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八章 柯尔曼的终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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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最美丽的鲜花装饰着年轻骑士们的舞台。铭刻着德沃夏克徽记的护甲，闪耀着金色阳光的盾牌与精金打造的长剑，倒映在美丽少女明亮的眸中。她们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为场上的骑士喝彩惋惜，或因青年骑士的不经意回眸而脸颊飞红。
或许自从萨兰芬多古战场一役之后，这里便再也不曾出现过如此盛况了。
巨大的皇家角斗场内坐满了各个阶层的人。
场中央正在进行着选拔——为了即将奔赴圣康斯坦尼亚消灭那个可怕的灰袍，他们需要一支由五十名全国最优秀的骑士组成的先遣队——也就是说，唯有今天的获胜者才有资格加入。
为了这一至高无上的荣誉，勇敢的骑士们自然踊跃报名。尤其是连桑提亚斯大陆最富盛名的索拉斯·艾伯伦剑圣也亲临现场，谁不想赢得剑圣的青睐呢？
在不远处的塔楼上，一群不太受欢迎的黑暗系法师们齐聚于此。
“人类真是一群不甘寂寞的生物。或许我真该感谢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小梅西安双手架在阳台的围栏上，看着决斗场上激烈的厮杀，百无聊赖。
雅戈今天也难得没有黏着亚瑟。此刻他倚着墙，慵懒地回应着死灵法师前辈的话：“你更该感谢贤者之塔的那群白痴。冒牌货是他们的伟大创造。”
“他们很久前就是那副蠢样了，”孩子嗤笑说，“除了莫兰·李斯特。我记得在我被莫诺里斯皇家魔法学院赶出来之前，他还是个谦卑的小魔法学徒，后来听说前途无限。”
“我听说过他，上上一届贤者之塔的大贤者之一。不过你应该已经见不到他了。”
“……是吗？”孩子吐了很长一口气。灿烂的阳光落在他苹果般的小脸上，颊上明亮耀眼，洋溢着与精神年龄不符的虚伪青春，“原来，那样倔强的小家伙也会向死亡屈服啊。”
“时光须臾。时光缓慢。”始终默不出声的科斯特忽然说道。
孩子——被那个时代的光阴抛弃的灰袍法师愣了一下，跟着自嘲似的念了这两句。随后他又释怀了。
“前戏长一点没什么不好。”他咯咯地笑，“我想到一个更有趣的玩法。”
先遣队的选拔已经进入尾声。最后一位上场的黑衣骑士接连打败了前几轮的胜者，当之无愧地进入强者之列。当他以胜利之姿举起剑向天，国王的嘉许、观众的欢呼、少女们的青睐……更多的鲜花和掌声就要向他涌来时，忽然场外传来不和谐的异议。
“等一下——”
有人大喊。
声音是从观众席最后排发出的。
人们自然地让开，形成一条通道，让喊话之人走出来。
随即，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是一个瘦削的少年。
“柯尔曼！”不远处，雅戈幸灾乐祸地看向同样吃惊的梅西安，“你有一位勇敢的哥哥。”
梅西安从来没想过他名义上的兄长竟然会有这样的胆量。平时他都是谦卑得甚至懦弱。
他没理会雅戈的嘲讽，盯着少年，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柯尔曼步伐坚定，很快就进入决斗场中央，面向德沃夏克的君主，恭敬地跪了下来。
“尊贵的国王陛下，恳请您赐予我参与本次选拔的机会。我的刃带着埃维亚镇所有无辜罹难者的愤怒，如果不能用凶手的鲜血洗刷，无辜的亡灵们将得不到永恒的安息。所以，我恳请您，以受害者的身份，以德沃夏克之子的身份，请允许我为我的亲人复仇。”
观众席充满了各种私语。
亚瑟王凝视着少年决绝的神情，沉吟不语。
“我反对！国王陛下，历来唯有贵族子弟才有资格成为骑士，这个孩子不仅是平民，而且根本没有达到征兵的年纪。如果陛下不想在未来与骑士联盟产生摩擦，最好不要为这孩子破格。”
站出来的是一名三阶的骑士长，隶属贤者之塔。贤者之塔虽没有直接的军队部署，但大法师往往会有一群自发的追随者，这次派遣的法师团中也有几位有这样的地位。
