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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廿伍 ...

  •   -廿伍(1)-

      这就是你的世界,上帝啊,

      这就是你的创造。

      人的幸福短暂、良好、有罪。

      ——《教士、神学家彼得·阿贝拉尔的情人海萝伊丝的祈祷》

      「豌豆糕点红点儿,

      「瞎子吃了睁开眼儿,

      「哑巴吃了侃上天,

      「瘸子吃了丢下拐,

      「秃子吃了长小辫……」

      细碎的歌声拂散在清晨尚掺腥咸的海风中,从高楼顶上传来的半甜半脆的女声像游走在半空的电磁波,一恍一忽地哼唱着一首似是童谣的简单曲调。

      触目范围内最高的那幢镜幕大厦的屋顶上,少女随风飘卷的发尾被晨间近海的空气打湿。

      少女像屹立在世界顶峰的大理石雕塑一样,笔直地站立于屋顶巨大广告牌的上端,双眸紧闭,长长的裙摆被吹成风的形状。

      风在躁动。

      空气中传来了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味道。

      少女因为这不同寻常的风的气息而睁开双眼,低头朝脚下绵亘的灰色城市望去。极高的站位让视野出奇开阔,而在由黑暗转为开阔的视野中横冲直撞一般铺展开的图景,是狼藉遍地的地狱之城。

      这里位于中子弹投弹区的最边缘,轮番的爆炸结束后。满目都是远在地平线处的巨大弹坑,因为爆炸气流的冲击,行道树、电线杆、车站牌全都东倒西歪,普通强度的窗玻璃也全部碎裂,一切不能移动的东西都被流弹般四窜的爆裂物射得千疮百孔。

      如今,这座城市仿佛自一开始就从未有过生命存在的死城。

      嗯?

      在视野极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某种动态移动着的布景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哎呀。

      在看清是什么东西在移动之后,少女发出小小一声惊呼。

      在远到连枪声都听不太清的远处,四个人影一边向被惊动的几只丧尸开枪,一边井然而迅速地穿过街道,直冲向内海湾的港口。

      哇。

      无声地发出慨叹。

      「好久不见,人类。」

      少女耳语般地说道。

      -----------------------------------------------------------------------

      由于打开尘封的地道出口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吴邪一行四人刚一见到久违的阳光,就被闻声而来的粽子们缠上了。幸而此前的中子弹已经送大部分粽子上了路,几人毫不费力摆脱了这几只虾兵蟹将。

      由于海湾位于爆炸区的外边缘,街区没有被炸毁。更令人鼓舞的是,内港一侧的私人港口没有收到丝毫毁坏,并且正像解家别墅中找到的地图上标绘的一样,诸多停泊的船只内,真的有一艘涂刷着解家家徽的白色双层游艇。

      私人港口的入口锁因为断电而可以轻松被破坏,游艇的升降梯搭在港口船坞的码头上。游艇的电力系统是自备的,所以解语花依然是凭借自己解家人的身份打开了游艇的虹膜锁。

      一进入游艇内部,吴邪的反应立马退化回第一次进入谢家古堡时的水准,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商务动力艇,够豪华的,这艇长少说也有20米。花爷家的钱赚得真比抢得还快。」黑眼镜摸了摸主人舱内的柚木皮沙发。

      一层的主甲板和上层甲板都是全露天的,主甲板与主人舱相通,内设的沙龙上部还有开放式的活动平顶。舱面船室的鲨鱼鳍形视窗和主人舱的方形视窗使得舱内采光一流。整体波斯地毯、成套的柚木家具、镀金的银餐具和银制装饰、多宝格里的古玩字画,全在因红外感应而亮起的特殊灯光设计下流光泛彩。

      解语花虽然也是头一回参观自家这艘游艇,带着大家舱里舱外转过一圈后,却充分展现出了主人家的淡然气派:

      「一间起居室,厨房配吧台。卧室有三个:主人舱的主卧,客房卧室,船尾舱室的乘务人员卧室。每个都是独立卫浴,吴邪你挑吧。瞎子去驾驶舱查一下柴油和储水量,开GPS看看这船能开到哪去。」

