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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盛世。盛宴。(穆云深) ...


  •   巧荷磕磕绊绊地赶到我身边问:“小姐,你没事吧?”然后上下紧张地打量我。
      那时,我早已脸色惨白地站着,乱了手脚。

      近日二娘害了风寒半月未愈。正好今天初一又听说白马寺来了个得道云游的高僧,就来为她上香。本来穆臻在外面有事抽不开身来送我,让我不要出门。我说:“天子脚下,皇城之内,能有什么。”于是就坐软轿来了。
      没想到半路遇见这等事。
      从小除了穆府侍卫手中的长矛以及穆臻的长剑哪里见过这刀光剑影,一时吓呆了。半天挪不了脚步,吐不出一个字。哪里还会注意到来来去去有些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姑娘,可还好?”一个声音沉缓有礼地询问。
      我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何时出现的这个男子,我都记不得了。脑子里还是混乱。深吸了口气再静下心来看他。

      一袭锦袍,面色白皙,眉目英俊,眼神沉静、辽远。气宇轩昂却又温文儒雅,柔和内敛。金织的腰带上系了一块碧玉。总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有小厮走上前,恭敬地问:“四……四少爷,我们?”
      他似乎明白了那人的意思。问我:“姑娘,可是去白马寺上香?”
      我点头。
      “那不如一同前往?”
      芸娘见他品貌端正,衣饰不凡,也不像坏人,便说:“小姐,还有几里路呢。无论是去是回也好有个照应。”
      于是,就应了。

      他骑马在前头引路。我坐在轿里,回忆刚才那黑衣人面露凶光地扯开帘子的表情,依旧还冒冷汗。只是现在细细想来,他们的身手与行为都不像是普通山贼来劫财的。当时那人虽然蒙面与我对视时,仿佛也很吃惊。难道有什么蹊跷?
      不经意掀帘,看着他骑马时挺拔的背影。而且这个叫“四少爷”的男子不失时机地出现,巧得不可思议。
      他却像是感觉到我的目光,居然回头,对我微微颔首,淡笑。
      我脸一红。急忙放下步帘。
      稍后便到了白马寺。上次来还是昨年爹寿辰的时候。

      这宝刹,建于东汉永平年间。据说是正月十五上元灯节的夜里,汉明皇帝在南宫因梦得佛祖神谕,便派大臣蔡谙、秦景、王遵等十八人,赴天竺求佛取经后而建。为纪念白马驮经之功,特命名为“白马寺”。从外望去,寺内宝塔擎天,殿阁峥嵘,松柏翠郁,壮美幽穆。

      他一下马,一个人便迎了出来:“四哥。我与念空大师等你多时了。”
      他将缰绳递给身边小厮说:“路上遇见些麻烦,还让这位姑娘受了惊。”本是惊心动魄的事情却被他两言带过,说罢,回首示意了一下。
      那称他四哥的少年,五官清秀,似有十七、八岁。看见我楞了顷刻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作福:“家父姓穆,取名云深。”
      少年叹息:“云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好名。”
      他这话使我想起无痕了。只是两个字却让两个人念出不同的诗句来。
      “公子过奖,云深的名字是父亲随口叫出来的。没有那么有才情。”
      那男子揽过少年:“我这七弟,向来都是如此。”说完对我拱手道:“穆姑娘,我们兄弟与寺内大师有约,就先别一步。”
      我还礼:“多谢公子相救。”
      没想那少年很不情愿地走开,挪了几步又很舍不得地回头说:“云深妹妹,我们去去就回。”

      与芸娘,巧荷进了寺门,穿到了大佛殿。

      殿内置高大的木雕佛龛,辉煌耀眼。佛龛中供置三尊主佛,即释迦牟尼、药师佛、阿弥托佛、二位天将,即韦驮、韦力,两侧供十八罗汉,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金钵旁的和尚,喃喃念经,手中拨着念珠,一叩一敲钵。
      三拜完礼,我双手和掌,诚心静默,才起身。然后专门替二娘求了药王菩萨。

      记了功德之后,问起那个云游高僧来。写字的小和尚说:“姑娘,指的是念空大师吧。他在云水堂会客。”
      于是绕到接引殿的侧园去寻,又结果又看到那少年。
      他出神地盯着院中的石榴枝叶,在想着什么。暮春的石榴树本来就茂盛,加之刚结出嫩叶来,托了雾气绿的剔透。
      我道:“公子在想什么。”
      他回头见我就喜:“我们真是有缘。”
      我嫣然一笑。

      他看得有些痴,嘴里念道:“云深妹妹,真如神女下凡。宋玉说:东家之子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此言不假。”

      “难道公子将云深比作宋先生赋中南楚穷巷之小妾?”我不乐意他初次见面就亲切相称。不过想来他本性不坏只是说话率直纯真。于是想戏戏他。

      “妹妹莫要生气。我错了就是。”解释后他语调一转又问:“云深妹妹可是来此寻我?”

