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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窃读记 ...


  •   仅仅一本书并不能说明什么,我站在搜索引擎前,回忆起他曾向我夸耀自己高中时就凭借自学习得了C语言的皮毛,干脆一股脑儿把《The C Programming Language》和《微积分教程》一起输入进去,顺便还带上他格外喜欢的《诈欺师的乐园》。

      果不其然,这三本书立海图书馆都有收藏,仁王雅治也全都曾借阅过。

      即使看起来不太正经,他骨子里毕竟还有几分认真劲儿,在书上的重点边都做了批注,字里行间洋溢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责任感。

      而那个叫早川风见的女孩子也紧随其后,借走了这三本书。她依然写一些唠唠叨叨的絮语,依然在他的点评下留言,态度格外认真,以至于整整一本书看起来就像两人的聊天窗口。

      我不知道第三个读这些书的人看到这样的隔空交流会有什么反应,也不清楚这样苦心孤诣的追逐,高中时的仁王雅治,到底知不知道,或者他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现在,又还记不记得。

      也许她在仁王的同学录上写下这个地址,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暗恋的男生脑子忽然开窍,能跑回来看一看。

      只消一眼,她就很满足。

      但据我所知,大学以来,仁王雅治从未回过神奈川。

      *

      这就是秘密的全部。

      我差不多可以自圆其说了——一个女孩子,高中三年都默默倾心于仁王雅治,她读他看过的书,写批注,自己给自己留言,不在乎有谁能看到。毕业的时候,她拿到了仁王的同学录,或许是想纪念一下自己的青春,就凭着她对他的了解,填满了所有他懒于填写的个人信息,又在最后那页留下了一个谜面。

      然而至今他们都没有相见,仁王甚至不知道她是谁,或者有过一面之缘,却不清楚那个人,曾经这样隐秘地喜欢过自己。

      青春校园故事的编剧向来知道怎样结尾:剪掉并不完满的结局,删去我自作多情的打扰,大幕拉下,只留图书馆亘古的宁静。

      而这类故事通常是拿来骗小姑娘的:也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愿意为别人十七八岁的故事掉泪。这点苦心孤诣,比起对着甲方意见修改文案时的战战兢兢,着实有些不值一提。于是我之前的好奇、不甘和耿耿于怀,忽然就烟消云散,不知所踪。甚至觉得自己也挺无聊的。

      背包里的手机忽然一阵震动,一下子把我飘荡在半空中的思绪扯了回来。是闹钟,提醒我三点了,该回去了。

      今天依旧是个甜蜜的晴天,空气如糖一般糯褥、柔软,阳光是液体的,像糖浆伏的大海。当挎着包穿过一排又一排书架时,当光线一次又一次照在脸颊上以至于不得不眯起眼走路时,我心里忽然感到有那么一点点犹豫。

      绝对不是不舍得,是因为故事还没讲完。

      我停下脚步,看着右手边灰尘纷飞的小房间,挂工作牌的管理员正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打扰了,请问里面是……?”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一眼,像是打量一位故人:“是旧书区,放着一些旧报纸旧杂志什么的,内容都和学校有点关系,算是留个纪念。”

      我心里咯噔一声,像个小孩子那样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管理员年纪很大,看起来快要退休了,态度也出乎意料地好。她温温柔柔地再次打开门,说你进去吧,小心呛到。

      房间真的很小,天花板特别低,我不敢直起身子,总是有种不小心就会撞到头的错觉。

      从左手边2012年份的报纸开始读起,没看几张就翻到了当年网球部全国优胜的留念。仁王站在一群穿着队服的人中间,笑容肆意,边上是简短的介绍。我离他的过去太远,以至于这点豆腐块儿大的内容都看得津津有味,从站着读到弯腰,最后蹲下来。

      是谁说过,读书好比“隐身”的串门。要参见钦佩的老师或拜谒有名的学者,不必事前打招呼求见,也不怕搅扰主人。翻开书面就闯进大门,翻过几页就升堂入室;而且可以经常去,时刻去,如果不得要领,还可以不辞而别,或者另找高明,和他对质。

      如果仁王雅治是一本书,一本上册至今为止都保有光洁的塑胶封套,只将下册示之于人的书,我现在的做法,大概称得上是入室行窃了吧。

      我在小房间里待了很久,直到天边那轮红日开始下坠,阳光落到我的脚踝上,直到蹲了太久,小腿和膝盖已经酸麻得失去知觉。

      于是最后等我站起身时,没控制好平衡,身子往后重重地一靠,书架震了一下,一卷报纸从柜子的顶端掉下来。我急忙闪身,差点被砸个正着。

      啪嗒几声,东西先是掉在架子上,然后又跌落至地面,最终滚到脚边。

      灰尘受了惊,在空中跑来跑去,撞进鼻腔,摔得人仰马翻。我忍住咳嗽,弯腰把它捡起来。报纸终于展开,上面是2015年4月6日的日期,而社会版右下角那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则登着一条新闻:

      “高中女生与同学争执过程中不幸坠楼 当代学生关系值得深思”