      黑眼镜本来就是工程学本业的技术刑警,于是领命而去。吴邪觉得客房已然穷奢极欲得足以让他夜不能寐,于是根本没考虑主卧就直接选了客卧。

      卧室的人员分配自然还是遵照「至少两人组队」原则,与在解家古堡时同样。

      由于黑眼镜迅速确认了这船油舱是满的,发动机也一切正常,续航能力至少在4000海里,所以暂时会呆在这艘船上的初步计划算是决定了下来。于是一时间上了船的四人都忙碌起来,解语花和吴邪忙着整理好几大包的武器、食物和衣服,张起灵也被黑眼镜叫去驾驶舱不知道检查什么仪表去了。

      他们一打开虹膜锁,全船的电力便启动了。吴邪一边把食物全部塞进厨房里的冰箱,一边不由得注意到吧台式设计的咖啡座的一角里,一台纤细的高脚盆景架上,放着一盆造型极具设计感的白沙仙人掌。

      望着鲜绿多肉的仙人掌,吴邪察觉到了某种程度上的不对劲。

      「小花,」他提高了声音向身处另一房间内的解语花询问,「我们从地道出来这一路上,所有的植物都是枯死的吧?」

      「那当然了,这一片的中子辐射也不弱,没有生物能活下来。」解语花应声答道,「怎么了?」

      「这里好像有一个例外。」

      话音刚落没几秒,解语花就出现在了厨房内。

      「我们进来之前,主人舱是密闭的吧?」吴邪指了指那盆奇迹般存活的植物。

      「是全封闭的。但游艇的材料不可能抵挡中子弹爆炸产生的中子辐射,那样会导致船身过重。」

      「所以我在怀疑别的。」

      吴邪说完,便转身走向主舱的方形视窗,扒在窗玻璃上又是哈气又是摸蹭地看了半天,又走到主舱门边蹲下,用小手电对着门边缘那一溜儿里照外照,搞得解语花一脸莫名。

      「你干嘛呢?」

      「验证猜想。」吴邪抬头,晃了晃手中的聚光能力很强的小手电,「多半错不了,这个船舱里被涂上了屏蔽中子辐射的涂料。很可能是铀238涂料,绝佳的中子反射层。一般的商务游艇要涂这东西干什么?」

      解语花也露出诧异的神色:

      「除了爆破实验之外,这绝对中子弹在世界范围内第一次投放。这艘船的主人难道早就预料到这一带会有中子弹爆炸?」

      接触到吴邪投来的眼神,解语花才恍然意识到这艘船的主人就是他们解家。

      「刚才从地道里出来的时候,出口的门明显是很多年来第一次被打开,说明地道里的粽子也不是这几天从那个门里进来的。」吴邪平静地说,「你不觉得这些事都太奇怪了吗。你家的地道里有十几只被封存了数年的生物,而这个生物分明在世界上刚刚出现没几天。你家的这艘不为人知的私有游艇还搞得像是专门为中子辐射环境准备好的逃命工具。」

      解语花皱着眉,神色有些肃然:

      「确实很怪。但关于这些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我没有在怀疑你,只是单纯地感到奇怪罢了。」

      吴邪看向自家发小,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你表情也太严肃了吧,咱俩什么交情,我还能不信你?」

      -----------------------------------------------------------------------

      在吃午饭之前,张起灵和黑眼镜终于摸清了这艘豪艇的底细。

      时值初冬,四人转移到阳光更加温暖的上层甲板的沙发上讨论起航的时间和地点。

      虽然是张起灵和黑眼镜两个人的共同研究成果,在报告会上喋喋不休的自然只有后者一人。

      「今天农历三十,我们上船的时候已经退潮了,港口水深不够这艘船吃水,不能起航。一会儿十二点左右开始涨潮,到时候可以试试能不能开动。」

      解语花立即大开嘲讽,对黑眼镜居然知道今天的农历日期表示怀疑。

      黑眼镜则把这事完全推在了张起灵头上:

      「农历日期是这家伙说的。我连公历都没算过日子。」

      吴邪对于张起灵居然是按照古老的农历来过日子这一点,着实感受到了惊异。

      「我用GPS搜了下附近的海域,有价值的目的地几乎没有。」

      所谓的有价值,自然是指能对四人今后的存活或获救提供帮助。

      「附近的岛都是旅游景点,轮渡往来频繁,估计也早成了疫区。只有一个岛好像有点盼头。那是个纺锤形的人工岛,离这个港口200多海里,那个岛先前是某个公司为了建厂才用土堆起来的,不过已经废弃一年多了,别说粽子,肯定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如果去那儿,好歹不用担心粽子,不过食物和水却无从保障。」

