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未开文》卿风无凭

2、相思引

　　离别前的那一夜，我独自来到后堂，并不惊讶地看到李月白也在那里，沐浴着淡淡月华和点点桃花。他手持一把碧箫，横箫倚树，薄唇轻启，清泠泠的箫声如珠玉入盘，清丽微寒。箫声渐高起，回旋婉转，纤细绵长，如三月莺啼，花间锦簇，忽而箫声急转，如沸珠箔，如鸣泉飞溅，如凤啸九天，直入云霄，霎时风烟俱寂，只听得此起彼伏，忽高忽低，婉转回旋的箫声渐渐淡去，以绵长纤细的尾音在月华里收去。这一曲欲语还休，思绪缱绻，听得人却是心神俱荡，如入梦中，曲收辗转不愿醒。
　　“这曲子很好听，小师兄的造诣又上一层楼了。”我回神道。
　　“是吗？”他答得模棱两可，一支碧箫在手中飞快转着，微微抬眸对我说：“难得小师妹喜欢，也不枉我特意为你而作。”他话语说得似有……调戏。
　　“风清谢过师兄，这曲子师傅也指点了一二吧，想必比之前的更有精进，不然师兄也不会拿我试曲了。”
　　“不愧是我李月白的师妹，果然聪明。这是师傅在我所做曲子上增益的新曲，今夜是我们在山上的最后一夜，一来以此曲赠别师妹，二来也看看这相思引的威力究竟如何。看小师妹的反应，似乎还不错。”李月白狡黠笑道。
　　“你……”罢了，我知道自己斗不过李月白，他除了剑术比我好之外，还有一项我没有的技能，那就是以箫为气，扰人心神，亦能伤人。
　　“等等，你说这曲子叫什么？”我忽觉不对。
　　“相思引，以箫为引，赋意相思。小师妹觉得如何？”
　　“什么？！李月白，你又算计我？算什么师兄！”我怒道，拔出纯钧向他刺去。
　　他回身一闪，身手敏捷，躲开了一击，轻巧飞上墙头，扬了扬箫，笑得云淡风轻，“你我一同入门，明日就要拜别师门，不作一曲相思引如何对得起我们这两年的同门情谊？小师妹，相思引，你可要记好了！”说完不待我反应就飞跃而去。
　　我伫立墙角，想起方才的一幕，耳边仍有余音袅袅，也不知这曲子摄人心神是真是假，无奈摇头离开。
　　这便有了山下折柳，探取碧箫的那一幕了，也便有了昨夜如梦恍闻李月白梦中吹箫的情景。我抚了抚额醒过神洗把脸，换上昨晚逛夜市买下的素色曲裾，走到客栈廊前，楼下堂中已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我唤来店小二准备些许餐点，顺便问了他楼下的情况。
　　“姑娘有所不知，今晨朝廷在城中开始张榜，说是皇上要为今年年满二十的宁玉公主招驸马了，榜文上说，全国各地年纪相当的青年都可以赴京参加，下个月京城便要拉开盛大热闹的招亲大会了，你说大伙能不激动吗？！”店小二兴致勃勃地告诉我。
　　“公主招亲，呵呵，有意思，店小二，劳烦牵我的马来。”我吩咐道。
　　“姑娘昨个儿不是说要再住两日么？这……这房钱……”他犹疑道。
　　“得了，少不了你的，给我的马喂上一顿上乘草料，餐点也精致些，这钱，就算是打赏你的。”我挥手道。店小二一听立马眉开眼笑地应下了。
　　吃过早饭，我牵着马朝宫城走去，一路上都能看到三五成群的人对今日的帝诏侃侃而谈，可见这个消息极是火热。约莫半个时辰，我便到了宫城南门前，看守宫门的侍卫长看我一个素衣女子牵马而来便挥了挥手，让我离去。我拿出腰间别着的纯钧，解下剑鞘上的玉佩，侍卫长霎时惊动，抬眼看我，一改轻慢态度，恭谨道：“姑娘可是来面见皇上的？”
　　“恩，劳烦长官。”我淡淡点头，收起玉佩。
　　“不敢不敢。”他忙道，让两边侍卫打开宫门，给我放行。
　　宫中不能骑马，我脚步飞快，来到华清宫，宫门南向，前门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出廊，檐脊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跴斗拱，廊柱金漆彩画依旧如新。我上前几步，看着眼前熟悉的宫室，心头微颤。
