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血》谈天

1、祸起茅山

　　山不在高，有名就行，比如茅山。
　　凡是名山，必有旅行团。

　　嗯，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茅山，历史名山，知名度在民间相当高，都说山上有逐风揽月的仙人，不知岁月的修行者。
　　山确实不怎么高，道观也低矮老旧，但整个山脉早早就迁走了原住民，山林绿化保护的很好，此时正值盛夏，从山顶往下俯视，满眼碧翠，有清风从谷中徐徐拂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暑气顿消。

　　不过来这里的大多数人，对抽签进香的活动更感兴趣，熙熙来攘攘去挤在一起，少有人肯驻足静静感受一番。
　　这会儿进来的是来自s市的一个旅行团，正兴高采烈的自由活动中，只团中最年轻的那个姑娘没精打采，远离人群。

　　女青年方绯，最近混得相当惨,且恶俗。
　　男友劈腿了，对方还是自己的“好姐妹”，尤其是那对狗男女和自己都是一个单位的，东窗事发后这两个臭不要脸的倒放开了，天天在大家面前秀恩爱，当她是死人，对其他的同事的眼光毫不在意，反倒方绯觉得羞窘得抬不起头来。
　　——这果然是一个不要脸活得比要脸安逸的世界。

　　要不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真是想辞职算了，咬了半天牙，在主任同情的眼光下，被开恩特批了休假。
　　那就去旅游吧。

　　众人都簇拥着导游进入道观正殿的时候，方绯独自留在长廊上吹风，茫然四顾。这茅山道观是建在山顶的，四面仿佛临空，想来风水很是不错，迎面吹拂的风十分轻柔，带着草木的清新芬芳，方绯扶住柱子深呼吸一个，刚刚觉得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一些，有些人就找不痛快来了。

　　说起来也怪，深山里就是气候不同，刚才还说热呢，突然就呼啦啦刮来一股凉风，方绯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陡然听到背后有人开口说话，吓了一跳。

　　“无量天尊，这位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咦，你的面相很好啊，一看就是贵人相，搞不好是前世娘娘命托生的，让小道来给您算一下姻缘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道士，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乱瞧。

　　方绯仔细打量一下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道士，五官倒是长得不错，可惜太胖，小肚子跟西瓜一样饱满，顶得浅色纱质道袍有些变形，气质又猥琐，很风骚的支着牙乱笑，没有一点儿道士的样子。

　　倒像个蹩脚的骗子，专门骗游客的那种。
　　姻缘？我呸！不理他。

　　“施主，小道说的都是很准的——”胖道士眉飞色舞：“而且收费很低哦~”
　　方菲：“不感兴趣。”
　　胖道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把纸扇来，“啪”地打开，装模作样扇上一扇：“无量天尊，贫道觉得我们很有缘呢，不收钱，白看如何？”
　　方菲扭头走开。
　　胖道士粘粘糊糊跟着，又眼睛一转：“施主，你细细看起来仿佛隐约有霉运当头，想不想转个运呢？”

　　方绯：刚才还说我富贵相，这就霉运当头了，你才霉运当头，你全家都霉运当头。
　　她“哼”了一声加快脚步，不妨那道士凑近她色迷迷笑，呼吸几乎都喷了过来：“无量天尊，女施主不相信我啊，贫道看你霉得狠了，没个十年八年都没有转机，啧啧。”

　　“呸，”方绯偏头狠狠地啐了一口，她这辈子就没这么生气过，气得话都说不顺溜了，一肚子邪火统统顺着嘴发泄了出来：“你才霉得很呢——你，你一百年也没有转机！”

　　说来也怪，这话一出口，四下里陡然一片寂静，鸟叫虫鸣都停下来，连山上的风都仿佛静止了下来，天色快速变得昏暗，远处隐隐有雷声。

　　方绯这么一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面好受了很多，转身大踏步走了，只留一个胖道士傻在当地。走没多远正好碰上导游带着大部队：“各位游客时间到了，请抓紧时间集合，好像要变天了，我们得快点下山。”

　　方菲出了道观大门的那一瞬间，那胖道士倒在地上，四脚朝天口水鼻涕地乱哭起来：“娘娘救命啊啊啊啊～～～呜呜呜，一百年啦，我连个野鸡毛都不敢拔攒下来的功德啊，被个死女人一句话给坏了，呜呜呜。”他哭的十分凄惨，渐渐缩成一团，身上衣服脱落，变成一个长着九条油光水滑长尾巴的黄白杂毛胖狐狸，躺在地上鼓着个肚皮，四脚朝天撒泼哭泣，扑腾了一地的毛。

　　胡乙还要再哭，忽然仙乐渺渺，霞光万道，一个声音传来：“胡乙，出了何事如此放肆？嗯？是谁把你打回原形了？”话虽然严厉，但声音宽和柔美，令听到的人不由自主生出爱戴仰慕之情来。
　　胡乙眼泪还没有擦干，却乖乖爬起来，抱着乱成一团的尾巴，低头趴伏在地上行礼。