      「这个人工岛我听说过,」吴邪又从记忆深处扒出了一点印象,「前几年新闻里报道过,好像是叫——」

      「永兴岛。」坐在吴邪身边的张起灵接下了吴邪回忆不起来的话尾。

      「永兴岛?你们要去永兴岛?」

      这时,上层甲板的一侧忽然传来了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声音。

      是女人的声音。

      四人同时刷的转头望向了声音的来源。吴邪能感觉到身侧的张起灵已经把手摸在了腰间的枪上。

      一个穿着裙摆明显被撕短了许多的白色长裙的女人(从五官所传达出的讯息来看,说是女孩也不会有太大出入)坐在甲板的白色护栏上,悠闲地晃着撕裂的裙摆下露出的纤细双腿,盈盈含笑地望着甲板上的另外四人。

      「别这么紧张,我看上去能对你们构成什么威胁吗?那几位看上去可相当能打。」

      说到这里,少女像是大吃了一惊似的神色忽变,双手紧紧攥住护栏轻敏地跃到了甲板上。

      「小花哥哥?」少女脱口而出。

      另外三人的视线又不约而同地转到了唯一有可能被称作「小花哥哥」的解语花身上,而处于视线焦点的解语花,神情似乎也出现了松动。

      少女在四下里逡巡的目光显然又捕捉到了什么,脸上的欣喜愈发鲜明:

      「还有……难道是吴邪哥哥?」

      吴邪一脸茫然地被点了名,倒是解语花先一步反应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上船的?」

      「爬上来的。」少女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格外白皙的肤色在正午的阳光下炫耀似的反射着柔和的微光,「小花哥哥和吴邪哥哥都好久不见了。」

      吴邪恨不能一把抓过解语花问问这到底是谁,还有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多了个妹。

      少女毫不见外地一屁股也坐在了沙发上,大大方方地对在场的另外两个陌生人进行着扫描般不错目的观察。

      「秀秀……你不是在国外吗?我听说你在BSAA(*)做地区执行官。」

      *注:BSAA,即Bioterrorism Security Assessment Alliance,生化恐怖防御与评估联盟。

      这次完全意料之外的相遇虽然也算是久别重逢,毕竟几人自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互相在没有见过面,不过解语花现在的心情无端的是无奈多于惊喜。

      「对啊,我这次就是来华北做地域评估的。谁知道遇到这种事,差点送命。」

      霍秀秀口里答着解语花的话,两只乌溜溜的杏眼却一秒也没放过吴邪的脸。

      「吴邪哥哥,你怎么跟活吃了苍蝇似的,表情还是那么蠢。——我天,你旁边那谁啊,眼神好凶。」

      旁边自然坐的是张起灵。

      吴邪无辜被骂了脸蠢当然极端不爽,但也不好意思在这个貌似认识自己还免费叫了自己好几声哥的漂亮姑娘面前发作。

      盯着吴邪看了半天,霍秀秀终于忍不了了似的,脸上挤出一个拼命抑制翻白眼的冲动的表情:

      「该不会还没想起我来?难道你真的和你表情一样蠢……」

      霍秀秀这话显然是在开玩笑,不过还是惹得吴邪嘴角抽搐。

      「我是霍秀秀,记得不?北京霍家大宅的霍秀秀。我可一直记得你呢。你以前说要娶小花哥哥的时候我也在场的,想起来没?」

      黑眼镜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咔」,于是飞快地看向了面色不善的张起灵,和他依然握着腰间枪把的手。

      黑眼镜默然扫了一眼刚刚抖出了一则爆炸性旧闻的霍秀秀,只期望队长千万不要一个没忍住又捏废了一把无辜的枪。

      霍秀秀这么一提示,吴邪倒还真隐约想起了当年家里长辈带他去北京过春节的时候,一直跟在解语花裙子后面的那个丸子头小姑娘。

      这一段虽然是想起来了,不过……

      「我什么时候说过娶小花?」吴邪的记忆显然依旧存在断层。

      这一回倒是解语花不知为何十分力争:

