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来夏

25、变故

　　因为述冬的加入，我们一路上再也没说话，直到搭上电梯，出了电梯宋希就一马当先，朝着506就冲了过去。电梯里只剩下我和述冬，我抑制不住地想到了谢清琅，心里一阵尴尬加羞愧，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办法跟述冬单独待在这么狭窄的一个空间里，提脚就想去追宋希。
　　述冬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心里一突。虽然说谢清琅这事只是一场交易，但是他好歹是述冬的男朋友，我……
　　述冬用脚卡住电梯门，眯起了眼，脸朝我逼近，更显睫毛浓且密：“宋年啊，你知道我们今天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对吧？”述冬的嘴角挂着一点慵懒的笑，眼睛因为眯着，没露出半点儿情绪，“你看，当小三的人，基本就是只过街老鼠，人人都喊打喊杀的。”
　　述冬说完这些话，扭头就要走出电梯。我却是如坠冰窖，身心俱冷。我一下抓住述冬的肩膀，声音沙哑低沉：“述冬，你这是什么意思？”
　　述冬抖抖肩，把我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抖下去。他笑道：“宋年你别多心啊，我没别的意思。你们这些学文的，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喜欢什么事都多想。”
　　看着述冬微笑的样子，我只觉心里一片冰寒入骨，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宋希提高了嗓门站在那儿吆喝我们：“年年述冬，你们俩在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述冬又笑笑，道：“过去吧，省得希希姐在那儿等得不耐烦了。”说罢，就出了电梯。

　　506的门紧闭。门是红木漆门，过年时候贴的春联还没有被撕去，一左一右，正上方还有个倒贴的福字，看起来颇有家的味道。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个，宋希颇有点咬牙切齿地说道：“还真把这儿当家了，不就是个野狐狸住的地儿，还整成这个样子。”
　　述冬安抚性的拍了拍宋希的肩膀，敲了敲门。
　　门开了。我站在宋希后面，看着一个看起来有点妖气的女人开了门。说她妖气而不说妖娆——也许在几年前她的确很美，但是这么几年，在生活的磨砺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日子里，她原本拥有的青春与鲜活的美感，早就被雨打风吹去了。
　　“是你。”她的脸上浮出一些诧异，撩了撩垂下来的刘海，眼睛一一扫过我们仨，“嗯，你们俩也来了。这是述冬吧，跟你爸爸长得真像，这个应该就是宋年了。你们家的事我也有听说过，进来吧，别在外面杵着了，看着也不像个样子。”
　　短短一段话瞬间让我觉得这个女的不是什么善茬，说话滴水不漏，我更加怀疑这次来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了。
　　宋希脸憋得通红，率先走了进去。述冬噗嗤一乐，像是遇到了什么搞笑的事，也跟着走了进去。都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办法，便低着头跟在述冬后面。屋子里的摆设不如述冬家里好看，毕竟女主人的品味搁在这里，当堂中央是一个玻璃做的桌子，桌子上摆了一些七七八八的本子和玩具，有个胖嘟嘟的约是六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桌子旁边写作业。
　　我一进这屋子就感到一阵压抑，跟着宋希坐到沙发上。述冬没有坐下，他走到那个小男孩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阿姨，你看，这长得才像是我爸，一样的自然卷，我可没这福分跟我爸长得一样。”说完这句话，述冬就珉紧了嘴唇，也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那女人也不恼，她在我们仨对面坐下，笑道：“说吧，你们找我来是干什么？”她看了宋希一眼，“小丫头上次在我那儿吃了亏，这次带自己弟弟过来壮胆讨回场子？”
　　宋希一贯讷言，虽然教育我们几个兄弟还成，但是一到外面和一些市井之人打交道，她很容易落了下风——到底还是因为性子太柔婉。宋希的脸已经因为羞耻红成一片，我看不下去了，张口说道：“你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张嘴却喊我姐小丫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把自己搁在我们的长辈这个位置上，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宋希睥了我一眼，眼里却没有责怪，她说道：“年年，怎么跟你阿姨说话呢？”宋希从身上背着的包里掏出那些资料，“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今天来干什么，想必你也知道。这样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你上次抱着唐云去述冬家门口闹事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真的爱着唐诚，真假我姑且不论，唐诚赚钱能力还是一绝的，唐诚要是愿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以后他赚的基本都是你的，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你都很划算。”
　　那女人也不说话，她从茶几上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塞进了嘴里，饶有趣味地看着宋希。
　　宋希皱眉：“你能不能不要抽烟，唐云也在这儿吧。”
　　宋希的话音刚落，唐云就过来了。只见他动作笨拙地抽掉他妈妈嘴里的烟，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不可以吸烟哦，爸爸说会对身体不好。”
　　唐云妈妈笑了笑，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道：“这种事不要当着唐云聊了，你要真想跟我谈，你两个弟弟也别带了，到我房间里来，就咱俩单独聊聊。”
　　宋希咬咬下唇，答应了。