亚瑟王没有当即否决或者肯定他的话。
他的视线扫过场内或场外的骑士们，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保持着平静，但曾担当过圣殿骑士的他清楚地知道，所谓骑士的尊严，不仅是源自他们的才华与地位，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的出身。
因此，他必须公平。
他陷入了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长跪在王座前的少年没有丝毫放弃的念头。
科斯特忍不住看了梅西安一眼。这个小家伙依然神色平静，但紧抓着围栏的手指暴露了他的心情。
幸好情况很快就急转而下。
“他当然有资格。”亚瑟王的旁边，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是我的学生。”
现场一片哗然。
曾经两次挽救过德沃夏克的传奇龙环视四周，声音轻柔，却自然拥有某种不用质疑的威严：“难道你们认为一条龙的学生，没有资格与你们决斗吗？”
“我也恳求国王陛下破格。”让人更意想不到的是，连剑圣也向亚瑟王行礼，微笑地发出请求。
龙与剑圣，这样强大的后援让心存异议的骑士们哑口无言。
亚瑟王欣然同意，并且慷慨地询问柯尔曼：“我年轻的骑士，你想挑战哪一位？”
柯尔曼虔诚地结束他的感谢，目光将全场所有骑士一扫而过，最终定格在某个人身上。
“我想挑战他。”
少年手指所向，高大强壮的黑衣骑士用长剑支地，正摘下坚硬的头盔，似笑非笑地抬起头，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幕不过是一出闹剧。
“我吗？”
他轻佻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勇气过人的少年，随后丢掉头盔，拔出剑直指对方。
“给他一把剑。”
他傲慢地回答，“我——桑雷德·西索纳提斯，皇家侍卫队副队长——接受挑战！”
*
没有人能阻止这场决斗。
柯尔曼强烈的复仇心情与黑衣骑士必须维护的骑士尊严，这两者让原本友好的比赛成为了一场激烈的角逐。从比赛一开始，黑衣骑士就连连攻击，来势凶猛，柯尔曼一直被打压得只能防守，但好在每次都能在千钧一发时躲过对方的攻击。
科斯特曾经在乡村旅馆目睹柯尔曼学剑，因此评判比较公平：“他确实进步很多。”
“可是，还不足以赢。”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这里的龙摇了摇头，“他是天才，但掌握剑术并不是光有天赋就足够的。”
当事人弟弟的心情就没他们这么轻松了：“谢谢你们多管闲事。”
雅戈耸耸肩，而科斯特和法瑞恩不由相互对视，后者一笑，将目光回到比赛中去。
第一轮的冲锋结束之后，现在由柯尔曼开始反击。
他的姿势以及角度控制几乎无可挑剔，屡次给黑衣骑士制造了险境，但他的剑没有足够伤害，或者说，因为抱着过于强烈的意志想要赢，但理智却告诉自己对方不是自己可以伤害的人，所以每到关键时刻都会留有余地。
这是从未杀过人的骑士们常犯的通病，但这个少年更明显一点。
一直在关注比赛的剑圣索拉斯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剑在犹豫。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久。”法瑞恩客观地下结论。
梅西安亮晶晶的眼眸中映着不远处在场上缠斗的两人。
时间越久，他的烦躁就越加沉重。有一种无从使力的愤怒席卷胸腔，但找不到出口。
他迈开脚步。
“你打算就这么走了？”科斯特出声叫住了他。
梅西安心情恶劣，连头也没回地继续走：“没有人规定我必须站在这里看完吧？”
“我当然知道没有人能命令‘无心的夏佐’，”科斯特注视着角斗场，语气平静地说，“但是，你走了，他会失望你看不到。”
“现在的他不可能赢！”他加快脚步。
“但是他有你，不是吗？”
他停住了。
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响彻云霄。
