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利与南瓜车》斯歌

20、第 20 章

　　戴向明没接吴介甫的话茬，继续说：“无论如何，这事儿后来算是摆平了，找到了直接责任人，我们都没事儿，煤矿也可以继续经营。但是有一天，有一个人来找我，是个内蒙当地的农民，穿着一身破烂的羊皮袄，等在我家门口，见到我就拿着一个扁担过来打我，他当然是打不过我的，我把他制住了，问他为什么要来打我，他哭诉说他儿子被我害死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儿子就是被埋的那三十多个煤矿工人之一，而且没有获得赔偿。”

　　“直到那时我才开始正视这个事情，我跟老黎老吴说了，我们三个人去了一趟鄂尔多斯，把事情前前后后了解清楚，发现我们找的那个代理人真的是特别会办事，他把我们原本付给工人的那点赔偿金都拿去打点政府官员了。他的理由当然是充足的，而且决定也是正确的，三十几个工人的家属无论如何都做不了什么大事儿，可是政府的一纸公文就能要人命。但是我却忘不了那个来找我的农民，他不过四十多岁，可是身体佝偻着，看上去至少有六十了，他唯一的儿子才二十几岁，就那样生生的离他而去，他这一生就这样彻底的完了。而且像他这样的，还不止他一个，有三十多个。我跟老黎和老吴商量，把矿卖了，按照法律规定的赔偿金赔给失去生命的工人家属们。”

　　不等戴向明继续，黎汉昌接着说下去，“我不愿意，賺到手的钱再让我这么着拿出去，我觉得没道理，老吴也不同意，于是老戴拿出了他的股份，全部用来赔偿给了那些家属。我跟老吴也没能继续干下去，不到两个月就把矿卖了，拿着卖矿的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儿了。这么多年，我賺的钱越来越多，但是我也越来越无法心安，我捐了多少钱给慈善机构，可是都没用，有的时候一连几个晚上从噩梦中惊醒。我去看医生，医生跟我说，只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太好导致的心血管问题，这世上没什么鬼神的事儿，但是黎政跟小菲在海南出事儿那回，我真的怕了。我一直没跟你们说过，去找过老戴的那个人，其实也来找过我，我打了他一顿，把他扔出去了，但是他最后看我的眼神我忘不了，就像是看着鬼一样。”

　　黎汉昌说完桌上一阵沉默，过了半晌，吴介甫说：“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该做的也都做了，根本不亏欠那些人什么。再说了，那个事儿说到底，我始终觉得跟我们没关系。”

　　他的话虽然无情，可是让他的两个伙伴心里还是宽慰了一些，尤其是黎汉昌。

　　黎政听完这个故事，已经把事情前前后后全部相通了。十多年前，因为这三个男人是生意伙伴，所以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偶尔会聚在一起，而叶欣那几年一直在职读书时间不多，就只带黎政出来过一次，那一次他见到了戴菲，当时矿难应该已经发生，戴向明决定拿钱赔给遇难者家属，郭婕因为这个决定跟他离婚，所以戴菲当时为了留住妈妈，才说了那个谎话。而后来三个男人因为这事儿彻底分道扬镳，戴向明带着戴菲搬家，郭婕改嫁，以致于他跟戴菲彻底失去联络，直到那个饭局，他才重新见到她。

　　“所以吴叔叔，你那天让戴菲参加你跟我爸的饭局，其实是想让她代表戴伯伯，是为了提醒我爸他十多年前做的亏心事，提醒他，你们是一体的，让他允许你参与汉昌的地产新项目。”黎政说话直白不给人留面子，他鄙视吴介甫的做法，他没想到他跟戴菲的再次相遇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这让他很不安。

　　三个老伙伴都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百感交集，不料黎政突然发难，而且一语中的，黎汉昌呵斥：“黎政，你胡说什么？”

　　“还有你，你因为做了亏心事，又赚到了足够的钱，就开始害怕报应，想把你以前做的那些恶心事儿都掰回来。我娶了戴菲，就相当于她爸当年的良心你也能分到一半了。老爸，你果然是个好生意人。”黎政说话刺耳，他在想如果不是他爸去戴家闹那一趟，戴菲就不会当众拒绝他。

