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话 绒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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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虽然我试图展露我的善意，但由于尚且短暂的人生当中我还没有几次这样实践的经验，所以整体实施得很不成功。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勾勒出衣服上毛绒绒的线条——我这样抱膝坐在一言不发的少年身边观察自己的毛线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他也仅仅是从闷着头一言不发变成了拘谨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空洞地看着河岸对面的草地罢了。
真是个过分安静的男孩子，连水生这样的“伪少年”也比他更咋咋呼呼。
而且——我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水，这么晚了也没有家长来找他吗？我家是因为即使到了放学时间家里没有家长在所以门禁很宽松……夏目贵志的话……啊，不瞎猜了，我的目的是来和他聊聊天，又不是查他户口。
“坐了这么久心情有好一点吧？咳咳、当然没有好也没办法——我不擅长安慰人，不过我猜你应该有很多疑问，如果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说不定我会回答你哦？”
嗯，就是基本上盗用了水生与我初次对话的台词，我心安理得地摆出水生当时高深莫测的表情看着夏目贵志：“不表达出来的话我就什么也不会知道，世界上可没有什么事情是一直盯着我就能表达出来的。”
然后，少年在我的逼视下终于惊慌失措地发出了他被我拉到河边坐下之后发出的第一次声音——
“对、对不起……”
一开口就是道歉好像和我想象中的反应不太一样！当初我好像，特别单刀直入地就开始向水生提问题了吧？！
我头一次感觉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差异到底有多大，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你干嘛向我道歉啊……。”
“不是、那个……只是感觉应该这样。”
感觉始终很玄妙的东西，我也不能说他这样谨慎就是错的。沉默片刻后我只能挥挥手表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我其实是觉得你没什么对不起我，不要总是向别人道歉啊，把错误全揽到自己身上也很累吧？”
没办法了，事到如今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尽管我们性格不大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话才是正确的——倒不如按照直觉来安慰他几句好了。下定决心破罐子破摔，我自来熟地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假装没看到他瑟缩了一下想躲开又没办到的样子：“说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川凛夏……也许你听说过吧。”
“嗯。”这个时候少年的反应就很快，尽管声音依然不是很响亮，但他果然也不是对我这个另一个被排除在校园集体外的人毫无所知，“……我是夏目贵志。”
“啊，我也听说过你。”
大约是身份上有了些许亲近感，夏目贵志组织语言变得流畅了起来：“那个、川凛同学今天为什么会来找我说话呢……？”
就像我偶尔会留意和他有关的消息一样，夏目贵志毫无疑问也是在考虑找机会和我交谈的。只是我们真的很像蜷缩在自己洞穴里的老鼠，因为知晓外面还有很多天敌在虎视眈眈，所以谁都没踏出一步。
“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吧？反正我都被排斥这么久了现在和你说话也没什么……咳我开玩笑的。”看到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郁郁我立即改口，果然口无遮拦这一点真的是被惯出来的，在不认识水生之前我可没这么直白！“其实，之前在这里发生的好几次事情我全看到了——抱歉，因为某些原因我没有帮忙。”
“是吗。”夏目贵志好像没特别在意我之前是否考虑着挺身而出，只不过在我说到看见了这几次事件时露出了显得有些失望的笑容，“我也知道会有各式各样的理由。那今天为什么突然……？明明你也看不到吧？”
来了，就是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得好好斟酌。
老实讲现在我差不多反应过来了，牵扯到夏目贵志撒谎这件事情，就是要袒露我也知道妖怪存在这张底牌。一时冲动总会牵引出无数的因果，如果被他说出去我被排斥的理由一定会又加一条——那么他也就可以从被欺负的氛围中稍微喘口气，就像现在的我这样。
可是吧……。我努力让自己正视着对方湖绿色的眼睛，那就像鹿群汲水的湖泊一般蕴藏着生命纯粹的绿色似乎在告诉我，面前的人类少年绝不是那种会用别人的秘密来换取自身利益的人。
“夏目你可以……看到所有的妖怪吗。”
那么我也果然，还是不希望他作为我的同龄人，因为他人的恶意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
“……诶？”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夏目贵志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了小心翼翼的表情，“川凛同学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我搔搔脸颊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看不到大部分，但是我身边的确有一个一直在守护我的妖怪——所以你说的话我相信啦。”
“守护在……川凛同学身边的……”夏目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很不可思议的话，之前他的行为也让我看出来了……大约是他身边的妖怪只会给他惹麻烦的缘故，他好像并不喜欢和这些超自然生命相处，“妖怪吗？”