黑衣骑士大概也没有料到会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虽然青涩，但身体良好的协调性弥补了这一缺憾，长时间的缠斗让两人的体力大量消耗。但唯有身经百战的骑士才知道，缺乏耐力与计谋，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惨败的必然原因。
柯尔曼敏感地觉察出对方的体力大不如前，他怀疑这是黑衣骑士经过了前几轮的厮杀造成的，完全不怀疑对方设下的骗局。因此，大病初愈的他决定孤注一掷。
闪电式攻击，接二连三的攻击都被黑衣骑士用盾牌挡住，侧身快速转至正面对接，也被黑衣骑士牢牢地用剑挡住了。两把剑在空气中激烈地摩擦，铮鸣有声。当柯尔曼正要回剑再刺，却看见黑衣骑士忽然狡黠一笑，手腕翻转。瞬间，剑锋反射着强烈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向他袭来。
柯尔曼下意识地闭眼，却不防黑衣骑士脚下一勾，猛地摔倒在地，手中的盾牌被丢开一旁。
现场的女士吓得连连尖叫，观众席上开始骚动。
黑衣骑士视若无睹地跨过地上的柯尔曼，不慌不忙地举剑刺下。眼看无处可避，柯尔曼急中生智，用力蹬腿，身体往下一缩，躲开了这几乎要落在咽喉处的这一剑。但黑衣骑士像是早已算计好柯尔曼的躲闪路线，长剑只是虚晃了一下，在空中画了一个弧，下一秒便滑向柯尔曼的胸口。
逃不走了。
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冒出这样的念头，包括亚瑟王，包括剑圣，包括教导过柯尔曼的法瑞恩。
甚至连柯尔曼自己都明白自己已经输了。
如果……
如果时间还能再多几秒……
如果手中的剑还能再举高十公分……
他面对着当胸刺下的剑，同时面对人生最大绝望。
对不起……
柯尔曼闭上眼睛。
但几乎是在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他手里的精金长剑仿佛在一瞬间有了生命一般，竟然不受控制地冲出去。这股强大的非自然力拖着他握剑的手也跟着运动。
然后，定格。
原本充满尖叫、惊呼、掌声的角斗场陷入一片死寂，安静得连一根羽毛落地都能清晰分辨。
柯尔曼睁开眼睛。
他的手停留在向斜上方伸展的姿势，顺着手臂的方向，他看见他的剑正紧贴着黑衣骑士的咽喉。而黑衣骑士的剑尖离自己还有三英寸。
全场哑然，然后掌声雷动。
黑衣骑士率先丢下剑，伸手拉他起来。脸上的轻佻不在。
“你真是个让人惊奇的家伙。”他热烈地拍他的肩膀，“欢迎你的加入！”
尊贵的德沃夏克君主亲自走下王座，用剑背轻触少年的后颈和两肩，高声宣布——
“万物之神赐予荣耀，见证柯尔曼·菲茨杰拉德的勇敢、坚毅和机智。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柯尔曼·菲茨杰拉德被正式册封为骑士，进入皇家骑士团先遣部队奔赴圣康斯坦尼亚！”
一切来得太快，太顺利，顺利得甚至像是虚假。
国王慷慨的赏赐纷至沓来，然而柯尔曼却笑不出来。他茫然地面对所有人的喝彩，不敢置信这就是结局。
一切都结束了。
他脱下头盔，沿着来时的路缓缓走下，一路很多不认识的人为他鼓劲加油，热烈地跟他拥抱，塞给他鲜花，然而他却微笑僵硬，不知道怎么回应。
“哥哥——”
他可爱的小梅西安天真无邪地向他奔来。他自然地弯下腰，牵著他的手。
“哥哥，你赢了！”
面对那样纯洁、全然信赖的眼神，他说不出口——胜利不是因为自己的拼搏，却是因为某个连他都不知道的原因。
“……嗯，我赢了。”
他竭力微笑着，只是话语里有着不易觉察的苦涩。
“哥哥的愿望也实现了！”
“嗯，我很高兴。”
“哥哥最后一剑超厉害哦，简直……简直……”小梅西安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让人吓一跳！”
他当然要提最后这一剑。因为这正是他的杰作。
原因或许是觉得哪怕名义上的哥哥也不允许被普通人打败，或许是因为想让游戏更有趣，或许……是因为那一瞬间柯尔曼脸上绝望的表情……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干预了最后的结果。