      「你说过。当着好些人面说的。」

      「是吗……」吴邪发现自己小时候的下限是个奇妙的东西。

      「连这都能忘。小花哥哥我跟你说过吧,吴家的男人全都是负心汉。」

      吴邪因为霍秀秀的这句地图炮而挂下一脑门的汗,虽说当年他爷爷确实不太对得起霍家的姑娘这也是事实……

      一旁的黑眼镜只希望这个话题可以立即点到为止,因为就他对枪身强度和队长握力的了解,张起灵手里那把枪绝对已经危在旦夕了。

      吴邪正一头雾水地因为自己根本不记得的罪行遭到了青梅和竹马的联合讨伐,忽然冷不丁地感受到了从身边传来的强大低气压。

      什么?海风吗?果然已经冬天了,中午都这么冷。

      吴邪的思路依然游离在状况之外。

      最终上层甲板上叽叽咕咕一通乱侃的叙旧被张起灵冷冷的一句「午饭」给中断了,几个人这才留意到时间,于是返回底层主甲板打算吃中饭。

      霍秀秀一蹦三跳地迅速从阶梯上落回主甲板,捡起甲板上的一只系著墨绿色长缎带的奶白色草帽扣到了头上。

      解语花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停下来问道:

      「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

      「这说来可话长。」

      「你先说着。」

      于是霍秀秀便说起了自己的遭际。他们一行从BSAA总部派来的人本来正在国际会议中心参加会谈,全市却突然响起了警报,整栋大楼的人都在往外逃。霍秀秀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察觉到街道上那些全身血红的人群实在不妙,于是便逆着人流往楼上逃,一直逃到了楼顶,为了安全起见还用楼顶的一台自动贩售机把出入楼顶的唯一一扇门给堵住了。

      「我一边往楼上跑一边也在顺手找点能有用的东西,顶楼下面有几层是商场,我就抓了几件方便活动的衣服,开会穿的套装的裙子根本迈不开步子。」

      「方便活动?」吴邪怀疑地盯着霍秀秀裙子的下摆,这身白裙子的裙摆在惨遭撕断之前显然不可能是什么便于行动的设计。

      霍秀秀却很满意似的笑着:

      「这款裙子我看中很久都没舍得买,机会难得嘛。」

      这姑娘大难当头居然还在考虑这事。有时候真无法理解上帝给了女人怎样一种脑回路。

      「所以我这些天都是靠楼顶自动贩售机里的饮料和零食过活的,那些Mr Red好像很不擅长爬楼嘛?根本没来楼顶打扰我。」

      她用「Mr Red」来称呼这些病变的人群,吴邪心想,而我们用「粽子」。

      「然后我就在楼顶看到你们啦,就是那幢楼,看到没——那边最高的那幢。」

      霍秀秀拉着解语花和吴邪要指给他们看,却被一把横过来的未出鞘的刀拦在了一米之外。

      吴邪和霍秀秀都惊疑地看着挡在两人之间的黑金古刀,更让吴邪没想明白的是,张起灵什么时候把他挡到身后去了?

      像是在回应吴邪的疑惑,张起灵冷冷地开口:

      「她在说谎。」

      吴邪听了,脑子里思路转得飞快,立即恍然了悟——中子弹!

      如果霍秀秀真像她说的那样一直呆在屋顶,那么她应该早就因为中子辐射而死亡了。

      「谁说谎了!听人把话说完!」

      霍秀秀气恼地皱着脸,但也明显不敢去硬挪开张起灵手中的古刀。

      「我听见爆炸声的时候还看不见爆炸点,但也知道情况要遭。所以就一路走捷径逃到海底隧道里了。」

      「捷径?」解语花问。

      「当然是从好几个屋顶跳过去,幸好这一带高楼很多。所有的爆炸声结束后我等了半天左右,就赶紧回楼顶了。隧道里Mr Red实在太多,我差点把命折在里面。」

      躲在海底隧道中倒绝对算是个最佳方法,因为阻挡中子的最好材料是水这类轻物质,几厘米的水层就可以衰减一半辐射。

      「我说谎?别想挑拨我们的关系,」霍秀秀扬着眉毛一脸挑衅地看着黑金古刀被张起灵收回了背上,「我和吴邪认识二十多年了,他当然信得过我——」

      霍秀秀的目光接触到张起灵脸上的神情,硬是把后半句「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吞回了肚子里。

      「他不记得你。」张起灵的声音达到了本日最低温。

      「他家里人我也都认识,他父母他二叔三叔他爷爷我全认识,」霍秀秀嘴里当即冒出了一大串,「你呢,见过他父母吗?」

      在场的另外三人全体失声,尤其是被当成了攀比本钱的吴邪,实在是不明白这两个成年人为什么要进行如此幼稚的对话,而且霍秀秀比的这都是什么玩意,张起灵干嘛要见他父母?

