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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别情 ...

  •   “绿绣,绿绣!绿色的毛,绣球似的,好,好。”一面阑儿拍着巴掌,一面蹦得老高,脑后的小辫子晃晃悠悠的。绿绣早就跳回到小主人的脑袋上,也相当配合地叫嚷着。

      阑儿越看越是羡慕:我要是有这样一只小鸟陪着,大概也不会嫌闷了吧。

      跟随叶娘四处行走这么些年月,的确见过很多大场面,但她毕竟还小,不到经事的年纪,很多事都是过眼云烟,轻易就散去了。即使叶娘对她呵护有佳,没有跟同龄小孩子一起度过的童年也是相当寂寞的,这种苦闷阑儿也有真切的体会。

      “幸亏有绿绣陪着,你才不会寂寞吧。”阑儿想着想着,情不自禁便流出这串话语来。

      “不,不只有绿绣哦。绿绣还有其他伙伴儿呢,”一提起绿绣,小姑娘就显得格外放得开:“走,我带你去后院看看。”

      “恩,看看去!”

      俩小姑娘把手一拉,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出了正房,阑儿又被领着穿越了一次那里外三层的院墙。绕着游廊走了大半圈,看着正房那高高的瓦楞从正面一直转到背面,眼前才出现一座院子。其实在围绕院墙走的时候阑儿就听见一阵阵高低各不同的鸟鸣声飘悠着传过来了,没想到深宅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好所在。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但硬是迫使自己沉住气,等待最后揭开迷茫的一瞬间。

      推开乌木的院门,此番倒是别有洞天。

      整个院落腾挪跳荡着各色飞羽:栖高枝儿的、爱鸣叫的、在院子里大模大样踱方步的,无论是地面上树枝上还是半空里都闪烁着这些飞禽翎毛上的光彩,夺目绚烂,绚如云霞。绿绣轻捷地飞离小主人的肩膀。一道绿影闪过,停留在半高的树叉上,茂密的树阴里甚至还可以看到它的巢穴。

      “原来,有这么多小鸟啊!”这回换做阑儿瞪着眼愣神,“你不怕它们飞走吗?”

      院子上方空空如也,并没有用任何帘幕罩住,鸟群可以任意来去。

      “飞走了还会再回来的。你看,”小姑娘盈盈地指着远处的房檐,“那个就是前儿才飞回来的雁宝宝,去年冬天它跟母亲飞到南方去了。”

      “南方?你怎么知道?”

      “是娘亲说的。”

      阑儿收回眼光:“刚才在堂屋那个,就是你娘?”这种问题实在敏感,阑儿也字字拿捏着语气,生怕一个疏忽又羞得自己无地自容。

      “是啊。娘亲不能说话,自幼便是奶娘教我,现在长大了,也不用奶娘了。”说起自个儿的身世,小姑娘倒也坦言,“你呢?是你娘带你来的?”

      “不。叶娘,我虽然也叫她娘来着,但她是我师父。从小我就跟叶娘亲,拜师以后也改不了口了,叶娘听我这么叫也早就习惯,索性就不改啦。”

      “那,你亲爹娘呢?”

      “不知道……打记事起,就没有亲爹娘疼。我是叶娘带大的,叶娘就是我亲娘……”说道“亲娘”二字,阑儿眼里神色笃定。

      她的幼年是一片模糊的记忆,深埋在脑海里,从没有被唤醒过。想到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从未谋面,茫茫人海,就算是他们还活着,就算是擦肩而过,半点凭证都没有,何从辨认?

      还这么年幼,她就已经想得透彻:要寻亲,今生只怕是再无指望。

      血亲浓于水,至亲的关怀终究是无可取代。相形之下,阑儿心存的羡慕怕是要更胜一筹了。

      小姑娘察觉到了阑儿情绪有些波动,不露声色,话题一转:“阑儿……是你叶娘这么叫的吧,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吗……”

      名字,爹娘唯一留下的就是这个名字,“我叫祁——卫——阑——!”阑儿刻意抬高了声调,说得字正腔圆,“你可有纸笔?我写给你看。”

      “跟我来吧。”

      屋里放了一张矮矮的条案,文房四宝皆备齐,砚台里的墨还未干。

      阑儿拉过纸来往案上一展,抓起笔就描起来。头俩字已成型,写到“阑”的时候,那浅眉扬得老高老高,握笔的力道也大了几分。当初就是学写这个字的时候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看着它横七竖八那么多笔画揉在一起,直叫她犯毛躁。