      “听说寺内来了位念空大师。我想听他讲讲禅。”

      “哦。大师正与我四哥谈话。恐怕一时半会说不完。不如……我先送你回城,改日再来?”

      我朝木门紧闭的的禅房探望了一下,说:“不劳烦公子了。”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一是为禅,二是为别的。萍水相逢,故而只能匆匆而过。

      回到府里。穆臻便赶来问:“云深,那些劫匪可有伤着你?”一身戎装,厚厚的盔甲还未来得及解去。

      “还好。幸亏仗人相救。”

      他才松气道:“那该好好谢谢人家。”

      “人家恐怕也不会在乎。倒是你,今日如何?”

      “二殿下上午突然来巡查禁军。我又恰好不在,赶回去忙得鸡飞狗跳……”他一讲起那些事来就滔滔不决了。

      穆臻长我两岁,是二娘的儿子。虽是异母兄妹却从小不分彼此。年前他调了职,拜为洛阳北部尉,随着陈敬成了统邻禁军的副将,同时也掌管京城治安。

      听他唠叨,我突然问:“你说,近来爹可有仇家?”

      他停顿,锁眉:“父亲位高权重,敬畏的人很多,暗地嫉恨的人大概也不少。难道今天的贼匪有问题?”
      “说不出。先前好想是冲着轿子来的,直要人命。只是看见我坐在里面后,很惊讶,便慌了手脚。”

      “那救你的人呢?”

      “他?”我思索一下“穿作与谈吐都不似普通百姓。”当时实在慌乱,也想不出什么细节还有哪些人。而且又羞于主动问他姓氏。

      “那暂时就别对父亲讲。我派人去查查。”

      穆臻离开后。我突然想到那人在白马寺对他七弟说的话“路上遇见些麻烦,还让这位姑娘受了惊”。还让这位姑娘受了惊?我独自揣测着。难道他知道那些黑衣人认错了轿子,要对付的本来是他?

      次日清早,按常例去给二娘请安,顺便将昨天求的福送过去。
      二娘很是高兴,拉着我的手坐在床塌:“有女儿这份心,为娘的就好了一半。”
      我看着她,调理得当后的确比前日气色好了许多。三十来岁,仍然风韵不减,姿色过人。娘去世以后,她视我为己出。可是毕竟不是亲生的,我心中总感觉隔了点什么。

      入了三月,天气暖了起来。
      一日。
      穆臻彻夜在军营当班,从营中带了书信,让我带着五弦琴去宁山的青落亭赏梨花。心中纳闷,却不得不去看看。平时我们闲聊时,虽然不分长幼,直呼其名。但他的话还终究还是会听的。

      初春的下午,没有妩媚的阳光。朦朦的细雨飘在风里。一会儿却又停了。凉亭内的石桌上摆着府里带来的果脯、糕点。
      听见远处山脚村落传来孩童的嬉笑声音。这样地欢跃让我记起与端灵无忧的少年时光。
      我捻指,轻抚瑶琴,微微地笑。看向亭外的梨花。一簇一簇,角角落落都是洁白的花朵,不染一尘的白挂在枝头。突然想到白马寺马上那个男子的月白锦袍。

      此时听见有人说:“穆姑娘,我们又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廊回荡,仿佛错觉。而再看时,他居然真的站在亭外。
      笑容淡远、谦和。

      继而走进亭又说:“是我托令兄带的口信。”
      原来,那日一别后。他一打听才知道我是穆臻的妹妹,便请他做了个人情。
      我心中微热,一翻欣喜难以言表。
      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在脑中却是思念过无数次的人。

      与他静静坐着。
      无声无息。只听见风过时,梨花花瓣在风中轻轻颤抖、摇动。那种美好的感觉,就想让人以此来天荒地老了。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那日,牵累你了。”大概因为长久没有说话,前几个字嗓音有点沙哑。

      “那些人,是为你而来的?”

      他点头:“是我二哥的人。”

      “能代你受之,我无怨。”

      “可以再弹一只曲子给我听么?”我听后莞尔。于是又起手抚琴。
      他闭眼,背靠亭柱静静地听着,嘴角含笑,看上去安静而又平和。远处的梨花,那样的盛放,犹如梦境,太美就有些不真实起来。

      回穆府的马车上才想起,又忘记问他的姓名了。第二次。

      刚跨进大门,余总管就匆忙迎上来。
      “余叔,有事么?”
      他一边擦汗一边说:“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你。少爷马上就赶到。”我旋即紧张地走进书房。
      见爹正负手看着侧墙上挂的娘的画像。桌案上供着的是一道明黄的圣旨。我便清楚了几分。
      倘若是在前几日我或许只是忧郁,而今……想到宁山中一个淡然的笑容,心中一阵痛楚。那个四皇子是个怎样的人呢?会有与他一样的笑颜么?