      解语花咳了一声,决定把话题绕得远一点:

      「秀秀,你说你这次是来做地域评估的?BSAA是不是对这次事件预料到了什么?」

      「我只是区区地区执行官,杂兵一个,哪能知道这些。不过这会儿BSAA如果还没全灭的话,应该已经忙翻天了,毕竟这么重大的生化灾难都被他们预判失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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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张起灵本来就和解语花不对盘,如今又来了个更不对盘的霍秀秀,午饭期间却总算是没有什么人在饭桌上打起来。

      霍秀秀对这顿用干粮和罐头食品拼凑的午饭的评价为难以下咽,声称她还不如回屋顶吃薯片去,随即又表示这附近有个大型生活超市,对于改善伙食来说是个有利的地理条件。

      午饭之后开始涨潮,黑眼镜试着发动游艇时发现,由于长期停泊,这艘船的锚被水草缠了个严实。

      「只能等下次落潮才能去清理那些水草。」黑眼镜道,「但下次落潮天已经黑了,不仅看不见水下环境而且正是粽子出来散步的时候,所以最早也只能明天早上解决掉水草然后出发。」

      于是起航的时间再次被耽搁。

      「你们真要去永兴岛?」此时正在游艇里四处参观的霍秀秀忽然说道,「劝你们别。」

      「怎么了?」吴邪问。

      于是霍秀秀便告诉他们自己在楼上看到的场景——连日来至少有六架大型直升机降落在永兴岛。

      这个情报果然引起了关注和不安。

      「也许是补给机呢?永兴岛可能被开辟为避难区域了。」吴邪有些惴惴,虽然明白可能性微茫,却仍然希望着转机。

      「那样的话,岛上至少会向外传送安全区电波,我们这艘船的通讯系统可是什么也没收到。」

      「没办法吧,不然还能去哪?」

      解语花的话重新把完整的事态推到了所有人面前。

      现在的状况可不是他们能坐下来讨论该去哪里这么优游,而是他们除了此处,无处可去。

      这是惟一的目的地,但只有上帝知道这是不是一条活路。

      起航还在明朝,所以整个下午都只能干点杂事。霍秀秀便企图拉人组队去那家超市搬点吃的回来。

      「这附近的粽子都被辐射得没多少了,而且你们的食物也撑不了整个航程。」

      霍秀秀大举游说着。解语花不同意把吴邪带去,张起灵则根本不搭理这丫头的计划,黑眼镜要研究怎么驾驶游艇和使用航海仪,于是最终是霍秀秀和解语花两人带上枪出发了。

      然而等他们背着从超市里找来的包以及其中的一大堆保质期很长的食品返回游艇时,解语花所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你……重复一遍。」

      解语花压抑着嗓音中的不稳定因素,砰地一声把背包甩在了甲板上。

      黑眼镜显然没有明白他的反常表现是事出何故,只好把自己刚才的话又念了一遍:

      「哑巴在擦枪,吴邪用剩下的食材做晚饭去了——你脸色不太好,怎么——」

      话没说完,解语花就面无人色地冲进了船舱,直奔厨房而去。

      「感觉有料。」和解语花一同回来的霍秀秀也一把卸下包和枪,跟着跑了进去。

      霍秀秀边跑边问「怎么了」,还没得到回答,两人便一前一后冲进了厨房。

      乌滚滚的浓烟、刺鼻的焦味、小型爆炸的闪光……这些都没有出现,只见吴邪随随便便围着个权当围裙的外套,站在一切正常的灶台旁,有点惊讶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两人:

