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45、第 45 章

　　魏绛筋骨舒展，懒洋洋坐在车中软塌之上，他伤势连绵日久，病色上面，薄削中见艳骨。望去便如凭崖揽胜，惊艳处更惊心。这些时日他闭门疗伤，全不曾问军中事，萧政自把自话得久了，行事大意，到底走漏了陈婉来营。
　　只不知，代王明白几分。
　　“和尚。女人。望之的日子过得倒逍遥。”魏绛哧道。
　　“不敢。”萧政跪着，低了头，只觉一字不能多说。魏绛冷哼一声，衣袖抚过，将桌上一盏药碗摔在萧政面前，药汁飞溅，沾湿他一片衣襟。
　　“望之胆色包天，有甚么不敢？宁王新婿都叫你收在帐下，大漠转战，连破匈奴十九部，战功赫赫。可要封他一个前锋大将以示嘉奖？”
　　闫少游在军中，多半是陪着苏则是，虽有阵前杀敌，也是瞧在他的面上，听凭军师布阵运筹。他武功高强，苏则是不吝差遣，匈奴头领多少杀了几个。除此而外，萧政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命他仗仗冲锋。只是这番话，更不能同代王分辨。
　　张口咽下，只得一脸苦笑。
　　“闫少游。”魏绛言语虽厉，倒不见几分怒气，将这名字一字字念了。“青岩子弟？”
　　“是。则是的师兄。”
　　“闫峋的儿子？”
　　“是。”
　　魏绛略生沉吟，一臂斜撑在膝上，凤目微挑，直望着萧政。
　　闫峋是前朝名将，至死奉魏雎为天子，闫少游若家教谨严，只怕收之不服。再想来，他能弃婚而出，万里赴塞北，虽有师命难违，仍是太过轻易，这其中必有所图。
　　“此人，”魏绛沉声道：“若能为我所用，前事不计。”
　　萧政暗舒一口气，代王打着这般主意，眼下对少游一干人必定礼敬三分，不至立时捉拿。既如此，则是可成事。
　　“若叫他走回去，你这西将军叛军通敌之罪，便落了实。”
　　魏绛似是知他心中所想，语轻意重，字字掷在他面前。萧政更加不能抬头，叛军也好，通敌也罢，该犯的早就犯下，要留住少游，他是没有这等本事。
　　这趟差，再不能应。
　　二人一坐一跪，相持许久。魏绛内息不调，间或咳上两声。他脾性本烈，从不容人，这一回倒是赔上极大的耐心，等着这位爱将言语。
　　这人却仍是铁做的颈子，榆木做的脑子，一声也不出。
　　“望之心高。”一时三刻过去，魏绛冷声言道。“不敢。”萧政仍道。
　　魏绛冷哼一声，跟着一掌挥出，将一张红柳木椅生生拍下一段，咔嚓做声。车厢外立时有人上来候命。“叫刘戌拿人。西将军不行军令，一并拿下。”
　　令出，却不见行。
　　那传令官声息打颤，小心禀道：“刘参将适才遣人来报，走了敌首四人，令有，令有军师通敌放人，更设法挟持刘参将，同敌首一并逃向居延海以东。刘参将设法脱身，正领人追捕。”
　　魏绛仔细听了，初时大怒，及至听闻苏则是行事，怒色渐止，许久不见动静。
　　“则是放人，是我教下的。”萧政抢道。
　　魏绛斜看他一眼，并不答他，扬声道：“叫刘戌点齐三千兵马，自居延海至关口，沿路盘查，一驿一车都不能放过。”
　　既带着女眷，早晚需上到驿路。
　　“则是回营，叫他来见我。”到头来，只交代这么一句。
　　萧政听得离奇，代王有意留人，却能算漏则是，似是全然不觉他会有一丝一毫不对。则是放人，他也全然不计过错。代王心中，对他竟是宠溺一般，再无是非之分。
　　明白这一节，一时不知是喜是愁，或喜或愁，也都系在苏则是一人身上。
　　“你过来。”魏绛伸手召唤。
　　萧政心思翻涌，一时愣怔，探身跪在魏绛面前。
　　魏绛一手缓缓抬起，不运劲，不作势，两指点在他肩井上，萧政睁目看着，不闪不躲。魏绛冷哼出声，力透指端，封住他肩井大穴。跟着点住另一边肩头，两指下移，腰间也封了数处大穴。他使力甚阴，初时不觉，渐渐便有无数麻痒透骨而入，周身难熬。
　　萧政头上冷汗下来，一动不能动，抬目看他。
　　魏绛收回手去，妄动真气，一张面孔煞白见青，略咳过，染了两颊血色。
　　看着面前萧政萧望之，这是在太湖畔收下的兵士，是代王“福将”，江山可托，他却有心相负。若非念着师傅萧尔丑，总也杀了他许多回了。
　　一足踢出，萧政自车中横摔出去，手足俱不能动，仰天跌在地下。代王交代拿下，便有亲兵上来加了镣铐，拖往囚车中，与俘虏一道运回塞北大营。
　　萧起众兄弟不服，扛着兵刃要来抢他，都叫萧政喝住。只得陪在囚车之旁，同着他饮风沐雪。
　　路途上，萧得赶来通过消息，苏则是领着闫少游四人过皋兰，避驿路，萧得指过一条年初往苏州去时走的小道，想来能无碍走脱。
　　萧政坐在囚车中，点头心喜，抬头再望，隔着木栏遥看东去重重山，苍茫天地，人去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