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一瞬间》艾玛君

9、第 9 章

　　所谓七月流火，一点也不错。

　　洋平一大早出去了，到出版社部联系摄影集的事情。进行的不太顺利，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去了。仙道留在店里，不停地喝水。停电已经一天了，电力公司来人修，折腾了大半天也没有结果。一天不开业，就一天没有收入，可是房租一样要付。其实即使开业也异常冷清, 开张以来，生意一直不好。不可能象Starbucks那样人潮如流，洋平是早就料到的，赚钱也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是想有人走进来，认真看他的摄影，拿起一样东西，花十秒钟看它的来历，懂得手里握着的是一个故事，如果被这个故事触动，会愿意把它带回家。然而经营和艺术完全是两码事，装潢店面，日常开销，房租。。。

　　货架已经摆得很整齐，仙道仍然在整理。门口挂着的风铃响，樱木走进来。

　　＂樱木！＂仙道张开双手, 作势就要扑过去，＂你来了太好了，一整天一个人都没有，我都要闷死了！＂

　　樱木左右张望了一下，＂洋平不在吗？＂＂不在。＂＂去哪了？＂＂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仙道笑笑，＂我们到外面去站会儿，这里好热。＂

　　两个人走到门外, 一人靠着一边。

　　＂找洋平什么事？＂＂。。。没什么，我再打电话给他好了。＂

　　仙道不再追问，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

　　＂刺猥头，我不知道你还抽烟的。＂＂哈，我原来也不知道。＂

　　晴朗的过分的天气，突然刮起阵风，仙道的打火机, 怎么也打不着。最后只好自嘲，＂最近真是很背。＂

　　樱木没有答声，他盯着门前一棵大树出了神。这一阵风，可能是热雷雨的前兆。大树正当时节，枝叶繁芒，整齐一致的随风飘向一边。

　　仙道看着樱木，想问他周末有没有见到流川，可又担心接下来樱木就会问自己，你怎么会不知道洋平去了哪里。仙道彰是何等的聪明，他临时改变了话题。

　　“樱木, 你说有些人是不是就像这些树，风再大，也只能把他们的枝叶往一边吹，但他们的根还是在原地，一动不动。”

　　樱木的肩抖动了一下。

　　＂干吗挑这么麻烦的一个人去爱？我是不是真的爱错了？＂

　　一个笑容，渐渐的在樱木的脸上浮起来。＂刺猬头，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准笑。＂

　　＂中学的时候，我功课很滥。你别笑，洋平也好不到哪里去，七课不及格和三课不及格有什么区别吗？！有一次参加补考，有一道题我做不来，洋平扔小纸条给我，我把那个答案抄下来。可是，我心里老是不高兴，最后终于还是把那个答案擦掉了, 结果那一科我当掉。其实我不是怕老师发现，也不是怕骗不过人，只是我，我不能欺骗自己。＂

　　＂爱情也是一样的，＂樱木笑着，笑容里是舒展开的释然，＂我只能依循自己的错，也不能抄别人的对。我不能，不能欺骗自己。＂

　　樱木转过头，＂刺猬头，你别骗自己了，你也不行的。帮我好好照顾洋平。＂

　　樱木赶在雨来之前离开，洋平淋着一身的雨回来，脸色比打雷的天气还难看。

　　一回来连湿的衣服都来不及换，洋平就忙着打电话，打给房屋中介，房东，银行，画廊，出版社。

　　仙道听出来，洋平的摄影集没有被接受。

　　“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仙道递过去一杯水。

　　“店里的事辛苦你了。”

　　“不辛苦，店里不忙。倒是你。。。”

　　洋平苦笑着摇头，“以前做编辑，每天忙着接电话，光是上门的作者和摄影师就应付不过来。”

　　“以前别人求你，现在是你求别人。。。”

　　脱下湿透的西装，跌进沙发里的洋平也一样疲惫无力，“很讽刺，不是吗？我就是因为讨厌人际关系和办公室政治，才出来自己开店做纯艺术，没想到现在反而姿态更低更世俗。我去出版社请他们发表我的作品，才发现我们以前对别人的心血是多么漫不经心！”

　　“慢慢来，你需要时间调整适应。”

　　“可我付不起的就是时间！”

　　洋平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爱惜地摩挲着天鹅绒的表面，“这是我最欣赏的摄影师，Peter Beard。他在非洲，用了六年的时间，完成了这本摄影集。1977年，他在ICP摄影中心举办了那场划时代的展览，你看，大象的尸体，烧焦的日记。用这些震撼人心的作品，摄影师对殖民主义给非洲带来的血腥表示愤怒。”

　　洋平的手停住，“我决定了，我要去非洲。”

　　“这么突然？”

　　“其实我想了很久了，现在这个情形，也许正是一种讯号。”

　　“那店怎么办?”

　　“暂时关闭一段时间，你看看，喜欢什么就拿回去做纪念。”

　　仙道笑起来，“要纪念干什么？你这样讲好象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这句话象一根针，刺在牙齿的神经上。两个人不说话。挂在门上的风铃停止了摇晃，这句话却在心里越来越响。

　　很长的一段沉默。

　　仙道忽然说，＂喂，我马上拿年假，非洲好不好玩的，我也去吧？＂

　　洋平惊奇的看着他，“为什么？”

　　“没什么，”仙道微笑着迎上他难以置信的目光，“我只是，不能欺骗我自己。”

　　他站在那里，等待着一个回答。洋平看着他，一瞬间真想说“好啊＂。

　　从小到大，他就有太过分的自尊心，懂得避免，仙道所说的“能见的失败”。二十多年来，他层层叠叠的武装，第一次被人戳穿。他为他的自尊心作战，多过为了有血有肉的自己。只是到现在，他反省，他所能操纵的，所能得到的，未必是最想要或者最心爱的东西。

　　是不是他在欺骗自己？为了这无谓的自尊，会不会做出一生要付出代价的事情？

　　仙道聪明，幽默，那么清楚的喜欢自己。非洲很远，天气很热。在看不到人烟的草原上开车，有他在，寂寞就会被远远地抛在后边。一个人走了这么久，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从来不和别人说所以觉得加倍的累。好累，想把手机交给他，把密码交给他，把遥控器交给他，把车交给他，把钥匙交给他，把自己交给他。

　　洋平自己也解释不清，也许坚强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惯性。

　　“你还是别去吧。你心目中的非洲，，大概都是电视上看到的，辽阔的草原美丽的热带雨林之类。你以为是参加豪华旅行团吗？到了景点导游说，ok各位我们在这里停两小时，请大家自行参观和买纪念品。真正的非洲，草原上随时有食肉动物扑过来，雨林里到处是有毒的虫。非洲也没有发胶给你做头。我怕你一到那里，就会像你的头发一样倒下来。”

　　“我已经变得刀枪不入，不然不能坚持到现在，还喜欢你。” 仙道的笑里有着决心, “让我和你一起去，非洲也好，月球也好，让我和你一起去。”

　　洋平扭过头去。

　　仙道走上前，把洋平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他挣扎，却被他更用力的抱住。他的体温，灼伤他的脸。他的味道，混着衣服上的毛球，溜进鼻子里，酸酸的。

　　“真的吗，月球也和我一起去吗？”

　　仙道蹭着洋平的头发点点头，“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们跟团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