　　“公主！公主回来了，公主回来了！”还未等我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翠绿的身影朝我飞奔过来，一下扑到在身前。我看清来人，失笑道：“傻丫头，好久不见。”
　　“公主，你……你总算回来了，凝碧很想你……”她眼中泪光忽闪，微微哽咽道。我扶起她，心下亦是感慨万千，眼里微有湿意，道：“我也是，我也想你，想华清宫，想父皇和皇兄他们。”
　　在凝碧的召集下，华清宫的人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都聚在了一起。我在凝碧的服侍下换上了宫装，久未施妆的脸上敷上了薄薄的珍珠粉，打上淡淡腮红，挽起随云髻，斜插一只青玉如意步摇，轻移莲步，来到殿中。我端坐于上首，眼神掠过底下十来个宫内有品级的太监宫女身上，一圈扫下来，大多还是三年前的老人，有几个听凝碧说是父皇新近调来的新人，都是伶俐的。我详细询问了他们这三年华清宫的事情，和我所料一样，并无多大变化，在我要问及招亲一事的时候，门外小太监急急过来传话了。
　　“公主，皇上召您速速前往勤政殿。”
　　“知道了，我这就来。”我淡淡回道，由凝碧随侍，上了辇驾，来到勤政殿。三年了，我阔别皇城独自拜师学艺，自三年前母后去后，父皇虽不见大悲却亦难有喜色，政事上虽是尽心却慢慢移交到我唯一的皇兄季宁越手里，而我也在母后仙逝的那一年被父皇送到了青城山修习武艺。对于父皇三年前的决定我并无不解，三年前我们随父王微服私访，也是一样的热闹夜市，久不出宫门的我拉着皇兄四处闲逛，父皇和母后并肩而行，父皇还是丰神俊朗，母后也是言笑晏晏，一派美好的场景。可是，美好的夜晚，却不料成为一场杀机，一场让我们天人永隔的别离……我或许记不清那场血色打斗或许不愿想起那场刺杀行动，我的记忆，在母后为父亲挡了刺客突然袭来的长剑，嘴角嫣红滴血的那一幕，就戛然而止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在宫中，父皇受了轻伤，只有皇兄陪在我身旁。皇兄见我醒来，面上大喜，扶我起身喂我喝水。他眼睛通红，俊秀的脸上显得有些憔悴，我扯了扯嘴角却感觉生疼，眼睛却更是干涩难受。
　　“皇兄，我这是在梦里吗？”不知道为什么，眼里泛起湿意，然后泪水如关不住的水闸汨汨流下。
　　“清儿，你……”皇兄伸手轻轻抹去我的眼泪，沉痛道，“你知道母后她……不要哭，傻丫头，你这几日昏迷的时候就总是哭，我怕你醒过来连眼睛也……”
　　我转眼望去，华清宫的宫女太监都换上了白衣，一时心神俱恸，伏在皇兄怀里嚎啕大哭……
　　自那次意外后的一个月内，父皇再也没有召见过我，直到有一天让皇兄带话给我，让我去青城山修习三年武艺，再无其他。我当下答应了，知道这是父皇的用心良苦，皇兄身为唯一的皇子将来必定继承大同，他自小习武功非凡又有众多暗卫高手保护。而我即使有些武艺，但只要脱离宫门，难保不会遭遇险境，学武防身却是好法子。但父皇更想让我远离皇宫，在世外安稳享受三年，不在悲伤中度过。
　　三年的时光过去了，我可以慢慢平复母后离去的伤痕，却不知父皇的心境是否如初。还有，我也十分好奇父皇为我招选驸马的事情。带着疑问，我踏入勤政殿的大门。推开门，父皇熟悉的高大背影已经有些苍老，他负手背对着门，听到我开门的声音身形一凛，缓缓转过身来。
　　“父皇，清儿回来了！”看到父皇微微霜鬓，我再难止住心中的悲喜交加，几步上前，扑入父皇怀中。
