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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秋雨绸缪(穆云深) ...


  •   她有一双明媚的眼睛,眉黛纤细,朱唇微抿。

      我诧异地又重复道:“许先生?”

      她颔首:“姓许,名沛倾。”

      惊讶之后是感叹,如此凌厉的小篆,如此深谋远虑,缜密周详的言辞。居然出自于这样一个美丽绝妙的女子之手。

      我转头再看看芸娘,她也神态自若。是的,无论是她,还是司马轩都从未告诉过我,许先生是男子。
      突然觉得她的神色与芸娘似乎很相似,特别是那双眸子。

      芸娘猜到我要问什么,点头:“沛倾是我的异母妹妹。”随即转眼看看沛倾,目光相遇包含着无法凝状的感慨。

      沛倾稍许之后才想到正事:“这次我乔装来宫中,主要是想当面对小姐说些话。”她如芸娘一样地称呼我。

      “文先生请讲。”

      她笑:“小姐叫我沛倾就可以了。”笑颜中的她更加动人。

      “既然平燕王都如此称呼先生,我也不敢冒昧。”

      “沛倾此番正是为王爷的事而来。”她敛容正色,瞬间就有了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我不由地紧张。

      她道:“昨日得讯,王爷在河北的事情进行地很顺利,得胜班师是指日可待。这一功如无意外,必定会在皇上立储之决上起很大的作用。而且倘若要论嫡长,王爷是文后所生,年纪又长与陈后之子。储君之位并非妄想。”

      芸娘意识到什么,打断她道:“沛倾,你不要多言。”她看了一看芸娘,淡淡地回答:“姐姐,我们也是各为其主而已。”

      我心里骇然,预感到她即将出口的话。

      她又说:“王爷一直行事谨慎,计划周详。可惜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她顿了顿,用目光扫过我的脸,“那就是你,穆小姐。”

      芸娘立即站起来,阻止道:“沛倾,这是平燕王的私事。”

      “自古天家无私事。小姐,如有一天皇上知道此事,一来影响储君之定。二来若真传位予王爷,为免后世笔伐口诛后帝,皇上龙归大海之前也定会阻绕你们圆满。到时就怕王爷放弃皇位也要拼死一争。小姐,想要何种结局呢?”

      芸娘轻斥:“可是,如今皇上并不知情。”

      她对答:“姐姐,你也明白,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我怔愣,久久无法言语。
      这是一直埋藏在心中的不安,我与他至始至终都在逃避。今日此刻,终于被许沛倾揭开。

      听见她继续道:“沛倾看得出,小姐对王爷情深意重。可是,倘如两人能死在一起也罢,若是留住性命,废为庶人,小姐想用一个‘情’字就来承载王爷一生应有的大业?”接着一声轻叹。

      她说的不错,也许那才是我最难以面对的。

      未等我回话,她就起身像一般男子那样深深地作揖到地道:“此肺腑的直言,也是全权为了王爷着想。王爷文韬武略必能重振我大晋宗庙社稷的颓败之相,成福万民。今日沛倾的冒犯请小姐海涵。”
      说罢,便转身离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这样一个女子让人不只是惊叹。

      那一天,洛阳飘起了细雨,雨丝打在脸上生生地刺痛,大概夹杂着雪水的缘故。

      不知何时,天放晴的。
      我看见一个八、九岁上下的孩童在金盏菊的丛中,膝上放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的面庞万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正想走过去探个究竟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臂。回身,先落入眼帘的是月白的缎靴,然后仰头,迎上他的脸。
      眼眸含笑,俊美如昔。
      他说:“云深,我不会再放开你了,永不。”

      突然淅淅沥沥的雨声随着房门的开启而传进来,我睁眼,是梦。
      我问:“芸娘现在什么时辰?”窗外的天色昏暗地看不出早晚,只觉得头痛欲裂。

      芸娘坐在床塌边,端了小碗药说:“快晌午了。小姐昨夜大概受了寒。来,把药喝了。”