      「你们饿了?」

      解语花看着吴邪手边一小排已经装盘的菜,露出了仿佛目睹人间惨剧的表情。

      「来不及了……」

      「到底怎么了?」

      霍秀秀完全摸不着脑袋,只觉得这些菜看上去就算没有什么艳惊四座的卖相,好歹也算是家常水准呀。

      「表象,这些都是表象。」

      黑眼镜走进餐厅的时候,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仿佛走进了殡仪馆的遗体告别现场。

      餐厅里的气氛居然如此肃穆,黑眼镜忍不住扫视了一眼四周寻找是否哪里正躺着谁的尸体,却只看见了一桌子看上去很普通的家常小炒。

      就算最后一个进入餐厅的张起灵表情上没有任何表示,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在场除了吴邪,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坐在奄奄一息的好友病床前的神情。

      霍秀秀自打听过解语花给她解释的「大学同学都说吴邪的厨艺是核武器级别」后,便明白了看上去正常无比的吴氏料理具有什么程度的毁灭性。这会儿看见张起灵也进了餐厅,忍不住动了坏念头。

      「今天的晚饭都是吴邪哥哥做的喔,」

      一句话吸引了张起灵的注意。

      「第一个吃到的人肯定超幸福,嗯,会是谁呢。」

      霍秀秀极端浮夸的表演让解语花和黑眼镜忍笑忍得非常辛苦。

      不过对自己厨艺显然没什么自觉的吴邪却笑着附和着:

      「嗯,没剩什么食材,大家随便尝尝吧。」

      自然,只有唯一不知情而且刚被霍秀秀的无聊把戏引上钩了的那人动了筷子,另外的所有知情人都是吞口水的吞口水,瞪大眼的瞪大眼,用观看彩票开奖的关注度注视着餐桌上的惟一动静。

      『喂喂他吃了!』

      『还一口吃了不少……』

      霍秀秀和解语花眼神交流着。

      接受所有人注目礼的人以堪称优雅的频率慢嚼细咽,自始至终脸色不变。

      见此形状,其他人却暗下交换着「这怎么回事?」「吴邪哥哥进步了?」的眼神。

      「怎么样?」吴邪对这一切暗流涌动全不知情地问道。

      张起灵放下筷子,微微皱眉。

      「你放什么了?」

      其他人不禁泪流满面,因为谁都听出了刚刚那句话尾音不稳。

      尼玛,队长大人的声音在发颤,果然是核武级别的料理,应该纳入国家军事威慑力统计数据库。

      「没放什么啊,都是按厨房里那本食谱来的,因为食材不全,我就用——」

      「算了不用说了。」解语花当机立断拦住了吴邪的话,霍秀秀抓紧时机进行嘲讽:「那是什么食谱?《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在他的胃上开洞》?」

      黑眼镜试探性地用筷子捅了捅盘子里的菜,仔细观察了一下筷子头的腐蚀程度,下了结论:

      「哑巴,以后把这家伙看好,别让他靠近厨房。」

      吴邪显然有点不敢相信:

      「真那么不成功?我尝尝……」

      可惜他根本没来得及动筷子,就被张起灵一把钳住了手。

      「别尝。」

      张起灵的语气里听得出斩钉截铁的意味。

      自此,一行人正式确立了「使用吴邪料理的三不原则」:永远不首先使用吴邪的料理;永远不对无吴邪料理的敌人使用吴邪的料理;永远不输出和扩散吴邪的料理技术。

      吴邪的料理也正式获得了与核武器同级别的待遇。

      结果晚饭还是用解语花和霍秀秀二人从超市带回来的袋装熟食随便应付了一顿,吴邪因为厨艺展示失败有些萎靡,而其他人都密切关注着张起灵的脸色,以防这位第一战力突然毒发身亡。

      初冬的北半球的夜幕降临得很早,一吃完饭便让人感觉已经临近睡觉时间。多余的那间船尾舱室卧房自然分给了霍秀秀。

      听说守夜的任务落到了张起灵头上,吴邪立即自告奋勇要求陪同:

      「我跟他一起。」

      说罢便带着自己的枪站了起来。

      张起灵只朝披了件外套就跟上来的吴邪扫了一眼,淡淡说道:

      「你去睡。」

      吴邪却根本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尾巴似的跟着人来到了主舱外。

      而舱室内,解语花狐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瞟了个来回,黑眼镜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老样子,霍秀秀则对解语花说了两声「挺好的挺好的,给他俩留点空间」便头一个跑回去睡觉了。

