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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二.
      静王绑明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愧疚感。
      甚至在明朗发出一声明显的呜咽时,他手上马上松了半寸让他稍作喘息。
      他也留心避开了他手脚伤处——绑得不怎么好看,但绝不会摩到伤口。
      他是个仁慈的父亲。

      他的愧疚感在目送明朗摇摇欲坠伏在天昊背上,终于彻底消失在门外时到达顶峰。
      侍卫报告明朗投火的一瞬间,他肋下比心更疼,抽去根根骨头一样的疼,疼得他直不起腰。
      骨肉、骨血……明朗真的是他的骨,他的肉,他的血,更是他的……心。
      为了消解这疼,悔恨压倒了愧疚。
      他悔,悔为什么放他走,他已经用毁了明朗的骨明朗的肉、用毁了自己的骨肉的方式留他,为什么又一时心软放他离去。
      他更恨,恨他为什么舍得弃他而为凤翔去死。只要江山在手,他有什么会不愿给他?别说一个西京凤翔,就算是整个天下,日后还不是都会给他。

      这些日子,他对他还不够好?他给出的诚意和善意还不够多?只要他肯服个软,只要他肯开口叫自己一声父王,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愿意摘下来给他。
      可自己没日没夜守着他时,他竟连脸都不愿意朝着自己。
      现在还这样公然忤逆他。

      打完最后一个死结,静王将衣衫理了理,想放句狠话,又觉得色厉内荏,最终还是忍不住撂了句:“我说过,你的命是本王的。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临走前也不避讳明朗,直接吩咐心腹的侍女,“看好他!不准碰他,不准跟他说话。”出了门,又叮嘱一句,“有什么事,速来报我。”

      明朗睡在静王卧内,静王索性找了最偏远的一处阁楼接见臣属。
      静王以手支颐,透过徐徐香烟,看一干臣属在下面激昂雄辩,争论不休。几个武将说不过谋士,只好一会儿嫌这个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嫌那个声音大了。静王不胜其烦,倦意渐浓,闭眼假寐。黑火事件平息后,他一颗心都扑在明朗身上,这还是第一次召集臣属议事,也是时候叫手下人舒一舒胸中怨气,左右不过是人心动摇之类,他兵权在握,怕什么人心动摇。
      听了太多的“人心动摇”,不免又想到明朗。他一共只有这两个儿子,子嗣上未必比他那侄儿强上多少,天昊之前就与他势同水火,如今更不用指望。而明朗,若没有黑火焚城一事,他们父慈子孝,此时明朗丰神俊朗、英气勃勃站在他身边,哪还有什么人心动摇。
      又忍不住想,明朗若是自小长在他身边,他们父子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将近两个时辰后,静王才得以脱身,回到卧内问了侍女明朗的情况,侍女只说公子不大动得了,也没说过话,喂他水他也不肯喝。静王走到床边,明朗果然如他走时一样的姿势,手臂反剪趴着,以他如今的身体,确实是不得动的。
      想到这一绑就是两个时辰,静王多少有些心疼,也有一点点心虚,虽然仍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话音里却透露出和解之意,柔声道:“我去的有些久了,你想明白了吗?”
      仍没有任何称呼。
      明朗艰难侧过脸,连喘了好几口气,半月来第一次开口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静王丝毫没为明朗开口说话感到欣慰,这样的情境下,能问出什么好话。
      “那日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是不是只是为了稳住我?”
      那日?静王反应过来那日是哪一日时,脑中像有好几个钟突然一起敲起来,回音嗡嗡回荡,久久不去,震得他双耳发麻。半个多月,不肯叫自己一声,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如今开口就是质疑他们之间最后那一点美好。你这样问,不就是想听我说“是”,好坐实你心里那个坏父亲的定罪。
      “是!”静王冷冷开口,之前那点怜子之情已荡然无存。你想听绝情的话,如你所愿。
      明朗花了好一会儿承受住这句话,嘶哑地道:“劳烦再端药来吧。”

      静王吩咐人去端药,内力到处,绳子崩断。他伸手在明朗肩头、后背、手臂上揉捏,好让血脉疏通,入手除了僵硬的肌肉还有凸起得有些镉手的骨头。将他翻过身来,那脸色就更难看,除了淤紫的掌痕,再无半点血色,隐隐还泛着黑青,唇色淡得几乎与要跟惨白的肌肤融为一体。

      这次他没让明朗躺在他怀里,而是让他靠着隐囊,一勺一勺喂他。
      明朗不愿看他,眼睛紧盯着金匙,仿佛每一勺里都别有乾坤似的,才喝了四五口,突然一阵剧烈呛咳,头一歪,“噗”一声将药吐了出来,又连呕几次,将之前那几口也吐出一些。静王忙将药碗递给侍女,掏出丝帕想帮他擦去嘴边药渍,明朗侧头一躲,喉头一耸,又是“噗”一声,这次吐出的却是血。

      静王腾一下站起来,尖涩叫道:“叫常钰来!”
      明朗自服了常钰的药,已有十天不曾吐过血,静王暗暗后悔,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拿他的身体置气。
      “不用……不用叫常钰。我歇一下就好!”明朗浑身脱力,仰头将气喘匀,从喉间挤出一点声音道:“这药太苦,我实在喝不下。”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当着静王哭,可他眼泪已等不到静王离开。
      不管这个借口有多像借口,他总算找到个缺口,让泪水恣意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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