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湔雪倾情》浮生永夏

9、雪飞无声锁情阁

　　闲云居里，连月色都透着轻软的冷意。悠云几次焚了香，却都只能任她的琴寂然无声。
　　名剑山庄的大家气度确是惊人，她所居的闲云居，不过是名剑山庄后□□的小院落，却已是内外两进，青石砖铺地，房间畅阔，院中种了几株海棠，院中角落处有方小小的水池，卧着睡莲，只是隆冬时分，只在水中安眠而已。
　　名剑山庄配给悠云四个梅香，八个粗使丫头，另两个老妈子，原先从南宫世家带来的丫头，择她个人喜欢的，任意安排。悠云便把琴儿仍是贴身带着，却因灵眸年纪小，好好叮嘱了送进厨房，除了日常服侍外，专供悠云的饮食，有意磨练她的性子和手艺一段时日。
　　入了闲云居的当夜，悠云吩咐了伺候沐浴，热水都停当后，摒退下人，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闲云居的内间之中，热气氤氲，沉浸其中的悠云却是烦乱的，一路以来，除了韦城的刺杀，似乎都颇为平静，但悠云心底的某个地方告诉她，一定不是表面上看来这样简单。况且，影门盯上了自己，哪里有那么容易脱身？更何况，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一来就是死士的手法，似乎是想要她的性命，但她身无长物，他们要的是什么呢？本以为到了名剑山庄之后，这一切的谜底就可以解开，但是看今日的情形，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处。从出南宫家开始，似乎每个人都把她的安危看的极其重要，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可还是原来那个，为了保护自己和云娘安好，只求谨小慎微做人的云儿？太多的问题萦绕在悠云的脑海中，却好像向虚空中使拳似的，摸不着边际。
　　忽然就传来灵眸的惊呼，然后就是碗碟落地碎裂的声音。悠云似乎看到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窗外一闪而过，惊的她忙缩进水中。待她稍定心神，即刻着了寝衣，出外间询问。外间其他的丫头收拾了东西便被她摒退，只留了琴儿和灵眸。
　　灵眸看了看悠云的脸色，便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小姐，我刚看厨房煮了小点，想趁热端给您吃，刚走到外间外面，就觉得有个黑影伏在屋檐，似乎是向内窥看，我吓坏了，把给您端的东西都打翻了，那个黑影就消失不见了，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
　　悠云心里思绪翻滚，想了片刻，才说：“灵眸和琴儿，你们今日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有人问起，就说是看到猫了，吓了一跳。多一个字也不能说，懂了没有？”
　　琴儿和灵眸忙答了是。悠云便遣了她们下去休息。
　　她暗暗的问自己，可是还觉得她不够乱吗？苦笑着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北方冬日，一夜飞雪，在一片寂然无声中，第二天的清晨，白梅大片大片的盛开。于是，悠云被自己闷乱的心绪中忽然就裹进丝丝清甜的梅香，悠云便微微露了丝笑，高声唤着“琴儿”，语气却不免露出一些些欢欣的气味来。来到名剑山庄安顿下的第一天，悠云第一次慎慎重重上了妆，轻挑翠眉，软印朱唇，雪景中一片白色中衬的悠云的黑瞳绛唇分外精致动人。衫子却是旧的，是她原来在南宫世家时常套的月牙长衫，用青丝腰带裹出她越来越瘦的腰身。却无奈在此方酷寒的名剑山庄里，不得不又加了件裘衣，那领口袖口裹的水貂皮是云娘在她来山庄之前急急赶着缀上的，似乎穿上这件裘衣便能把南宫世家闲软金黄的江南日光穿上身。
