再，而现在接手的姜睿昀依然年少如初。
　　是一种经纪人的自鸣得意。

　　“说白杨是吧？”姜睿昀问他。
　　牛国荣还是不说话，这种事心里暗爽就好，说出来伤了姜睿昀的面子。毕竟是他的白月光。
　　而姜睿昀到底还是不高兴了。
　　“白杨就白杨，他还是我的什么不可说吗？”
　　得了，又开始闹脾气了。
　　牛国荣懒得应付这个巨婴，他把剥好的火龙果插在盘子里：“吃吧，自己切，明早还有个本地的宣传，咱们保持好今天这个干干净净的状态啊。”
　　姜睿昀对他的顾左右而言他非常不爽，牛国荣关上门，听见果叉叮当一声，愤怒地甩在门上。
　　“晚上早点睡，别熬夜。”他隔着门说。
　　一大把叉子打在玻璃门上。

　　牛国荣惬意地下了楼，一面打电话交待工作室：“我待会回去，一小时后开个会，把明天的通稿准备好。”
　　五年时间，他已经是姜睿昀手下说一不二的头儿。宁宁没把握住机会，赶在三十之前嫁人生孩子，机会就落在他牛国荣头上了。
　　邹蕴宁一连生了两个，两年多才回来工作室，再回来天也变了，以前大家叫她一句“邹姐”，现在什么事先问“Leslie哥”。
　　人生就是这样，机会转瞬即逝，但牛国荣不认为邹蕴宁做错了。她经常把孩子带来办公室玩，一个两岁了，另一个还不会走，儿女双全，很是幸福。
　　牛国荣有时跟她开玩笑：“你当年也是个小美女，要是不那么早嫁人，或许也能做明星呢。”
　　邹蕴宁轻描淡写地笑一笑，向着玻璃门端详自己的脸。
　　“我现在不好看？”
　　“好看。”牛国荣真心实意地称赞：“身材一点不走样，还比以前有曲线了。”

　　宁宁嫁的是最实惠的IT宅男，圈子里看她，只算个丫鬟脸，但在宅男心里就是八分女神——怎样说也是被秦浓一眼挑出来的。邹蕴宁可能真有点旺夫运，结婚之前她那男朋友还只是个分公司的经理，结婚之后步步高升，成了总公司的CEO，当年的小助理成了总裁夫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公司，但秦浓见她也是客客气气。
　　人讲运气，她能巨眼识英雄，嫁后高升，焉知她那善于钻营的老公有朝一日不会变成业内龙头呢？
　　这几年她工作虽然惫懒，生活却很如意，娇太太的生活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邹蕴宁撩撩头发，露出手上硕大的卡地亚钻饰，“女人吧，三十岁是个大关，没人关照，就要自己娇惯自己。”
　　诡秘地，她向牛国荣刻薄地一笑：“反正我不会那么作贱自己，一年到头除了片场，就是往医院跑。”
　　她说的是廖菁慧。
　　牛国荣哑口无言。
　　他知道她现在过得舒心，也知道她这个婚结得很得意，但从未想过当年单纯明朗的女孩子如今会有这样刻薄的一面。
　　牛国荣一时间有点恍惚，恍惚想起那么多年前，邹蕴宁唯唯诺诺地跟在廖菁慧身后，说话做事都是“慧慧姐”开头。
　　那时他真心觉得她很可爱，不掺杂任何性别的滤镜。

　　邹蕴宁见他不说话，无所谓地笑起来：“Leslie，我说她你还要抱不平？自从她和马玉超谈恋爱，跟咱们还来往吗？”
　　——并不是不来往，只是变得公事公办。奇怪得很，当年秦浓和金世安那样不对盘，两家公司互相打擂台，小助理们关系却还不错，南京上海分隔两地，还要想办法一起涮火锅。
　　现在老板们关系亲密，他们这些小伙伴却各个离心离德。
　　好像再也不是朋友了。
　　牛国荣心里给自己的解释是“大家太忙”。
　　“得了吧。”邹蕴宁道：“人家现在是明星，怎么肯跟我们混在一起，跟我们在一起，不是又叫人家笑话她是助理爬上来吗？”
　　助理又怎么了？多少明星是从打杂做上来的，白杨当年就没串过场子做司仪？
　　牛国荣当时没有怼她，不好拂她的面子，也不愿意跟她争论，他宽厚地笑笑：“我去给昀哥买个蛋糕。”
　　姜睿昀平时不肯好好吃饭，静安寺新开的那家点心店，他还愿意啃两口。
　　邹蕴宁在他身后笑了一声：“你真是当牛做马的命，这种事叫小孩子去跑嘛。”
　　牛国荣装没听见。
　　这些事情，宁宁不屑去做，而他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做。
　　助理也好，经纪人也好，活儿没有高低之分，犯不着专门使唤新人助理。他总觉得明星太苦了，至少姜睿昀是太苦了，自己拿这份薪水，就该周周全全地照顾到，小助理们不懂事，自己跟着姜睿昀这些年，比他们做得妥帖。

　　这头他从姜睿昀家里出来，仍然先去静安寺买了点心，打算下班之后再给姜睿昀捎过去。进了公司，迎门是邹蕴宁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她塞给他一张东西，很精致，白色的，贴着柔软的蕾丝。
　　牛国荣笑着接了：“什么东西鬼鬼祟祟？你又有了？”
　　“你还不知道？”邹蕴宁道：“廖菁慧要结婚了。”
　　牛国荣觉得一头闷棍打下来。
　　他不敢看那张请柬，茫然许久，他捏了那张请柬，用力捏住了，绕开邹蕴宁，无头无向地往会议室走。
　　“我先开会。”他哆嗦着道：“约了公事会……人都在等我……”
　　邹蕴宁在他身后叫：“蛋糕摔了！”
　　牛国荣一身冷汗地回过头，才发现自己两只手都捏着那张请柬，给姜睿昀买的蛋糕摔在地上，盒子摔扁了，里面花朵样的布朗尼碎了一地。
　　他尽力抑制住自己的失态，想去捡那一地的狼狈，可是不知道该先捡盒子，还是先捡蛋糕。
　　邹蕴宁看不过眼，撩了裙子蹲下去：“算了算了，我来收拾，你怎么了？”

　　怎么了。
　　没有怎么了。
　　只是很心寒。
　　从来没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都塞在心里，现在也一样堵在他喉头。牛国荣几乎是硬忍着一腔眼泪，他没想到马玉超和他会冷淡到这个地步，结婚也只是一张请柬来告知。
　　哪怕打个电话说“我结婚了”，他也可以平心静气地送上祝福。
　　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张硬纸片。
　　“他一声都没跟我说……”
　　“谁？”邹蕴宁奇怪地看他：“你说马玉超？”
　　牛国荣又是一身冷汗下来，他揉揉脸：“不是，我说慧慧。”
　　邹蕴宁蹲下来捡蛋糕：“这不是说了吗？”她利索地把地上收拾了，又叫清洁工：“拖干净。”一面拉了牛国荣：“我也是没想到，你说马玉超得有多伤心。”
　　牛国荣不解她这话是何意思。
　　“混了一圈算什么呢？”邹蕴宁笑里含了轻蔑：“落得个名声不清白，只有十八线的煤老板愿意娶吧。”
　　牛国荣懵了许久，他低头去看那张请柬，上面精细地印着结婚照。
　　右边的新娘是廖菁慧没有错。
　　而左边并不是马玉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