他是“无心的夏佐”。可那又怎么样呢？冲动已经成为现实之后，他就不会在后悔。
当然也不允许其他人嘲笑，包括那群年轻的法师后辈们。为此，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满心期待着柯尔曼的回应。
在一路跑来（而不是用魔法）的路上，他设想过很多种。可没有一种是此刻的柯尔曼会有的。
奇怪，人类被满足愿望之后，会露出难过沮丧的表情吗？
“梅西安……”
少年已经进入变声期的嗓音略微低沉，不太像他自己。
“对不起，这不是哥哥的实力……”
夏佐的心咯噔一下。
“哥哥，你的话好奇怪……”他岔开话题。
“是真的。我向所有人撒了谎，桑雷德骑士没有输，输的是我。”
“可是哥哥明明——”
“最后那一剑不是我的实力。”柯尔曼打断弟弟的话，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提高了声音，然后仿佛发现自己羞耻，又陷入低潮，“那把剑忽然自己动了，我只是被拖动了手……当我睁开眼睛，我就赢了。所以，赢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只是……闭上了眼睛，什么都没有做！”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只是”，内心纠结。明明是那么渴望胜利，那么需要胜利，可是，真正的胜利不属于自己。
夏佐的心也沉了下来。
他只是单纯地想帮助他名义上的哥哥实现愿望，只是不想看他输，不想看他难过……为什么一切都圆满了，那个人不仅不领情，还把自己钉在羞耻架上自我折磨呢？
完全……搞不懂人类。
“你不是希望赢吗？就这样实现愿望有什么不好？正规骑士和我们根本就不一样，公平竞争不是一开始就不公平吗？”
他已经顾不得掩饰了，心中的愤怒随着每一句的迸发而更深一层，“因为最后一剑不是你的，就可以把之前的努力都抹杀掉吗？不管是谁都好，会那样帮助你的人一定也期望你获得胜利吧？为什么你明明受到了帮助，却更加不满足？为什么要自我折磨？难道你不想加入骑士团、不想报仇吗？”
“梅西安，你怎么了……”
柯尔曼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在记忆中，小梅西安从来都没有这样生气，还说出这么多让人深思的话。真的是因为自己太懦弱了，所以他的弟弟不得不成长了吗？
夏佐深吸了一口气。他还不想在这时候就结束游戏。
“所以，哥哥不可以不高兴。你赢了，这就是结果。这样就好了。”
他撅起嘴气鼓鼓地表演着。但柯尔曼却信以为真。
“梅西安，你长大了。”
他笑了起来，弯弯的眼中，碧眸灿若星辰。平时的拘礼一旦放松，笑起来的样子有几分孩子气。
他自然地半跪下来，伸出双臂：“我可以拥抱你吗，梅西安？”
——很奇怪，他以前不会这样正式地请求的。
尽管心生疑惑，但夏佐还是点了点头。
柯尔曼合拢双臂，将他的弟弟拥入怀中，良久。他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贴着额头，然后再度拥抱，漫长得像是过去一个世纪。
久到夏佐开始有点不耐烦了，直到柯尔曼开口。
“梅西安·菲茨杰拉德，你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珍宝。我会为你而勇敢，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这是一个誓言。
但听来更像遗言。
他忽然想问一个问题——
“你会杀了那个人吗？那个害死爸爸妈妈的人。”
少年没有回答，他陷入了沉默。
但是最终，夏佐知道他一定会回答。他会说——说我会的。一定会。
所以，最后一个问题戛然而止。
真是的，这种问题本来就不该提。
——喂，哥哥，如果那个人就是我，你……会杀了我吗？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八章 柯尔曼的终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