      接过后,芸娘抽出衣袖中的书信说:“这是车公子今天来的。”

      拿着的碗在我嘴边停顿了一下,低低说:“烧了吧。”然后将药一口喝下,继续昏睡。

      梦中反复着那个场景,在同样的地方终结。
      金盏菊园与秋日的暖阳。
      我甚至怀疑过它是否会是我的曾经或者未来。遥不可及的未来。

      日子在异常持久的秋雨中流逝。我终于可以清醒地下床走动。却随即就被召去乾泰殿。
      远远就听见婴儿的哭声,为沉闷而阴冷的寝殿带来了一些生气。

      皇上笑着把怀中的小东西抱给我说:“云深来得正好,朕还不知怎么将就他。”
      听说,皇上时常让人把九皇子留在乾泰殿。这样的地方总有婴儿的哭闹总会引来朝臣或者其他后宫的不满。

      我接过。
      软软的身体,散发着甜甜的奶味。我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小生命,正窘困于如何哄他。哪知,他一到我怀中就停止了哭泣,睁开眼,一闪一闪的,眸子卓然明亮。

      皇上笑:“还是云深有办法。”随即想想又道:“十天后,辙儿满月。朕决定在宫中宴请百官,也好庆贺一下。”喜悦与宠爱逸于言表。

      我笑笑,没有接话。把孩子交给了徽玟宫来的奶娘。
      这时,李末进来躬身说:“启禀皇上,钟会,钟上卿求见。”
      “宣!”

      钟会跨进殿门时,脸上的喜色让我明白,一切都在沛倾精确的推算下进行着。

      燕门捷报。
      八百里加急换骑地从燕门赶来。自朱雀正门进洛阳城。一路敲锣高呼:“燕门捷报,河北捷报……”全城百姓争相探首观望。

      听完钟会这样的叙述,皇上终于开怀地呵呵大笑。“那石勒已是强弩之末了。钟爱卿,你替朕走一趟燕门。告诉轩儿,他得胜回京时朕要亲自去城外接他。”

      钟会领旨退殿以后。

      突然听见皇上说:“云深,你高兴吗?”

      我微微一笑,点头。

      “那你是为朕,还是……还是为别的?”一句清淡的问话,让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深远起来,尖锐地像是要穿透一切。

      我迎上他的眼睛,轻轻欠身道:“臣妾替天下万民与大晋的江山社稷高兴。”

      稍许,李末突然从外面“哄!”地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地上。伏地的双手都在颤抖,全身抽噎。
      “你怎么了?”皇上放下折子问道。
      李末不敢抬头,用一种惶恐的哭腔:“九殿下他……”
      皇上急切地从御案前趁起来上前问:“辙儿他怎么了?”
      “殿下他折了。”说完最后一个字,李末哭出来。
      我猛地抬头,刚才被的奶娘抱出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皇上踉跄地退了几步。仿佛都站不稳,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来依靠。我上去扶住他的手,却哪里拉得住,他整个人一软就跌到了地上。