“嗯。”我点点头加重语气来佐证自己的可信度，看他一副受到冲击的样子，又赶紧趁热打铁输出我最擅长的“自我安慰”价值观，“不过啊，夏目。尽管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但你最好还是不要随便把看得见妖怪这种事情说出来啊——
“人类是胆小又自私的生物——从你只要说实话就会被排斥这点来看，你难道还不知道说出他人看不到的真相对他人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事吗？
“即使看见了也不要说出来。善意的谎言虽然也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圆，但是至少可以维持彼此之间的信任呀。”
……
虽然不知道这一番谈话效果如何，但最终夏目贵志是晕晕乎乎地离开的，看他那副奋力思考的样子，我觉得应该还是有些作用的才对。
至于我自己——夜色已经降临，“监护人”差不多也该找过来了吧？
“那么中二病的发言还真有你的啊！阿夏——”说曹操曹操到，水生大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偷听我和夏目的谈话了，虽然刚才突然从灌木丛里蹿出来的行为没有吓到我，但是他还是乐此不疲地用其他方式来找我麻烦，“那个小鬼会被你洗脑吗？会改变行为方式吗？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吗？唔、太有趣了我都兴奋起来了！”
“……你最近到底是有多闲啊。”我摇摇头否认了他所有的问题，在我看来夏目并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当然也不是会告密的卑劣者，“说起来水生殿你也太过分了，偷听别人说话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哦，在以前被发现了肯定要严刑拷打——”
“我又不是人类，不需要遵守你们人类的规矩吧！因为感兴趣所以就听了！”
水生捂住耳朵用行动表示他拒绝听我说教——果然这个妖怪的心智和他的身高一样只是个豆丁水准吧！这种时候只要不去管他，过一会儿他就会自己调整好继续来问东问西——
“哦，对了，听说明天就要搬家是吗？”
“嗯。”我仰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天河，伸展开手臂深吸了一口气，“说起来我都快要上初中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哦对了水生殿，我打算上初中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搬回乡下老家住。”
“哎呀？没问题吗？”水生眨眨眼睛在我身边蹦蹦跳跳地前行，仿佛漫不经心地在提醒我，“乡下的妖怪会更多哦，你这种特殊的吸引源体质真的撑得下去吗？”
“我在没有搬到城市里以前不也好好地活下来了嘛……说起来就是从搬出祖父祖母家开始我才开始受到袭击，说不定回去就能好转了。”我翻个白眼，未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讨论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抓住水生的手赶快跑回去供奉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五脏庙，“好啦好啦，快点回家吃饭吧！就算乡下妖怪多，水生殿你不还在我身边吗？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噢！你终于意识到本大人究竟有多重ya——喂喂笨蛋阿夏你跑这么快我跟不上啊！”
“啊呀我都忘了，现在是我来说你小短腿的悲哀的时候了——”
“……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人类！”
最终那件事情以我被水生高喊着“被我追上了你的脖子就别想要了”追逐一路直到回家而告终。
光顾着和水生开玩笑的我，没有发现他那天在夜色中听到我说“水生殿你会一直在我身边”而显得格外凝重的表情。
抱歉，和你一起回到乡下的家里去可能是不行的。一直陪伴着一个人类是不行的。
偶尔我也会想，这些话他为什么没有当面说出口，只是留给我在未来一个人想象他当时的心情。毕竟我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类孩子——哪怕他直接对我告别，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耿耿于怀。
就算是个不喜欢离别伤感的笨蛋，这家伙也是我见过的最笨的别扭鬼。
当然，在我成为初中生并且与他分别之前，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着。和夏目贵志的谈话就像一个梦境一样，我虽然偶尔会想起说自己最讨厌妖怪的男孩子，大部分时间还是将他抛在脑后——毕竟搬家之后能遇上的机会基本就不再有了吧。
新学校里的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我还是照旧每天在家里和水生进行消耗可乐争夺战，出门的时候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突然出现的他吓到——但好像又有些不同，因为伴随着我的身高不断的增加，水生现在看起来就像比我小了好几岁的弟弟一样，我也再不能被他拖着脚不沾地地飞奔了。
我意识到，这就是人类和妖怪的不同。我们的时间永不对等，对时间的感触也不相同，我终究会在他漫长的时光中消弭于无形，而他还会是当年我初见他时的年少模样。
拥有过这一段仿佛是奇遇一般的友谊我已经非常满足，而他呢？拥有对我而言接近于无限的时间，他是怎么看待最后终将目送我走向腐朽的未来的呢？
我至今没能听见他的答案。但我想，只有这一次、一直作为我守护者形象出现的水生没有选择正面对抗，而是选择了逃跑。他将他迷茫又不知所措的背影留给我作为这场相遇的告别，一定有一个原因是——
我好像在之前就说过吧？妖怪对于感情总是显得很迟钝，但是相应的，一旦在他们心里刻下痕迹，就是一辈子也没法忘记的事情了。在逐渐接触了更多的妖怪以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水生会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下定决心远行。
……这样也很好。
我也很希望，我在他心里永远是小时候和他相处时最快乐无忧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话 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