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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四月初,天气已暖,但晚风中还残留着丝丝凉意。天心处,一轮明月皎洁。时有夜云掩过,月光忽明忽暗。下了晚自习,唐多令抱着一叠书从图书馆出来,经过明湖湖畔时,再次遇见沈夜。湖畔的树荫下,她正和白雪、徐萍站在一起,似在聊天。
      白雪穿了一袭淡紫的长裙,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优昙,十分雅致。沈夜的衣着依然简单大方,如她的人,待人接物皆是宽和,人缘极佳。而其貌不扬、沉默寡言的徐萍成了极易被忽视的背景。
      沈夜和白雪低声交谈着什么。唐多令走近时,从隐约听到的谈话内容推断出,沈夜正在以塔罗牌的占卜结果鼓励白雪。
      为何占卜?从白雪精致的打扮和羞涩的神情,不难猜到。事实上,十个女生占卜,九个都会测爱情。女性对于爱情,常有过于不切实际的憧憬。
      “沈同学。”唐多令扬声打招呼。
      沈夜侧头见了她,微笑颔首示意,正欲言语,目光忽然变得遥远:“苏学弟来了。”
      唐多令并不意外地转身,只见白衣白裤的少年正从路的那头缓缓走来。路旁是高大的悬铃木,茂密的枝叶淹没在路灯的光芒中,染上一层淡银。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垂首,步履轻而悠然。一身洁白,仿佛融在了冷色的灯光中,连影子都淡去。
      唐多令不由微笑。明明是只属于黑暗的人,却偏有洁癖,只着纯粹至极的黑白二色。大概,白与黑,都是象征死神的颜色。
      “去吧。”沈夜拍了拍白雪的手背,温和地鼓励。
      白雪终于鼓起勇气,朝苏幕遮走了过去。两人相遇后,轻声交谈着走到远处。清凉的夜风中,湖上波光粼粼。远远看去,两人宛如一对璧人,身在画中。
      N大的明湖湖畔,是情侣出现频率最高的地方,因此被人戏称为“爱的湖泊”。
      然而,与所谓的“爱情”伴生的阴影,又是什么?
      唐多令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徐萍。徐萍垂首沉默的样子,让她想起她从“秉烛游”获得的资料上的某些内容——
      徐萍,从小学习刻苦、成绩优异。一直担任学生干部,在大学里也是班长。办事一丝不苟,对于不符合学生守则的行为,甚至到了“嫉恶如仇”的地步,因此备受老师青睐,目前已确定能被留校保研。正因如此,她在同学中的人缘并不好,很多人把她视为老师的爪牙。
      一个人不可能赢得全世界的喜欢。想要有获得,就必须有所失去。选择是自己的事。至于值得或不值得,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有权评判。徐萍是否无怨无悔,她自己才最清楚吧……
      沈夜极为健谈,有她在的地方就很难冷场。三人渐渐聊了起来,连一向不爱说话的徐萍也能在沈夜的引导下偶尔说上两句。看得出,徐萍对沈夜的态度十分友好,不似对一个学妹,倒像是对一个值得信任依赖的长姐。在场气氛缓和了下来。
      话题渐渐转到塔罗牌上。沈夜提起最近的占卜结果时,道:“徐师姐最近的运程似乎不太好,心情亦不佳。”
      徐萍并不讳疾忌医,连连点头道:“果然沈师妹看出来了。”
      沈夜对塔罗牌侃侃而谈一番后,转入正题:“由此,我得知,徐师姐的运程里似乎有一个阻碍。”
      徐萍仿佛很信服的样子,甚至没有细问是什么阻碍,只急切地问:“能不能克服呢?”
      “当然能够。每个人总会遇到一些困难,但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被克服的。”沈夜直视着徐萍的眼睛,每一句看似普通的话由她说来,似乎都有格外令人信服的力量,“但是,师姐处理事情似乎过于犹疑了。所谓快刀斩乱麻,有时候事情其实有很简单的解决方法。只要下定决心,彻底解决并不困难。”
      徐萍沉吟不语,似乎仍有犹豫。
      唐多令听得饶有兴趣,微笑道:“我听说沈同学的塔罗牌算得很准,不知是否真的如此神奇?”
      徐萍颔首道:“的确很准。我第一次遇到沈学妹的时候,她就算出了我以前的很多事情。”
      “哦?”唐多令似乎不太相信,“比如什么呢?”