　　戴向明说：“黎政，我今天说出这事儿，不是想让你跟你爸作对。”

　　“我没和我爸作对，我只是说出事实。还有戴伯伯你，我承认你做对了一件事，可是你就拿着这一件事当你的荣耀，任意的去评判别人。你认定我爸是没良心的人，就觉得我也一样没良心？你不准我跟戴菲交往，真的只是怕我对他不好？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扯着良心的大旗来展示你的清高？”黎政对戴向明同样充满了怨气，如果不是他拦着，他跟戴菲未必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他说其他人戴菲没意见，可是说到她爸，她受不了，“你够了！你知道说别人，你自己呢？你不过就因为有些钱，天天就觉得谁接近你都是为了你的钱，谁对你都没真心，你以为你能好得了多少！”

　　黎政直视戴菲，问：“那我问你，你对我，到底有没有真心？”

　　戴菲说：“黎政，那不重要！”

　　“对，不重要。戴伯伯，你听到了，戴菲说真心不重要，所以你接下来想说的话也不要再说了。”

　　桌上人都疑惑，戴向明脸色不好看，他确实再一次被黎政看穿了。他接下来是想说，戴菲是因为那房子才要跟黎政结婚的，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真感情，所以不同意他们结婚。可是想起刚才在楼下看到的情景，还有黎政现在这个样子，他觉得也许自己继续反对两人婚事是不够明智的。孩子长大了，他得接受。而且今天这个故事讲出来，他才发现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不该因为这个事儿来左右孩子的生活。

　　黎政继续说：“我知道我爸也有话说，吴叔叔也有话说，可是不管你们各自心里还有什么龌蹉想法，都别想阻止我跟戴菲结婚。”

　　戴向明的故事让黎政隐约看到了他跟戴菲之间所存在的真实鸿沟，那鸿沟跟戴菲是否真的爱钱没有关系，那鸿沟早在他们遇到之前已经存在。昨天他提出跟戴菲结婚的时候，心里真的在想把她娶回来冷落她羞辱她，谁让她那么爱钱！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很害怕失去她，因为他发现这世界上很多事都是他没法控制的，就好像许多年前他就算留了她的地址，最后还是找不到她。他跟自己说，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他都要把她攥在手里，不再放松。

　　而戴菲跟黎政不同，她因为记性不好，所以很少往前看，反正她跟黎政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相见，就是因为那样的缘故不相见，本来就是谁也控制不了的事儿。

　　所以她没办法理解黎政的心情，更忍不了他逮谁刺儿谁的态度，“谁也没有要阻止我和你结婚，别弄的好像自己跟罗密欧一样。”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怎么吵起来了！”郭婕说着轻拍了戴菲两下以示安慰。

　　黎政立即看着郭婕说：“还有你……”

　　不等他说下去，戴菲忽地从桌前站起来说：“你到底有完没完！”说完拽着他出饭厅。

　　黎政到底没再说了，晃着高高大大的身体任她拽着，出了饭厅到了楼下，戴菲才说：“有气对着我撒就好了，你这样说那些长辈，让他们怎么下台！”

　　“怎么，这还没进我家门呢，就开始为我家的面子着想了，我还真是娶对了你。”尽管刚才还在为可能要失去她而恐慌，可是对着这样茫然无知的她，他又不能不生气。

　　戴菲气的不行，对着楼梯狠踢了两脚，脚疼的厉害，但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她说：“黎政你搞清楚，是你自己拿钱来试我，我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哭诉着跟你说我不爱你的钱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你就觉得我亏欠了你？我拜托你公平一点，刚才那个故事你也听到了，你爸把那个失去儿子的内蒙农民打走了，而我爸把那个人留了下来，这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所以他们现在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他们都没有怨言。同样的，我为我的选择负责任，请你也要为你的选择负责任，别他妈老想着去埋怨别人。”

　　“我没觉得你亏欠我。我只是希望你记得：你要嫁给我！就在下个月初！”黎政说完走出门去，过一会儿戴菲听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黎政走了。

　　戴菲没有再回到饭桌上去，她走到门口，看到车库里刚才接她来的司机老陈在擦车，她走过去说：“我想出去一趟。”

　　老陈立即说：“我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