　　神光潋滟，衡元君娘娘显神通驻在半空，两边侍女执鲜花法器团团簇拥，她微怒看着下方，
　　胡乙变成的杂毛狐狸一边前爪合十磕头一边哭诉：“娘娘救我，是刚才一个坏女人干的，她口出恶言坏了我的修行！呜呜呜，娘娘，娘娘给我做主！”

　　原来，这胡乙是个九尾仙狐，但是先天不足，血统不纯，兼个性惫懒懈怠，难成大器，虽承元君娘娘收入门下，谆谆教导，殷殷督促，这一百年来终于修为渐满，但前日娘娘掐指一算，它这几天要过一劫才能脱却杂骨，重塑仙体，就拘它在观中不得离开。
　　为了给他脱胎换骨，衡元君娘娘赴仙友处求仙草丹药，暂离茅山也就半日，谁知道冥冥中自有定数，娘娘前脚走了，这货耐不住寂寞就偷偷破了结界，出来溜达，一时无聊+嘴贱就想要调戏一下落单的小姑娘，结果被人一句话坏了天机。

　　也不知道这丫头的嘴巴怎么就这么恶毒，倒霉狐狸直接就被打回了原形。
　　一口喊出一百年！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女人！胡乙捧两个小胖爪子，去拉元君娘娘的裙角：“求娘娘，给弟子报仇，打个雷劈死她吧。”
　　话音刚落，凭空一声细雷，胡乙吓得毛都炸起来了，赶紧往娘娘的裙子底下钻，钻到一半又觉得不合适，犹豫了一瞬，一条后腿就露在了外面，被劈得焦黑，和着“噼啪”的电火花声颤抖着。

　　又来！狐生无趣的抬起头来，娘娘的眼中也满是心疼，他瞬间感动：“娘娘，请您不要太在意......”
　　衡元君娘娘看着身上七彩羽衣那一片狼藉的裙角，心想，我怎么能不在意呢，我最后一套拿得出手的见客衣裳了！
　　她点点头，目光坚定的对胡乙说：“小乙，看来你下山的时候到了！”

　　“下、下山？”胡乙低头看看自己现在这个落魄样：“娘娘，听说现在山下好可怕，人类什么都敢吃，连狐狸肉都能做成烤羊肉串卖，我这么珍稀的品种，一去肯定就回不来了。”
　　衡元君：“你这嘴……休得再胡说，你还不吸取教训？世上都说老天有眼，焉知无耳？凡事不可妄言忘形，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还没有吃够亏吗？。此次下山入世，切记当谨行慎言。”

　　“可人家害怕...没有人保护好可怕......”

　　衡元君突然想起一事，掐指一算，喜悦不已拍手道：“果然、果然，正好、正好！”转头看身后一侧一直肃立不动的英俊青年：“龙甲，前几天你家里捎信来，叫你下山，继承家业，胡乙又正好应了劫数被打回原型 ，为师看来，未必不是有破有立，破中求立，你就带师弟一起，游历凡尘一番。”

　　龙甲面无表情的站出来欠身行礼,一句废话都没有：“遵命。”他是个高大英武的青年，五官深刻俊美，气质冷傲出众，同样一身简陋的道袍，硬是穿出细腰长腿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范儿来，只可惜性情冷漠，常年面瘫，惜字如金，实在让人难以亲近。

　　胡乙的狐狸眼转了又转，娘娘衣服被毁又心情不好，肯定不会管他了，自己被毁了道行赶下山，看起来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便宜大师兄身为史上血统最纯净的青龙，皮糙肉厚防御系数高战斗力破表，家里后台又硬，父母都是天庭驻海外的高干，还有好多厉害的亲戚遍布五湖四海，当然还巨有钱，珍珠如土金如铁么，就指他家！

　　就算大师兄一年四季都和个移动冰柜一样又冷又无趣，可土豪都是要有自己的小个性的，胡乙只用了一秒钟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抱紧大师兄的粗大腿：“大师兄，大师兄最好了，我最喜欢和大师兄在一起，就让我跟着他好了——”
　　元君娘娘看龙甲，龙甲脸色不变，淡淡躬身：“弟子遵命。”

　　胡乙开心地蹭过去，开启宠物模式，尾巴蹭了大师兄一身黄白毛。
　　龙甲面无表情，把他用脚尖推开，胡乙又蹭过来，推开，再蹭过来，再推开，再蹭.....终于，龙甲君忍不住脚上力度大了一点，胖狐狸划了一道优美的曲线朝山下而去。
　　龙甲躬身行礼 ，从容以同样的弧度跟过去了。

　　好嘞，几百年了，终于清静些了，元君娘娘欣慰的看着二位弟子的背影，刚要舒口气，就听一阵吵嚷声响起，一个赭黄衣裙的侍女哭着进来禀告：“娘娘，梅松二少君把山脚下黄老邪全家给打了！”