      “爹。”
      听我声响,才转身。慎重地让我坐下。鬓角的发丝似乎一日就白了许多。沉默片刻后吐出一句话来。

      “深儿,皇上要立你为妃。”
      说完,屋内留下一片让人害怕的寂静。
      我身体禁不住一颤。看着父亲:“皇上?”满脸的惊讶与疑惑。
      他示意让我止住:“听我把话说完。”
      语罢,又站起来,捻捻胡须。
      “这次宫中选秀女,本是为四殿下选妃。没想到四殿下点了你以后,二殿下与七殿下均有异议。这两年皇上年事已高,三位殿下明争暗斗,我这丞相处处谨小慎微,就怕行差踏错一步。可该来的总是避不开......唉”爹长叹了一声,沉吟一下,道:“皇上虽然老迈,可事情都逃不出皇上的眼睛,心里十分清楚,皇子之间,重在均衡。爹爹以为,这是皇上要钦点你为妃的缘由,你要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又是好自为之,我喃喃重复着这重如千斤的四个字。

      爹回头看我,又一声叹息:“深儿,爹让你受委屈了。不过,假如四殿下日后不为储帝,恐怕做皇子妃的日子更是艰难。大婚之日就定在下月十八,入宫之后,你要处处小心,不可自恃娘家身份,若真有什么事情,爹爹自会替你打点。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啊。”然后,再也不语。

      我从书房出来时,在回廊里撞见穆臻。也许他在军营已经知道了这一切,步伐匆匆,焦急地想对我说什么。我含泪,轻轻摇头,便转身离去。
      那个月白锦袍男子的姓名,我已不想知晓。我们此世不会再有任何干系。

      回到锈锦园的闺房里。
      仿佛隐约看见宁山洁白的梨花花瓣随风落入积着雨水的泥潭中,不复先前的美丽。那个高坐云端,至高无上的天子,我的一生就此交付予他了。不可更改。突然就羡慕起无痕来,那样地自由无束。

      忽而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地上,让夜幕更加昏暗。门窗未关。屋内的烛火在风中四散摇曳,飘倒无力却又努力支撑。可是在夹着雨气的湿风惯进来后。它还是“兹”地一下。
      终于。
      灭了。

      四月里终于见到白马寺的那位高僧。
      长谈之后,待我走时,他最后对我道:“姑娘。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即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合掌鞠躬行礼,默默离开。

      崇景二十八年,四月十八日。
      洛阳的晴空,阳光普照。骄阳落在每个人身上,虽然温暖却又有些发热。洛阳城里一路挂了火红的灯笼。
      我坐在金菱花轿内,凤冠霞帔,寂静无声。震耳的鞭炮,一串又一串地响起。
      进了宫,下轿被婆子背入门。又有人搀着行九叩大礼之后,坐在椅上。

      盛世。盛宴。

      我身旁的男人,不发一言,在嘲杂的人声中,微微传来他衰老的咳嗽。头上艳似蔷薇的盖头遮住了尘世的繁闹,也遮住了我暗无光华的双眼。

      听见太监尖声喊着:“二皇子永王敬酒。”
      于是,有宫女引着我的手,接过那人端的纤小夜光细座的酒盏,绕过盖头与凤冠前的珠帘,放在唇边珉了珉,放下。

      “四皇子平燕王敬酒。”
      一切照常。我从盖头下面看见一双绣有金线龙纹的月白锦靴。而上面那向我敬酒的手,修长白皙。我又伸手去接。他却定空中没有放开。
      停顿。
      身旁的司仪太监提醒说:“殿下……”。之后,我还是领了过来,将酒微珉,放作一边。
      他转身时,在喧嚣鼎沸的喜庆中,我听到一声微微地低沉叹息,轻地让人以为那是错觉。

      “七皇子安阳王敬酒。”
      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殿内安静之后开始议论纷纷。那太监于是又怪异地喊到:“送云妃娘娘回宫。”

      这一夜,我坐在艳红的丝锦床塌边,顶着盖头,悄无声息地等待。
      繁琐嫁衣包裹着的我,十指冰凉。
      直到龙凤腾云雕花的烛台燃尽,那个人都没有来。守在一旁的宫女似乎已经睡了一觉,打着哈欠说:“娘娘,天已经亮了。您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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