　　父皇依旧是俊朗和慈祥的，他带着笑意和欢喜看着我，抬手抚摸我的头发，有些激动道：“我的清儿，三年了，你真的出落成大姑娘了，好，好，好啊！”
　　“父皇，女儿不孝，这几年，你可安好？”我抹了抹眼角道。
　　“父皇很好，你呢，在青城山如何？”
　　“我也很好，我拜了点苍长老为师，门中的师兄们都很照顾我呢。”这个照顾，我姑且算上了李月白。
　　“那就好，武艺可有精进？”他继续问道。
　　“自然是有的，同门师兄待我很好，经常指点我的剑法，如今已经大有进步了。”我答道，这个师兄自然也是李月白。现在想来他倒是帮了我不少。
　　“哦？你这些师兄倒是不错。”父皇高兴道，我见他兴致颇高，再问下去恐就问到师兄姓甚名谁的话了，于是赶紧转开了话题，和他说起了山中美景和趣事，他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打断我，我说的兴致勃勃，一口气从进山拜师说到了拜别师傅，自然省去了李月白的部分。这么一说下来，竟已近黄昏，天色渐暗。父皇召人传膳，留我吃过晚膳。晚膳罢后，我陪父皇登上轩武楼散步，我边走边想如何开口询问父皇关于招亲一事，不料父皇先开了口。
　　“清儿，你长大了，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是。”我应了，虽不解虽不愿但我知道父皇这么做有他的理由，他疼爱我是真，此时我若是开口让他收回成命倒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样的事没有前例也会有损君威。何况，我一个公主，迟早都是要嫁人的。
　　“清儿可怪父皇自作主张？父皇老了，这江山左右不过这两年是要交给你皇兄打理，他的性子沉稳，是个为君的人才，江山给他我自然放心。可你，清儿，你是公主，不能依靠父皇一辈子，而你的皇兄，虽说他疼爱你能给你安稳，但也只能是一时而非一世。你母后还在的时候就和我说，要在你二十岁这一年给你找一个好夫家，能疼你护你一世最好。这次招亲，父皇想让你不问出身，只纳文武双全的男子做驸马就好。”父皇语重心长道。
　　“清儿知道，身为公主清儿迟早要嫁人，如今朝政尚不安稳，西边西凉国屡屡进犯边疆，我朝正愁没有能人志士，此次招亲，一则父皇为清儿选个好夫婿，二则为国家寻得栋梁之才，三则也是为了防止日后皇兄继位到了万不得已让我和亲的情况发生。我都懂的，父皇。”我缓缓道来。是啊，我如何不明白，都国的江山是从破败的前朝手里夺下的，虽说建国二十年，在父皇的励精图治下，天下一扫前朝旧弊颓靡之气，但表面繁华平和之下，朝纲并不安稳，内有前朝旧部心居叵测，外有边疆蛮夷侵扰不断，朝廷正值用兵之计，我作为一国公主，按照惯例，日后和亲的概率实在太大，而相较之下，父皇为我招选驸马，则是无计之际的好计。我自是应当接受的。
　　拜别父皇后，我回到华清宫中，此时夜色已深。凝碧伺候我睡下后便退出门外，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父皇的一番话，心里一阵波涛汹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不怪父皇的决定，我也并不讨厌招选驸马。但为什么，这个时候，我想起李月白了呢？不知道他在哪一处他在做什么他的身边都有谁。我推开窗子，夜凉如水，月光流转在手中的碧箫上，青玉光影相互映衬，十分好看。指尖轻触碧箫，清凉入骨，我轻移玉箫至唇边，思绪回转，七七八八零零落落吹散了那晚的《相思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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