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25、第 25 章

　　洛阳东去三十里地，有一处饮马驿，给过往客人歇脚喝茶。夏末天燥，路上烟尘蒸腾，行人也少。茶棚里坐着的只有一个人，那人弓着背，将一个老大口袋放到椅子上，问店伙要了一壶茶，一双杯。
　　店伙听着稀奇，多要个杯子当茶点？
　　那人解开布袋口，从里头褪出个人来。店伙唬了一跳，蹿进去倒茶，上了一道就躲着再不敢出来。乱世强人多，便是不掳妇幼掳公子，那也是强人喜欢。
　　强人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递到袋中公子嘴边。公子斜了他一眼，不肯张嘴。
　　“这茶就是茶，什么药也没下，少游放心喝。”司徒欢赔笑道。他将闫少游偷出王府倒罢了，辛苦的全在后来，宁王大军沿途围追堵截，若非他为贼多年，躲藏逃命的功夫炉火纯青，早让大军踏平，抢了人回去。
　　不过半年，宁王的人马倒给少游练得有了模样。
　　司徒欢放下茶碗，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轻手放在桌上，指肚抚过去，忍不住啧啧赞叹。“这玉料，天下也只有一处用得起。”
　　“大师兄。”闫少游侧目来看，微一震，终于出声。
　　司徒欢见他肩头一动，臂弯一曲，快手抱起桌上玉镇纸，再送回怀里。这东西是在少游房中看见，贼眼看得出稀罕，顺手就带出来。“到了塞北就还你。”司徒欢抢道，闫少游手臂松了劲力。
　　“塞北？”
　　“塞北。你不是挂念师傅吗？那老儿就在塞北。”
　　“数日前传来密报，塞北匈奴犯境，魏绛苦战咸阳不下，腹背有敌。师傅要我去塞北？”“秋日近，匈奴要赶在寒冬前劫掠粮草土地。少游攻洛阳，想来也在秋日出兵。”司徒欢点上水烟，眯着眼瞧烟雾。闫少游透过烟雾看他，点头认了。
　　“缓缓，且缓缓。”司徒欢道。“这是那老儿的意思。”
　　出兵洛阳，宁王军诸般筹措尚未得当，大婚之后便要一一施行。若是兵陈城下，捉了闫少游也无用。恰在此时，只需少一个闫少游，洛阳可免战祸，代王也无需舍塞北而就洛阳。
　　闫少游不曾点头，也不曾摇头。便是此时一念成仁，保塞北千里之地不受铁骑践踏，日后，到了日后，洛阳终是要打。
　　饮马驿外来了十余骑，早早便落马，余人站住，只有一人舍马走上前来。
　　司徒欢见来人不似追兵，坐定了不动。那人暗色锦袍，大袖飘飘，行来颇有御风之姿。他站在十步外，只望着司徒欢，白净长脸，眼狭，笑或不笑都有些肃然。
　　“洛阳黄香谢高人恩德。”黄香话一落，径直拜倒在尘土里。
　　司徒欢并不答他，只起身换了一面桌沿坐下，不受他拜。黄香自顾自行完礼，站起身来，拍打尽灰尘。“不论高人是何方神圣，为着什么劫了此人。黄香谢也谢过了，再来便要留下此人性命。”一语毕，袖中掉出一柄剑来，一泓明光直刺闫少游胸前。司徒欢端碗喝茶，眼尾也不动一下。
　　“师傅！”茶棚后头炸开一声响，跳出一个黑矮子，提着抵他半人高的弯刀，横削黄香腰间。劲风过处，桌上茶壶茶碗尽数碎裂。
　　黄香临空翻身，躲过刀锋，袖中剑绕了一转，仍是照准闫少游身上。眼前忽多出短短双刀，圆转反格，铮一声响，互相荡开。黄香错身跌落，这才瞧清楚茶棚中再添一人，明蓝衣袍，一张脸七分俊俏三分邪。
　　蒲自芳头也不回，抱着刀一揖。“见过公子。”
　　六黑跳到闫少游身旁，持刀吼道：“师傅，我来救你！”
　　二人着急追来，似是没带着人马，六黑一人接下黄香十余随从，蒲自芳的刀对上黄香的剑，你也是袖中我也是袖中，打起来只见布帛翻涌，夹着锋刃寒光。
　　司徒欢茶喝得够了，热闹也看得够了，起身要绑布袋。
　　“我要进长安。”闫少游忽道。司徒欢一怔。则是在长安，只是少游进去长安，无疑一头撞进天罗地网。
　　有一名亲随看见二人要起身，舍了六黑，从旁一刀砍来。闫少游伸臂接住刀身，用力拗断，半截撞回那亲随身上，半截随手戳在桌面，直没进去。
　　“我要进长安。”闫少游再说一回。
　　“你果然是自己愿意走。”司徒欢苦笑，他麻药早去，穴道也冲开，陪着他坐到现在是为了听个说法，陪着他走下去却是为了“进长安”。“进就进吧。”司徒欢认栽。“起来走吧。”
　　“我是大师兄掳来的人，如何能自己走？”闫少游笑道。一面笑一面自行提起袋口，缩进脑袋去。
　　司徒欢呸了一声，给他紧紧扎住，提到背上。事已至此，只得任劳任怨的扛着他走。轻功展开，起步便不见人影。茶棚里打架的一干人惊觉过来，边打边追，追着打着，早失了二人行迹。
　　司徒欢赶了一程，有时回头，远远只见六黑独自跟来，一双赤脚一路跑，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