      顷刻间,御医内官们在寝殿内来来去去,慌作一团。皇上在床塌上抓住我的手,一直怔怔地望着帐顶,半天才吐出一个字。
      “怎么折的?”
      李末一边抹泪一边说:”皇上,您还是先保重龙体。其他的事情……”还未说完,就听见殿外传来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有太监说:“甄妃娘娘,您还是先回去吧。”可是哪里拦的住。
      甄妃一进门就扑倒在地,披头散发,完全失了体统,哭道:“皇上,您要替臣妾做主,替辙儿做主呀。”李末去劝她:“娘娘,您先回去。皇上经不起折腾了。”
      她却一抬头说:“就是你害死我儿子的?”李末一愣不知道怎么回话。
      我看见他的尴尬,就对她旁边的内官说道:“你们先扶甄妃娘娘回宫吧。”
      没想到她又将矛头对准了我:“你也在这里,就是你杀的他。你嫉妒我!嫉妒我来害我儿子。”立即爬起来指着我的鼻尖吼。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幸亏被人拦下来。
      平时的甄妃哪是这个样子。虽说生了皇子以后人变得傲气了些,但是对人表面还是谦谦和和的。
      正在替皇上开药的御医赵季,插话道:“这甄妃娘娘恐怕是失性了。”
      李末点头,让人把她强行送了回去。远远还能听到甄妃的叫喊:“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我一转头,发现她掉了一只鞋子在殿门口,锦缎上绣的牡丹在斜射进门的阳光下,赫然刺眼,让人心寒。
      那柔柔的小手似乎还在眼前摇晃。一个仅存了二十天的婴儿,匆匆地就从世间经历了一个轮回。他本该快乐地长成一个俊俏的少年,去找寻心爱的女子共渡此生。他的错仅仅在于,他的父亲给予了他太多的宠爱。
      一切来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突然与迅速。

      司马辙的死,如同历自古众多的君王与皇子一样,成了一个迷。除了赐死当时的所有太监宫女以外,甚至连皇上都毫无继续追查下去的意思。没有人知晓,在乾泰殿到徽玟宫的这段不到一刻钟的路途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知晓它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干系。
      甄淑仪果真失了性,整天疯言疯语。唯一能够说的话就是“你害了我儿子,把我儿子还给我。”于是她又住回了香凌斋。一切得与失都缘自于她的儿子。

      这是个极喜又极悲的一天,犹如洛阳的夏日与冬雪。
      皇上一病不起,下旨由永王监国,父亲辅政。
      我整日在皇上的寝殿内服侍他起居,吃药。他原本是一个矜持的老人,可是突然就变得多言了起来,不停地叙述着过去的某一两件往事。
      我只能装做很好奇的样子,哄他。
      可是即使这样,他一生中曾经深爱过的两个女子仍然没有放过他。

      皇后一得到消息就赶来。那时,我正陪皇上在下棋。
      皇后进门劈头就问:“皇上,你怎么能让永王监朝呢?他那个样子,上次粮饷的事情搞杂了,您还没有罚他呢。而且他出身这么低,怎么服众?”
      皇上似乎没有听到,继续拈起棋子在空中思索。
      皇后又说:“他那种不孝的人,到处拉朋结党。据说您下旨以后,永王府张灯结彩的像是做皇帝了似的。这九皇子的丧期都没过,怎么就如此放肆了起来。万一有一天逼宫要您退位。您要我们母子怎么活?”她说话永远都是这么口无遮拦。
      皇上落了子,仍旧没有发话。他最近耳朵确实不怎么灵了。
      “皇上?”她说了半天,才发现自己需要倾诉的对象没有一点反映,于是唤了一下。皇上还是没有搭理她。
      她差异地看了我一下,我无奈地浅笑。
      皇后鼻间一哼,拂袖走了。

      我正回头看她离去的背影,却听见皇上说:“云深,该你了。怎么有人来么?”
      我从紫藤条编的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笑笑摇头。

      虽然一切朝事都让永王打理,但是仍有臣子来到乾泰殿奏事,大都关于平燕王的兵权。也许在此事上永王还不敢擅自做主,燕门屯兵的十万才是他真正的心腹大患。
      所以我想那些人大多都是受到唆使而奏的。皇上依然不置可否,于是惠妃也来得更勤了。

      话亦如此,他也并不是一个糊涂的老人。他既然敢让永王监朝,就是知道有平燕王的这颗棋子。而牵制平燕王的则是驻守常山的刘腾旗下五万山东军。
      三个点成了一个稳固的支架,苦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皇宫。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如同对弈时中一局棋,惟恐一招走错,全盘皆失。
      除非……有什么事情来打破这种僵持。
      (此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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