      笔尖一顿,成了。

      “祁卫阑……”小姑娘在一旁侧身看,嘴里小声念着。

      “你呢,你叫什么?”阑儿搁了笔回问。

      小姑娘暖暖地笑:“来的时候堂屋的横匾你看见了吗?”未等阑儿反应她也操笔落墨。光是握笔的手法就显得比阑儿娴熟许多,腕力携笔横飞,白净的纸面上字迹娟秀。

      合萱。

      阑儿到栈西足有半月。这半个月成天跟着合萱在鸟园子里转悠,从前没体会过的童年快乐算是一并享了。本以为合萱那羞怯的性子跟自己不大合得来,没想到两人相见倾心,竟十分投缘——都有孤独的童年岁月,满腔的心事更容易形成共鸣。

      临别那天。

      大清早,阑儿跟合萱去堂屋用过饭就跑到鸟园子去了。

      “阑儿,你说我们还会回来吗?”离开亲娘,离开家对一个孩子来说算得上莫大的痛苦了。

      “一定的。你不是说小鸟飞去南方了,来年也会回家的吗?合萱,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再回栈西的。”阑儿把双手搭在合萱肩上,说得坚定。

      等到叶娘打理好行装,合萱的娘亲送三人出门。穿过回廊,出院子前,合萱扭头看了看檐下那三个耀目的金字。

      早在叶娘带着阑儿拜访之前,娘亲就跟她交代过要把她送走的事。当时就憋着一肚子委屈,该哭的早就哭过了。娘亲早年,姿容婉丽,贤良淑德,嫁了好夫婿日子过得衣食无忧,但产后意外失声迫使她不得不割舍下唯一的女儿——每每听到别家的孩子大声喊爹喊娘的时候,她总觉得对不住自家闺女。靠己身之力连教女儿开口说话的能力都是天方夜谭,其他的就更不敢奢求了。

      娘亲打着手语,合萱的小脑袋里隐约间懂得了什么,也不再哭闹了。只是她心里悄悄泛起酸楚。

      临走时倒是两个女人之间饱含了更多的难舍难分。作为母女两之间最后的道别,女人躬身抱了抱女儿,把小小的身体狠狠搂在怀里,感觉着微弱的哽咽。她在合萱耳畔翕着唇,没有半点声音,只有模糊的气息从她齿间发出,就像在临别嘱咐一样。

      片刻咬着牙关放下她。

      合萱一直都很平静,未流过半点泪。走之前用力拽了拽娘亲的衣角,才主动拉着阑儿大步离去。

      下了台阶,走在石板路上,到了第一个拐角,合萱忍不住回望。依稀看到娘亲依然立在原地朝这边挥着手,合萱终于泪湿双眼。娘亲说送走她是为了她好,她相信娘亲的话,但少小离家终归不是件值得雀跃的事。一想到自己走后,娘亲终日守在那暗无天日的院里,生活从此更没了人气儿,合萱心里越是伤感。

      阑儿莫不做声地被她拉着,这份愁情仿佛她也能领受个八分。

      这一趟是去往港口的,叶娘准备带她们乘船南下直达泉明。一路上,叶娘没有再抱过阑儿,让两个小姑娘拉着手跟她并排走着。刚刚离开家,合萱又沉默起来,阑儿紧紧地拉着她,像个姐姐似的。

      河面上浮着粼粼波光,船桨激起的水花飞溅到甲板上。

      合萱扒在船舷上,怔然望着栈西城门,眼睛死死盯在“栈西”两个大字上,仿佛只有记住了这座城,才能在心里打下对家的烙印。茫茫的河面上反射着灼人眼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越是闭着眼,就越是想起娘亲:她记得那个温暖的怀抱,那道醇和的眼神。即使娘亲从未在自己床前哼唱过柔和的小曲儿,她也曾经把自己搂在怀里,有节奏得轻拍,无声之中,浓烈的爱传递到自己的睡梦里。现在,她一定还站在那里,守望着那个空荡荡的转角,直到天地尽头的光线迷了眼。

      一缕寒澈透骨的冷意席卷全身,从心底弥散。合萱一块块抠落舷上的朱漆,心中的抑郁实在无法吐出,只能蜷着双膝,低声呜咽。泪水打在手背上,如脱线的珍珠,连缀着跌落进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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