      徐萍正欲言语,却被沈夜打断了:“信则有,不信则无。唐同学若是有缘人,以后自会明白。”
      那一刹那,她与唐多令的目光有所交集。稀少的种族,总能在茫茫人海中刹那间发现同类。更何况,沈夜现在身处的漩涡,是唐多令再熟悉不过的游戏——苏幕遮的,杀人游戏。
      “那以后,请不吝赐教。”唐多令淡淡道。
      忽然,徐萍看着远处的目光微微一闪。唐多令敏感地捕捉到了其中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两名女生沿路并肩走来。一人烫着卷发,婷婷袅袅,笑意盈盈。一人挎着包,鹅黄衣衫。
      唐多令对她们并不陌生,曾在“秉烛游”发来的资料里看过她们的简介。卷发女生名叫肖雅,黄衣女生名叫黄怡。她们和白雪、徐萍,是同系且同寝室的同学。女生的寝室里,人际关系间不免有亲疏之分,但像这个寝室一样两派泾渭分明的,则比较罕见——白雪与徐萍形影不离,黄怡则和肖雅亲密无间。两派之间关系紧张,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思。人类真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
      “哟,我们的徐大班长也在这儿啊,可真巧。”黄怡也看到了徐萍,笑容里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徐萍垂下目光,沉默。
      但显然黄怡无意息事宁人,径直走到她面前,掩口笑道:“徐大班长怎么在这儿,难不成是出来赏月的?一定是来陪白雪的吧。她最喜欢你这种甘当绿叶的人,来反衬她的花枝招展。不过,真可惜啊,我刚才看到白雪和苏学弟走在一起,那可真是花前月下啊。以后,她就不需要你当电灯泡了吧。更何况……”她得意地笑着,故意提高了声音,“更何况,你不是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暗恋着苏学弟又不敢表白,哈哈,你这种人,活该有这种结局。”
      她的声音太过尖厉,路过的一个男生也朝这边看过来。
      沈夜温言引开话题:“黄学姐,我最近用塔罗占卜,发现你的运势似乎不佳。具体内容我已经发电子邮件给你了,请注意查收。”
      黄怡也是塔罗牌社团的成员,对沈夜十分信任,见她如此说,便也停止了言语攻击。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徐萍,又对沈夜说了声谢谢,便和肖雅一道离开了。
      冷眼旁观的唐多令,知道徐萍与黄怡的恩怨由来——上学期期末考试,黄怡夹带小抄作弊,被徐萍告发,黄怡因此记过处分。
      黄怡离开后,徐萍显然心情低郁,不愿再等白雪了,告辞离去。
      唐多令知道,这个四人寝室里的复杂人际关系还不止于此。白雪有讨厌黄怡的理由——去年的一次重要晚会,原定由白雪当主持人,她为此努力准备了许久。结果,黄怡凭“关系”抢了白雪靠实力获得的位置,白雪无可奈何。
      若再深挖下去,或许还有更多纠结的恩怨。人是一种奇怪的感情动物,也许只是一点小事,在某个特殊的时刻特殊的地点发生,便会造成可怕的后果。在心理上造成的损伤,看不见摸不着,但也是最危险的——那叫仇恨。
      这些,唐多令都再熟悉不过。令她感兴趣的一点,是这四个恩怨纠缠不清的女生,却都和沈夜关系极好。
      唐多令淡淡一笑,以感叹的口吻道:“我听说,这四位学姐刚入校的时候,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如今弄成这样,真是可惜。”
      沈夜似乎也笑了,但声音微冷:“朋友?呵,她们当不起这个词。”
      说完,她深深看着唐多令:“苏同学说,你是他的同类。虽然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有几分了解,但希望你不要插手。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

      湖风习习,月色如银。
      衣袂飘飘的白雪,紧攥着裙褶,面带羞涩。一向都是男生主动追求她,但这次,在唐多令的鼓励下,她决定向苏幕遮再次表白。
      “苏学弟,虽然你上次提到你哥哥的事,我很遗憾……但,我想,那只是你的哥哥,不是你。古时,盗跖和柳下惠也是兄弟,但他们的品行截然不同。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其他什么人。”她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明月,“就像这轮满月,如此皎洁,但我们永远看不到它背面的阴影。光明总是与阴影相伴而生。”
      她忐忑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合欢花开得正好。凤凰尾羽般的叶片,在树底落下斑驳的影。
      他的声音很轻:“的确如此……”
      听他此言,她轻轻松了口气,却未听清他后一句轻如微风的话:“不过,我才是阴影的那一面……”
      柳下惠与盗跖,一个是圣人,一个是大盗。但庄子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这算不算……学弟答应我了?”她垂首微笑着,满面红霞隐在树影中。
      他静静道:“抱歉。”
      她一愣,止住眸中泪意,颤声问:“为什么?”