　　悠云带着琴儿，步出了闲云居。
　　昨日被大伯引来此地时，悠云心绪烦乱，对周遭之景没有细看，倒是此时，悠云才又看出一些不同于初到之时沉穆肃静的名剑山庄来。大约是闲云居所处为□□的缘故，不像前厅那般肃穆而庄重。曲折石径，幽深梅影在道旁婆娑，假山怪石。此刻流水成冰，却也有一番冰莹之致。
　　其实出来走走也就不过是走走，满眼白梅冰肌玉骨，精致之美让悠云看的心动，一路逐着白梅向最盛处而去。几番曲折之后，出现在悠云面前的是一个紧闭的院落，青瓦白墙，素净安静，但却墙头杂草横生，生出一片萧索之意。但院内的白梅却开得极好，几枝不甘寂寞的梅枝探出墙外，枝头繁花成簇，清而不寒，媚而不妖。院内尚不知是如何一片繁花清境。
　　悠云一片赞叹声中就要伸手推那紧闭的院门，忽然远远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小姐，入不得。”
　　白梅石径隐没在假山后的一端，突然就立着一个双鬓微白的妇人，面目看来是年轻的，不过四十上下，但她的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苍老，岁月荏苒，把所有的苦楚加诸于昔日甜美的嗓音，从当年的珠圆玉润斑驳成今日的萧索尖硬，好在面目那种温和之情，是岁月夺不走的，悠云就不免愣了一愣，看着这妇人缓缓走来。
　　妇人向悠云面前一立，便深深施了礼。
　　“小姐，奴婢是山庄的奶娘，您只管叫奶娘便是。”
　　“这院落，奶娘您说入不得？”悠云回问。
　　“小姐，您可以在名剑山庄四处随意行走，只是这间小院，您却万万进不得。”
　　“敢问为何？”
　　奶娘面上一阵迟疑，仍是答到：“这都是名剑山庄的陈年旧事，轮不到我们这些下人论及，您莫入此地，至于个中缘由，庄主和公子们自然会向您言明，奴婢先行告退。”
　　奶娘话音刚落，十五的声音便在悠云身后响起。
　　“原来真的有梅花精。”仍是笑嘻嘻的一贯口气。
　　悠云不过浅笑，反倒是琴儿薄嗔了十五一眼。
　　“十五公子。”悠云微微施了礼。
　　“琴弹的很好听的姐姐？居然，不是白梅精！”十五竟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巴巴盼望的饴糖瞬间变成黏稠黑苦的中药汁般垮了神情。
　　悠云暗中好笑，却也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十五，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只一瞬，又换了好奇口吻，
　　“你来这里做什么？在这种冷的不象话的天气，来这种冷的不象话的地方！”
　　“我看看雪景，刚才奶娘说，这个院子进不得，为什么？”悠云把她的好奇口吻淡到漫不经心。
　　“你不识字？”十五瞪大了眼睛。
　　“识得几个。”悠云虽然错愕，仍是回道。
　　十五便跳上前去，把门扉右侧靠着的一块板子从杂草丛蔓中拨了出来，真的就只是一块板子而已，没有雕饰，甚至连漆痕都没有。竖匾，牌记，似乎都不能把它归入其中。板子极旧，日积月累，便成了黑黝黝的颜色。板子上有几片凹印，细看却是几个字。十五神气十足的把木板向悠云面前一塞，“念念看。”
　　“擅入脉雪小筑者，杀无赦。”字的刻痕很怪，不像一般的匠人所为，似是锐利的剑尖，在板上留下了这样的印记。瘦削硬刻的字痕，似乎持剑者在刻下这些字时，心中无限苦楚，刻下的不止是字，更是满怀心伤。
　　十五忽而凑近了他的脸，在悠云耳边悄悄低语：
　　“这里就是名剑山庄的禁地哦。”
　　悠云已经不知道十五是如何蹦蹦跳跳折了枝白梅放入她的手中，如何笑嘻嘻的远去了。悠云只是瞬间，被“脉雪小筑”四个字摄住了心神。
　　悠云轻抚那块随时光老去的木板，久久没有离去。
　　原来，那些旧情，那些过往，一丝不差，被锁在了这个昔日繁华，今日伤情的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