      心底暗笑编者无意间偷换了概念时,我看到了新闻第二行,铅字印刷的受害者的化名:H·K。

      ——Hayakawa Kazami。

      早川风见。

      白纸黑字,清楚分明。还有那副配图,生活照中央的女孩子正在读书,依稀可以看见封面上《高中数学精编》的字样。我忍住笑意,凝神打量她的脸。

      夕阳斜晖落在黑白的纸面上,流淌过我颤抖的指尖,不肯停歇,一路向前。时间定格。

      她的眉眼,竟同我一模一样。

      *

      之前说过,我搬过几次家,高中的东西丢得只剩教辅,自然也没有那种厚厚的相片簿来缅怀青春。但我依旧记得中心考试准考证上的那个女孩子,面容清秀眼神淡定,不知道在看哪里。

      高三是我最瘦的一年。如果我的脸再肉一些,也许就是另一个她。

      曾经初见时,两百人的阶梯教室,我和仁王坐到了前后桌的位置,他在教授的点名中江湖救急,我很感激。第二次见面是在学生中心一楼,整个学院的社会实践报告展览,我忙着给自己的小组拉票,在人群中随便拽住一个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同学你对某某话题感兴趣吗?没想到他缓缓转过身来,笑着说同学你是不是对我手里那张票感兴趣?

      那时正值夏天,人头攒动的大厅里,冷气在上空呼呼地响,空调出风口处飞扬的红色丝带,像是一面猎猎招展的旗帜。两个陌生人同时盯着对方,噗嗤一笑,那样鲜活的表情,那么自然的相识。

      后来他说,你欠了我好多人情啊,没考虑过怎么还?我很爽快地说不如请你吃饭吧。

      曾经有人问过我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听了我的讲述后捧着脸说,好浪漫哦。是啊,如此美好的相识,多少次我都以为是缘分天注定,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也许是件替代品。命运的齿轮咔嚓咔嚓转得嘲讽,只是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听出来。

      秘密是一只小老鼠,我知道它只在我眼皮子下露出了一截尾巴,不快点准备好捕鼠夹和奶酪蛋糕,它绝对会马上逃跑;可我也知道,这六年里仁王对我足够好,好到我不忍心去怀疑他——仿佛一个层层相交、垒到臻于完美的必胜客水果塔,轻轻碰一下,就会轰然坍塌,而且没有再拿第二次的机会。

      我又仔细一想,觉得不可能。如果他的意中人是那个女生而并非我,以仁王的性格,他一定会在高中时就告白,而那些温柔缱绻的如诗情怀,也断不会出现在这样严谨学术的辅导书上。

      可是换一个角度看,这个答案就变得漏洞百出。万一仁王并不喜欢她,只是得知真相后,心中有过亏欠呢?我和她长得那么像,他看着我的时候,会不会顺便怀念一下十年前那个沉默寡言且行且随的女孩子?

      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又显然不是这种性格的人。既然他不屑于那些藏着掖着的小心翼翼,即使爱好是四处唬人,行事却也算得上光明磊落,为什么要假借关怀我的名义向别人赎罪?就因为我们长得像?

      我太了解他,正因为这份了解,所以这个问题用上再多的“虽然但是因为所以”也难以得出一个满意答案。

      而且感情本来就是一件理不出头绪的事情。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仁王的短信,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他下班早,可以从外面带回来。

      我愣愣地盯着屏幕,直到眼睛有些干涩。忽然又想起大三的时候,我为了改一篇论文,熬夜熬到完全失去了生物钟,几天下来终于病倒。起初只是小感冒,后来发展成高烧不退,咳嗽咳到睡不着,半夜里想吃热的东西,他就大老远跑到吉野家去买茶碗蒸,打包了揣在怀里带回来送到我们寝室。

      我拿着电话迷迷糊糊地说你干嘛啊,就听见那头传来他很爽朗的笑声,我想见你了,粥和菜只是顺带拿来的。

      病好之后再见到仁王,他才诚恳地表示当时还有半句话没说完,怕说了之后我气到一病不起。

      我转着笔,说你告诉我呀,我脾气这么好。

      他咳嗽一声,凝视着面前的笔记本,缓缓说道:

      “我想见你,是想见见你人比黄花瘦,一周没洗澡,素颜不化妆的样子。”

      我腾地站起来,把厚厚的教材拍在他背上,换来他好几声求饶。男生低着头,看不见我嘴角的笑。

      我没有告诉他的是,那些东西,其实不好吃,真的不好吃。

      可我们在意的,并不是某道菜的味道,某场电影讲了什么,或者某个风景区到底好不好玩。我们在意的,是那个人,是那种迫切想见到对方的心情。

      爱情也只是一种心情。

      我把报纸搁在书架上,拍拍手里的灰,回复他说,我想吃茶碗蒸。

      感谢仁王的短信,把我从怀疑与装傻两种选择的死循环中拉了出来。时间不早了,我也不愿意站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纠结,只是把报纸摊平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起身和外面的图书管理员道了别。

      然而当我坐在返程的新干线上时,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手机相册,盯着上面那张泛黄的报纸看。然后就在紧邻中学生坠楼报道的地方,发现了一条假期旅游指南,黑白的配图之间,“冨士御室浅间神社”的字样被人轻轻画了一个圈,边上用铅笔写着“二”这个数字。

      我放下手机,那一刻内心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找到下一个线索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窃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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