      -廿伍(2)END-

      -TBC-

      -廿伍(3)-

      二层甲板上的全透明的活动球顶已经关闭,像在甲板上罩了个映满繁星的透明泡泡。

      月末的纤月钩在将近午时的夜幕,仿佛对人间的剧变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万古如斯的月亮匀洒着冷漠的银色天光。

      二层甲板上的沉默已经持续了很久。

      张起灵大概这一辈子都没对这种分明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情况在意过,两眼正以潜伏的狙击手般的专注一动不动地盯着因为失去了昔日万家灯火而分外漆黑的海岸,显然正在履行守夜的职责。

      吴邪却突然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把自己身上的外套随手往张起灵身上一披的同时,脚步已经开始往底层主甲板打滑:

      「小哥你冷吧,先穿我的。我再去拿一件。」

      其实被透明球幕所封闭的二层甲板里哪里能感觉到初冬的海风,不过张起灵只是一言不发地用目光追随着吴邪下楼的身影。

      虽然张起灵对吴邪想要干什么不太有头绪,但他既然主动要和自己一起守夜,那想必吴邪想做的事是与「二人独处」的前提条件挂钩的。既然如此,张起灵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会乐见其成。

      果然吴邪返回二层甲板的时候不仅带了件外套,手里还提着药箱,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古怪的原因,另一只手中还端着一碗水。

      「我想起来小哥你好久没换药了吧,」吴邪像在解释自己带回的这一堆东西似的,坐在了张起灵身边,「你先——把衣服脱了吧。」

      张起灵微微扬眉。换药的时候这家伙没有直接来扒自己的衣服,这倒是头一回。不过大概是决定了姑且静观其变,张起灵还是依言动手把上身的衣服脱了。

      脱衣的同时,张起灵听见那碗水被放在了他们所坐的沙发旁的小矮几上。

      吴邪应该早就摆弄好了医药箱里要用到的器械,却迟迟不见动手。

      张起灵抬眼,发现吴邪正表情不太自然地盯着自己光裸的上身。

      原本就布满伤口和旧疤的肩臂上,此时分明又多出好几处泛着乌紫的手指形淤青和掐痕。

      「这些都是……」吴邪的动作大概是想伸手,却最终没能把手伸出,也没能把口中的话接着说下去。

      吴邪清楚这些都是他在那剧痛的三天中,在张起灵身上留下的印迹。即使被怀里的人掐成这样,张起灵也不打算放开手吗?

      究竟掐得多用力,才会留下这么过分的淤痕?

      吴邪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来面对眼下这种熟悉的混乱。每一次,这混乱都突如其来,而且都与面前的这人直接相关。

      吴邪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紧紧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又是这样,我又害得他——

      那声原本打定了主意要说出口,却由于喉间异样的梗塞而迟迟未能成声的「对不起」,因为一直缄默的另一人忽然脱口而出的话语而永远错失了说出的机会。

      「我的错。」

      张起灵抢在吴邪出声前说道。

      看见吴邪有所异变的神色,张起灵知道吴邪该是听懂了。

      吴邪被咬,从而被迫接受三日的折磨,这当然都是他的错。太疏忽,太大意,太缺乏判断,太没有预见。力量太不足够。才会又一次没有及时把危险从吴邪身边排除。

      究竟疼得多厉害,才会掐得这么用力?

      在这些淤痕被留下时,张起灵满脑子里都来回地响起这个问题。

      吴邪的确是懂了,但却完全不认同张起灵的观点。尽管如此,却没有出声争辩。

      缠住半个肩膀的防水纱布被吴邪一圈圈扯下。他一边低着头给仍未愈合的伤口做着基本的消毒,一边慢吞吞地说:

      「一会儿我要取一点你的血,没问题吧?」

      张起灵听罢已经拿起了黑金古刀,被吴邪赶忙按了下去。

      「用不着动刀子,用一次性采血针吸一点点就够了!」

      吴邪说到「一点点」时狠狠加重了语气。

      这回真的只需要很少量的血,吴邪用极细的采血针从张起灵的伤口上吸取血液的过程仅花了两三秒,紧接着,吴邪又用另一枚抽血针扎取了自己的指血。

      在吴邪帮张起灵上好药整好衣服以后,那碗水才终于开始发挥作用——吴邪把适才采集的两人的血滴进了那碗「水」中。

      其实那并不是水,而是吴邪用药箱里的胃肠消胀片和船舱里的煤油做出来的一碗硅油溶液,而血液恰是与其并不相溶的一种液体。

      落进硅油的两滴小血珠立即就像找着了小伙伴似的,撒欢一样抱成了一团,不过仔细看的话,两个血珠交界处还是有着不稳定但清晰可见的分界。

      吴邪一直紧张地注视着两滴血在硅油中的理化行为,看到这里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来他猜得没错,而且由此推断,他先前关于病毒所猜测的「溶剂理论」也应该大体正确。

