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qingqing

2、二

　　“姑姑，我不走！”朱见深的小脸涨得通红，气鼓鼓地看着她。他才五岁，却已经学会了小心谨慎，即便是生气，也不敢高声。
　　蕊儿蹲下身来：“殿下，宫里住着有什么好？整天被拘在这儿哪儿也去不了。宫外面大着呢，可多好吃的好玩儿的了。”
　　“出宫了就能去吃冰糖葫芦么？”
　　“能吧！”蕊儿心里并没有底。早上圣旨下，太子被废，新立皇帝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这本是意料之中迟早的事情，只是真的公布了下来，却还是让蕊儿难过。
　　“那祖母和母亲和我们一起出宫去么？”
　　“她们不去，她们要留在宫里陪你的父亲。”朱祁镇已被蒙古放回，但是名义上虽然被奉为太上皇，其实却被软禁了起来，不仅行动没有自由，连衣食饱暖都不能保证，皇后还要用女工去换钱。当然，父亲境遇如此，东宫也好不到哪儿去。诺大的东宫只许他们住两间屋子，太子应得的月例从来不能及时到位，宫人也只有两三个。这些年一直是靠着蕊儿姑姑的接济才使他们不至于太艰难。可是出了宫，那便只有靠自己了。
　　“那我也不去，我也要陪父亲！”朱见深并不喜欢皇宫，可是他更不喜欢被人赶出宫去。

　　门外传来赵公公的声音：“万姑娘，时辰已到，快快护送王爷出宫，否则耽误了太子殿下入宫你可吃罪不起！”
　　“老货！”蕊儿心里暗骂。但凡手头有一点积蓄她就拿去贿赂各宫的太监们，图的是一个消息灵通，好做准备。可是墙倒众人推，这时候还是一样狗眼看人。可是再怎么不高兴，也无力反抗。“殿下，你不是喜欢兔儿爷么？上次那个坏了姑姑一直没给你做新的，咱们出宫去姑姑就可以买到布料了，今儿晚上就给你做，好不好？”宫中绫罗绸缎烂在了库里，却不会有一片剩下的边角料给东宫。她要给太子做点什么，只能去太后那里找姑姑。只是后来太后要避嫌疑，便命她没事少登门。蕊儿回来的路上哭了半天，不为别的，就可怜这个小小的孩子，父母双全，出生于最最富贵的帝王家，却得不到任何人的怜爱。

　　整整三年了，她和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忍耐了多少次的明争，躲过了多少次的暗算。新皇继位，有自己的后妃，于是先皇的后宫便饱受排挤，而其中最被人厌憎的就是东宫。朱见深的存在提醒他们所有的权势富贵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要交还给朱祁镇的后代。畏于太后的存在，他们不敢对太子下手，于是掌嘴、罚跪、挨打就成了蕊儿的家常便饭。蕊儿心中虽苦，却知道这一切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那个小小的孩童，因此加倍的小心照顾太子。太子的饮食由她亲自照料，出行她寸步不离。心怀鬼胎的人们无处下手，便加倍地把怒气发泄到蕊儿身上。好几次蕊儿差点丧命，全靠太后及时得到消息予以回护。

　　还记得除夕的宴会上朱见深正要坐到属于他的座位上，比他小一岁的朱见济快步跑过来猛地推开他爬上了太子的黄色座椅。朱见深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幸而蕊儿跟在身后伸手扶助才没有摔倒出丑。皇帝却只是微笑着责怪了一句“淘气”，命人另取了椅子让朱见深坐在他堂弟的下首。皇帝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于是不久以后就有群臣上本要求改立太子……

　　出宫，至少对于蕊儿来说，倒是长出了一口气。什么皇位富贵，他们只要安安分分地活着。

　　车轮辘辘碾在北京的街头，朱见深兴高采烈地掀开帘子，对着外面探头探脑：“刘记面食，云罗庄，姑姑，这个是张小什么剪刀啊？”
　　“泉，这个字念泉。”
　　虽然曾经贵为太子，皇帝却没有按例派詹事给朱见深开蒙。小小的孩童正是求知的年纪，姑姑便成了他的老师。好在蕊儿在家时曾经随哥哥们上过两年学，认得一些字。虽然不多，目前还能勉强交朱见深识字。
　　“姑姑，这里比宫里好玩多了，今天晚上你就带我出来转转好不好？”
　　“今天太累了，还是以后再说吧，日子长着呢！”
　　朱见深有些不悦，不过还是顺从了。蕊儿心中酸酸的，如果自己没有料错，他们应该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被软禁而已。
　　“姑姑，为什么小曹月儿都走了呢？太后不是说让他们跟着我么？”
　　“是姑姑让他们走的。姑姑陪着你，好不好？”早上一干宫女和太监来向她求去，跟着废太子不会有未来。罢了，人各有志。
　　朱见深的眼中流露出恐惧：“姑姑，你会不会也走啊？”仰起的小脸上有清晰的两道泪光。
　　蕊儿将他小小的身体搂在怀里：“不会的，姑姑一辈子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