　　话音刚落，殿门大开，呼啦啦连滚带爬涌进来一大堆。
　　梅丙在最前头，还是又香又美得让人头晕，一身宽袖大摆红衣，翩翩然离地一尺，每根头发丝和衣服的每个褶皱都的精致无比，一丝不苟。这会儿她娇滴滴嘟着嘴，抄着手，目无下尘的翻着白眼，不说话。
　　松丁跟在后面，脸上身上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爪子印，仍然步伐很稳的随后走进来，一长串刺猬——不，是身上插满松针的黄鼠狼精咬着他的裤腿不松口，跟着被拽进来……

　　衡元君大惊：“这，这都是怎么了。”

　　打头的黄鼠狼声音都变了：“娘娘，小的们无缘无故被松丁大人欺负，实在是不服！”顶着一脸的松针，它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松丁，你这是为什么？”
　　松丁羞涩一笑：“师姐说他们臭得该打。”
　　“梅丙！”
　　梅丙厌恶掩鼻状：“人家是无辜的呀，谁叫他们在人家上风向放厄~那个臭气呢。”
　　黄鼠狼精大哭：“我们住在山脚下，怎么会是梅大人上风向！何况隔着二百里地，还管我们黄鼠狼放不放屁，欺人太甚！！！我们家在茅山住了上千年了，一直相安无事，今天娘娘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几十个小黄鼠狼崽子过来趴地上打滚痛哭，鼻涕眼泪乱飞，跟全死了爹一样。

　　娘娘再叹口气，自从收了这么几个家伙当徒弟，一向雍容自在的元君娘娘的叹息声越来越多了，想想这些不省心的弟子，她真心觉得再这样下去，会长皱纹的！

　　承诺赔礼送药，冬至那天给今年春天出生的那窝小崽子起名赐福后，才打发、安抚了黄鼠狼精。元君娘娘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看着自己焦黄的、增加了黄鼠狼体味绒毛的裙角半天，手指隐在袖中哆嗦，下定决心找合适的时机，把这两个家伙也踢去游历：“你们两个！——今天的事本座就罚你们——去后山水潭边面壁，没有我的召唤不许出来！！！！！！！”

　　梅丙扭头：“哼！”
　　松丁：“师姐，水潭边风景很好的，我拿潭水洗地一百遍，我们在那里扎根怎么样？”
　　梅丙：“不要！”

　　这边，胡乙被大师兄踹到山脚下，胖胖一团“pia”跌在草丛里，头晕脑胀的哼唧着爬不起来，还抱着尾巴等师兄来捡，求土豪包养呢，良久才发现，大师兄驾云连弯儿都没有拐，就这么无耻的扔下他，扬长而去了。

　　喂！我在这里啊喂！！娘娘让你带上我的！！！你明明说遵命来着！！！喂，我在这里，我是你的亲师弟啊大师兄——
　　胡乙把胖爪子摇的都快成招财猫了，大师兄依旧消失在天边，绝不带走一根狐狸毛。
　　我就知道！大师兄是讨厌鬼！万人嫌！！下山肯定也被所有人嫌弃！！！

　　胡乙失落的蹲在原地琢磨，下山也没什么好的，干脆就在山脚下潜伏几天，散散心，然后爬回去仍旧赖着娘娘好了，反正她老人家心很软的。自暴自弃地想着，他收拢了法身，“吧唧”一声变做一个圆滚滚的杂毛小狐狸，肚皮朝上，只剩一条尾巴拢过来盖住羞羞，一边打个下午盹儿一边琢磨晚饭是掏个兔子窝还是挠个野鸡窠，反正也坏了道行了……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他被揪着后颈拎了起来，勉强抬头瞪眼一看，吓！冤家路窄，可不就是这个坏女人，立马一爪子挠过去。

　　方绯下山路因为是走的，当然落在“飞行”的胡乙后面，此时拎着吱哇乱叫的小动物叫着：“啊，这里有一只小狗！”
　　小狗挣扎着要咬人，可惜在她手里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方绯拎着它晃一晃，它就两眼蚊香晕了。
　　大家都来围观：“真可怜，长得又不好看，肯定是被人家丢掉的流浪狗。”
　　“估计活不了多久吧，还这么小。”
　　“要是有人肯收养就好了。”
　　“看这个毛色，就是个杂毛串儿，不值钱的，谁会要啊。”
　　又有人说：“看着真脏，肯定是被抛弃的，扔掉会死吧。”

　　方绯摸了摸杂毛流浪狗的头，突然就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捡到的，拿回家养着做个伴好了。”
　　话音刚落，小杂毛狗立刻从晕死状态活了过来，惊慌失措地挣扎抵抗着要跑，被方绯一把塞进了随身的大旅行包里……一路上叫声都十分凄惨。
　　也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无法逃脱这坏女人的魔爪，难道真是天生的克星？

　　最终的最终，在傍晚时分，一个叫方绯的姑娘，迎着漫天的彩霞，绑架了一个她以为是狗崽子的狐大仙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