      现在他的血拥有了和张起灵的血非常相似的性质,虽然那种性质具体何从解释他并没有把握,但他至少不用担心自己日后还有没有因为那一咬而尸化的可能了。

      正当吴邪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这个难得的喜人消息时,忽然注意到一颗脑袋赫然从甲板上的楼梯口里露出。

      吴邪被吓得全身一炸,定神一看,才发现那是霍秀秀的脑袋。

      「我操,霍秀秀你搞什么!」

      不知道已经偷看了多久霍秀秀见自己暴露,便干脆从楼梯里蹦了出来。

      「你们俩才是搞什么偷鸡摸狗的?演清宫剧呢,还滴血认亲?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吴邪对这一连串的发问和嘲讽无以辩驳也无以回答,因为乍一看他们俩确实像是在滴血认亲。

      知道霍秀秀对病毒抗体什么的不感兴趣,吴邪就随便解释了下这是他目前的科研项目,霍秀秀果然摆摆手让他闭嘴,然后毫无身为偷窥者的半点羞愧意思,也坐到了沙发上来。

      不过她好歹不像吴邪那么迟钝,还懂得挑了一个离张起灵远点的位置。

      「你刚刚在楼梯那儿才是,偷鸡摸狗的干嘛呢?」吴邪问。

      「小花哥哥让我来看看你们。」也不知道霍秀秀是在推卸责任还是在说实话,「我也陪你们放放哨好了。吴邪哥哥你记得不,以前大年夜我们也一起在北京守过夜。你还没跨年就睡着了,口水淌我一裙子。」

      看见吴邪的表情,霍秀秀不满地撇撇嘴:

      「什么啊,又记不得了。亏我以前还那么真心喜欢你呢。」

      霍秀秀张口又是一句一个猛料,听得吴邪直怀疑这丫头认识的那个吴邪哥哥到底是不是自己,这些个童年剧情他自己可是头一回听说。

      还有这玻璃球幕一直不都隔温效果挺好的么,怎么突然室温就骤降了。果然是到冬天了……

      霍秀秀依然在不知真假地自哀自怜:

      「……小孩子的那种真心喔,可珍贵了。」

      吴邪觉得此时恰有一句箴言最适合用来打发这怀旧伤今的姑娘,那就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霍秀秀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大秀记忆力的机会,巴拉巴拉又在那细数秀花邪三人曾经的童稚时光,从公主坟大院回忆到琉璃厂茶座,从吴邪一家子叔叔闲扯到霍家一家子大姨小姨。

      也不知道这姑娘哪来的那么多话和精力,愣是只花了半小时让吴邪从头脑清晰阶段无缝过渡到了头昏脑胀。

      张起灵斜一眼又打了个哈欠的吴邪,淡淡地说道:

      「困就下去睡。」

      「哦,那不好意思啊小哥,我先去睡了。」

      确实困了的吴邪说着就干脆地站了起来。

      霍秀秀原本还打算正好借此独处机会探一探那位明显对吴邪哥哥有所图谋的沉默小哥,却硬是被张起灵天寒地冻的眼神逼得嗖一声起立,老老实实跟在吴邪后头下楼去了。

      「我说,你那小哥是不是特不喜欢我?」霍秀秀在吴邪回房间时,如此问道。

      吴邪却像被逗乐似的笑了:

      「他就这样,你别在意,我还没见他喜欢过谁呢。」

      霍秀秀因为吴邪这句不假思索的话而露出了复杂异常的表情,连纤秀的眉尖都扭了个七拐八绕,惹得吴邪大惑不解。

      「小姐,你照照镜子去,你现在的表情才叫活吃了苍蝇。」

      霍秀秀却只是古怪地打量着吴邪。

      「现在我挺同情那小哥的。」

      霍秀秀认真总结般的说完这句话后,一转身只留给吴邪一个远去的背影。

      -廿伍(3)END-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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