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九八

7、第六章

　　青杏死的那日盛京一丝风都没有。
　　她站在高楼之上往下眺望，禁不住地头晕目眩。
　　怎么，沈尤容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么？头顶上是望不到尽处的浩大天幕，脚下是踩不到实地上的飘忽感。
　　原来死是这样容易的一件事。

　　长于说得不错，她不是沈尤容，学得再像也不是。
　　沈尤容的目光是干净的，他和长于之间清清白白，对这个知书达理的姑娘，长于终究是敬重的。
　　但青杏不同，从见到青杏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干净的姑娘。她的目光是卑鄙的，尽处还藏着一点下.流。
　　这点下.流，让长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在青杏身上索取肮脏的快乐。

　　秋依阁里的姑娘，个个都是选出来的细作。
　　九姑姑是什么人？皇宫里头放出来的人，专门将调.教出来的姑娘嫁给世家子弟，她们是九姑姑的耳目，是当今天子的暗线。
　　女儿怀，温柔乡，这世上的极乐，都是要人性命的。
　　青杏没多久就摸清了九姑姑的底细，想着办法一点一点漏给沈尤容。

　　“容儿姐姐，我听说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是愿意为他去死的呢。你不如跟公子坦白，他一定会原谅你。”
　　沈尤容凄然地笑了，凭九姑姑的手段，自己逃得到哪里去。
　　果然，不久九姑姑就开出了条件。
　　“你若不肯，便去前厅接客罢。”只消这一句话，便是沈尤容的死穴。
　　“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是愿意为他去死的呢。”
　　这世上只有沈尤容才那么蠢，拼着不出卖长于，竟连性命也不要了。

　　但青杏不是她。
　　长于世家的大厦，不久就要垮了。
　　青杏抬起头，恍惚地笑了。
　　“公子，你说的不错，我不是她。”
　　青杏望着城门楼赶往长于府邸的重兵，轻笑一声，翻身从阁楼上一跃而下。
　　头上的青木发簪在半空脱离了她的发，直直地跌了下去，青杏伸出手去捞，终于没能抓住什么。
　　那发簪磕到地上，轻轻地折成两半。
　　咔嚓。

　　青杏抬起头，努力去听，轰隆轰隆，什么也听不到。
　　恍惚间她想，她这一生，都为了一个叫沈尤容的女子活着。她的生命是沈尤容生命的延续。
　　她不是她自己，她只是一个可耻的替代。
　　但她毕竟不是沈尤容，承认了这一点，死期也就不远了。

　　天空原来不是四四方方的，它可以那么广阔，那么高远。
　　一丝风也没有。
　　青杏终于落到了实处，背上是冰凉的，她的眼睛也是冰凉的。
　　这世上有人活得很快乐么？沈尤容是痛苦的，江锦荣是痛苦的，甚至长于也理应是痛苦的……
　　她们都在寻觅着什么疯狂的快乐。

　　为什么人不能选择自己是谁？
　　她不要做青杏，她也不要做沈尤容。她不是庵里地姑子，也不是青.楼里的贱.婢。她是娘亲的女儿，是夫君的娘子……
　　每个人都应当获得一次回炉重造的机会。

　　天要黑了么？
　　青杏努力睁大眼睛，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一片漆黑。
　　——没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