      他低低一叹:“我听说,学姐以前很多男友。而且,每一任男友最后都被学姐抛弃。恋爱不是游戏,我不敢冒这个风险。抱歉。”
      她想反驳,却无法为自己辩解。他说的确是事实。她之前对恋爱只是抱着游戏的心态,喜欢享受被许多男生喜欢的优越感,但这次,她是认真的。她的脑中一片混乱,陡然觉出端倪:“这是谁告诉学弟的?是黄怡,对不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他没有否认,径自离开。月光淡薄如霜,映出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讳莫如深。
      心中有恨的人,总能找到恨的对象,作为宣泄。
      至于“恋爱不是游戏”,那是因为,它甚至没有一定的游戏规则。而他更喜欢有规则可循的游戏,譬如——
      杀人游戏。

      三日后的中午,N大食堂。此时正是学生用餐的高峰期,食堂各个窗口前都人满为患。
      唐多令喜欢喝奶茶。虽然据说奶茶不是什么健康饮品,但她还是保持着每顿正餐一杯奶茶的习惯。出售奶茶的窗口前,学生井然有序地排队。她耐心地在队伍中等待,排在她面前的两个女生正在聊天——
      “你听说了没,昨晚明湖湖畔闹鬼了!”
      “闹鬼?恐怕是谣传吧。”
      “不是谣传,是我们历史系的好几个学姐亲眼看到的。她们被吓得不轻,今天都请假了,没去上课。”
      “啊,不会吧……”
      “昨晚,那几个学姐为了准备论文资料,在图书馆里的古籍库查资料,回寝室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路上行人稀少。这两天,明湖湖畔那条路的路灯坏了,只能借着月光认路。她们经过那段阴暗的道路时,就遇到鬼了!那女鬼站在湖边的杂草丛里,一身红衣,七窍流血,长发披散,周围还有绿幽幽的鬼火飘啊飘的。那样子太吓人了,我想想都怕。”
      “不会是看错了吧?或许那个女鬼只是正巧从那儿经过的人。”
      “就算把人看错了,那些鬼火又是什么?总不可能这些都是几个学姐一起看花眼了吧?而且,其中还有个原因——那个女鬼就是三年前被杀的那个女生!”
      “天啦,怎么会……”
      “你也听说过三年前那件事吧?据说,那个女生在湖畔遇害时,就是一身红衣。据说她被捅了十几刀,死得那么惨,化为厉鬼也不是不可能。更重要的是,昨天,就是三年前那个女生遇害的日子!”
      唐多令听着,若有所思地笑了。所谓的“校园灵异事件”,几乎每所高校都有传言,但有十之八九都是无稽之谈。当然,也不排除十之一二有参考价值。
      这时,两个女生已经排到了奶茶窗口前,便止住了交谈,刷卡后拿着奶茶走开了。
      唐多令买了奶茶,又去打饭菜。人群中,她听到不少人在谈论昨夜的“灵异事件”,沸沸扬扬。看来这事已经传播开了。三人成虎,不知最终会演变为怎样的版本。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般人只会当成有趣的谈资,但若听在某些人耳中,恐怕不会如此轻松……
      因是用餐高峰期,要在食堂中找一个空着的座位并不容易。唐多令端着餐盘,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空位。这时,她看到了沈夜。沈夜正和一个男生对坐用餐,男生正给她挟菜,可见两人关系并不一般。
      唐多令走到沈夜身边:“抱歉打扰,请问我可以坐这儿吗?”
      沈夜一看是她,心底虽不太欢迎,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不客气,请坐。”
      唐多令坐下后,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男生,然后凑到沈夜耳畔,微笑着轻声道:“你的BF很英俊嘛。”
      沈夜脸上微红,但并未否认。
      唐多令在心中感叹,连沈夜这样聪慧冷静的女生,也看不破所谓的爱情。
      “我叫唐多令,中文系大一学生,沈同学的朋友。不知这位同学如何称呼?”
