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8、第 8 章

　　旧年间，有一日春光正好，苏青翟摆开卦签，同众弟子算去处。司徒欢不信他，远远坐在一旁吸水烟。闫少游去园中跟苏夫人告罪，拖了苏则是过来。
　　两卦先后演成，闫少游为离卦，属南。苏则是为坎卦，属北。
　　闫少游坚拒不认，拿着卦签硬摆一回，要苏则是与他同属一处。苏青翟笑他胡闹，他却道事在人为，他能改得卦象便能改得去处。
　　自青岩书院出来，闫少游在墙头立了一刻，雨夜不辨南北，各人四散。隐约听得兵刃相击之声，不知是哪一位师兄弟同宁王兵士交上手。宁王此行兵马只怕逾千人，将小小书院围得风雨不透。闫少游携着六黑，落地便陷入一片乱斗里，一面寻路，一面还要拦着他大开杀戒。
　　初时尚见得苏则是一角衣袂，渐渐失了踪影。
　　则是见兵刃便躲的本事还没撂下，枪林箭雨中，不知可躲的周全。那萧政跟着他走，余人皆负引敌之责，他二人看似极险，却能于险中求全。想到此节，闫少游心中略定些，挥剑荡开四面兵刃，提着六黑衣领拖出人群，往青岩山中赶去。
　　山岭在北，萧政若要返西北，入山而后折向洛阳，沿途最易隐迹匿行。
　　依常理西北两侧也是兵力最重，若要出奇兵，该取道西南，折向金陵，再设法北逃。只是宁王非常人，往金陵一路无疑自投罗网，如此反复思量，条条均是死路。苏青翟定计之时，抬眼问苏则是，苏则是只说山中二字。
　　他自幼生长于青岩山下，山中路径无不熟识，有他指引，定能将萧政安然送出。
　　闫少游上得山来，更不辨路途，他早年只是择日往书院，闫峋亡故之后长住数年，日日用心习练兵法剑诀，倒不曾往山中行过。
　　眼前树木郁郁成森，密林间不见人迹，闫少游走得疾，六黑一双赤脚跟着他飞奔。追了一程，六黑耐不住，大声向他问话。闫少游听不明白，更不理他，只顾寻觅山中道路。则是二人所行，必是悬崖峭壁之间，人迹罕至的所在。
　　六黑扯住他衣袖，闫少游终于停步，眼见他手指所向是半山一道狭谷，两面岩石色做灰白，夜间也瞧得清岩下道路，有一道人影在谷口一闪而没。
　　闫少游拔身而起，疾步赶往山道上，六黑沿着山坡滚下来，紧追着他。
　　“则是！”闫少游喊声未落，谷中站出一个人来，女人。陈婉望着他笑，六黑正跑到他身后，奋力停步。闫少游退了一步，抓着他臂膀便要跃身起来。陈婉呼喝一声，狭谷两边岩壁上立出无数兵士，人人手挽硬弓。身侧林中也陆续走出一干人众，长枪一丛丛指来。
　　闫少游立身其中，徐徐环视一道，笑问陈婉：“你以这些留我？”
　　陈婉摇头，退到一旁，弯腰行了一礼。闫少游抬目看去，两名侍卫打伞，从谷中请出一个人来。那人寻常装扮，寻常抚过颌下胡须，寻常笑道：“贤侄近来可好？”闫少游合目再睁，一丝雨飘到眼上，略惊了眼皮。
　　竟是宁王亲至了。
　　山中寂寂，所期不知处。眼前却是先父尊崇的王爷，十余年日日不忘复国还朝，先父泉下有知，必不能容他有稍许不敬。闫少游怔怔站住，陈群行到他面前，问他可愿往宁王府辅佐老朽之身。陈婉不敢多言，兵士行止无声，便是六黑也静下来。
　　闫少游俯身拜倒，见过宁王。
　　宁王不曾捉得敌将，却得一青岩贤士，当下开怀而笑，捉着闫少游臂膀一同出山。
　　一行人沿着山路曲折南行，半山岩壁之上，可见人去渐远。苏则是闻人声而来，正见到闫师兄拜于宁王。萧政一同看过，无因无由，忽长声叹了一气。
　　“由着他去？”萧政问道。
　　“闫师兄若是不拜，怎么也要抢了他回来。闫师兄若是拜了，就由着他去。”苏则是将苏青翟嘱托背了出来，摇摇头，眼看天光渐亮，要赶在天明之前出山，转身寻路。
　　萧政再看一眼山脚众人，去得远了，也分不出谁人是谁人。
　　闫少游举目北望，北有山影憧憧。想起旧年问卦，心中寒意陡生，这一别，莫非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