      男生落落大方,言辞从容:“我叫吴纯,化学系大四学生。”
      唐多令在直视他的眼睛后,已经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人——和她,也和沈夜恰恰相反,是混沌不堪的现世中,少有的黑白分明。但这样的黑白分明、善恶截然,也最易遭到利用。
      唐多令早已看过他的资料,但还是微笑道:“那就是学长了。中学时,我的化学虽然学得不太好,但一直很喜欢这门学科。因为其中有许多有趣的实验,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制造出奇妙的产物。不过,我听说过一种说法——千万不要得罪化学专业的学生,他们若想下毒杀人,太容易了……”吴纯的目光微微一闪,只听她补充道:“我只是开玩笑,请别介意。”
      沈夜淡笑道:“唐同学一向幽默。”
      唐多令轻咬吸管,喝了口奶茶,又道:“学化学比学中文累多了,真佩服吴学长的毅力啊。学长是否从小就喜欢化学?”
      提起自己的爱好,吴纯便也轻松了语气:“对,我从小就对化学感兴趣。小时候常瞒着家人做一些简单的化学实验。”
      “瞒着家人,是因为他们不允许么?”
      “嗯,以前我爸非常反对我学化学。”
      “化学专业很好啊,为什么要反对?”
      “我爸是个警察,他一直希望我也能当警察。”
      “当警察不是很危险么,他不为你的安全考虑?”
      吴纯的声音微冷:“危险?他当警察,是十分安逸的。”
      安逸的警察,不是普通的基层民警,而是那些警界高官。唐多令早就知道,吴纯父亲的官位不低。那其中存在的各种隐秘交易,自不必言。
      唐多令一边夹菜,一边状似无心道:“其实,当警察也不错,毕竟是正义的职业嘛。”
      “正义?”吴纯嘲笑般地轻声反问,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唐多令开始用餐,并把话题转到各类饮食上。其间,她似乎不经意地问:“现在很多男生都酒量不错,吴学长平时喝酒吗?”
      吴纯摇摇头。沈夜道:“他是滴酒不沾。”
      “滴酒不沾的男生真是少见,一般人至少也会喝点啤酒。难道吴学长对酒精过敏?”
      吴纯摇头道:“其实,我觉得偶尔喝点啤酒也无妨,但我爸严禁我喝酒。”
      “家教真严啊。不过——”唐多令不着痕迹地在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酒能乱性。所以,不喝酒也是好的。”
      这时,两个匆匆赶来的女生打断了对话。正是肖雅和黄怡。她们神色慌乱,见到沈夜就像在黑暗中见到了光明,一把拉住她:“沈学妹,请一定要帮帮我们。”
      沈夜倒是很镇定,低声道:“别急,我们出去说吧。”
      她简洁地告辞后,便与肖雅、黄怡一道走开了。
      唐多令吸了口奶茶,闲闲道:“这么急,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
      吴纯道:“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大概就是一些生活上的困难,同学之间相互帮助。”
      唐多令默默感叹,这位心思纯良的仁兄,真不适合说谎,从他躲闪的眼神太容易看出破绽。但她已心中有数,便不再为难他。
      不过,这顿饭真是精彩纷呈。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又一个人出现了。
      “苏同学,真巧啊。”唐多令微笑着准备看戏。
      苏幕遮淡淡道:“的确很巧。”
      唐多令介绍道:“这位是大四化学系的吴纯学长,这位是我的中文系同学,兼修数学的苏幕遮同学。”
      “修中文和数学的双学位,文理兼通,真是难得。”吴纯说着,目光渐渐迷茫,一瞬不瞬地看着苏幕遮。
      “吴学长,怎么了?”唐多令的声音响起。
      吴纯这才回过神来,移开目光:“没什么,只是这位苏学弟有些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苏幕遮轻勾唇角,笑意冷淡:“哦?那个人姓什么呢,也许是我的亲戚。”
      吴纯迟疑了一下,才道:“姓谢。”
      苏幕遮却似乎没有听见,已转身离开。
      “他总是这样,行事旁若无人。学长不必介意。”唐多令道。
      吴纯点了点头,却已无心继续用餐,端起餐盘告辞了。
      唐多令轻轻叹口气,喝完最后一口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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