　　整个客厅再次只剩下我和述冬、唐云。
　　尴尬的气氛萦绕在我们中间。
　　我瞥了一眼述冬，他正在摆弄手机，没有搭理我，垂着眼皮一脸专注。我忽然之间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但是这些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知道述冬肯定已经知道了我和谢清琅的那些事，所以……
　　不内疚是不可能的。
　　宋年，你还是说什么，解释一下吧，兄弟一场，别因为谢清琅，到最后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我打定了主意，正准备开口，述冬就把手机收了起来，走到了唐云身边。所有的勇气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了。其实在述冬眼里，我和唐云的母亲，没什么分别吧。
　　我有点不知所措，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述冬。
　　述冬蹲下身子，又拍拍唐云的头，说道：“唐云，你觉得你爸爸是个好爸爸吗？”述冬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些说不出来的忧伤。
　　我忍不住喊一声述冬的名字。述冬却没有理我，他背对着我，身上有股萧条的味道。
　　唐云正蹲在地上玩汽车模型，听到述冬的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答：“我爸爸当然是好爸爸了，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买。”
　　“是吗？”述冬轻声说道，我甚至都能从他的话里听到一股浓浓的忧伤。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有种不祥的预感隐隐出现。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朝他们俩走去。我想，述冬肯定是想到了那些他被唐诚暴力殴打的场景，如今唐云这般幸福，两厢一对比，述冬这么刚硬的脾气怎么能忍下来？
　　变故就在这一刹那发生。
　　述冬慢慢站起了身子，我虽然没看到，但是，后来的我常常想到这个画面，那个时候述冬的眼里一定是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述冬飞起一脚就朝唐云踢去，动作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出自本能的，我向前一扑，述冬的脚踢到我的身上，我身子一压，把唐云压在身下。
　　唐云的头重重砸在地板上！
　　唐云顿时嚎啕大哭。
　　我背部硬生生受了述冬这一脚，犹如千斤大石砸在我身上，感觉自己脊梁骨都要断了。我强忍着身上的疼，回头看向述冬，却见述冬一脸不关己事的表情，站在那儿看着我，眼里全是冷漠。
　　我有点诧异。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知道述冬幼时曾学过跆拳道，一身力气全在腿上，他这一下子下来，我是能硬生生受下来，唐云年纪这么小，却未必能受下来。述冬一时失去理智要给唐云一个教训我可以理解，但是他现在这样……
　　房门被猛然推开，唐云妈妈从里面冲将出来，看见在我身下哭得昏天暗地的唐云，本来还算淡定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她的唇色惨白：“这事不用谈了，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过来不是为了跟我谈这个，原来是为了欺负我儿子！”
　　她上前一把推开我，我整个人一下子跌在地，背脊处刚好触到地板，又是一阵疼痛袭来。我疼得嘴唇直抖，说不出话来。
　　“宝贝儿，告诉妈妈，谁欺负你了？”
　　我疼的眼睛睁不开，宿醉带来的痛苦还没消失，干脆整个人就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耳边是唐云哭到哽咽的声音，我心里实在是烦躁。实话说，我也不是烂好人想要帮述冬，我怕只怕唐云出了事，述冬会进局子。本来跟谢清琅的事我就自觉很对不住述冬了……
　　宋希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述冬，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见述冬的声音带着些许抱歉的意味：“没什么，刚刚和宋年因为一件小事起了争执，吵吵嚷嚷的时候没想到年哥被模型绊倒了，也带倒了唐云。我很抱歉……”
　　“宝贝儿，是这个样子的吗？真的不是那两个哥哥动手打的你？”唐云妈妈焦急地问道。
　　却只能听见唐云震破云霄的哭声。

　　事情简直是变得一团糟。
　　我事后听宋希说，当时小唐云抬起头，一额头的血，血顺着眉毛滴下来，糊了一脸。后来宋希拉着我的手一脸抱歉，但是当时的她，却站在我头顶的位置，冷眼看着我，道：“年年，你跟述冬这件事做得太不理智了，你知道我为了今天花了多少心思吗？”
　　我感觉自己头颅都要爆炸了。
　　心里又涩又难过，我可以理解述冬要撒谎，但是我实在是没办法理解他撒谎把我带上去。
　　我闭上眼，感觉自己就跟一条死狗一样。述冬知道我和谢清琅的事，他嘴上从来不说，但是他从心底里埋怨我。谢清琅说他喜欢我，说喜欢和我在一起待着，他一边拖着我一边攥着述冬的手。宋希是我曾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直到现在，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可是她说对我失望。
　　我忽然觉得自己做人好失败。很想学电视上落魄的人大笑三声，但是实在是没那个气魄。
　　唐云还在那儿哭，唐云妈妈就不停地在问其实是述冬动手打的他，述冬一直冷笑，宋希满脸责备。
　　人生百态，不过尔尔。
　　我猛然醍醐灌顶，觉得很多东西都看透了。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最后看了这闹哄哄的一眼，踉踉跄跄出门去了。

　　刚进电梯，唐述冬又追了上来。他一手卡住电梯门，侧身闪了进来。光亮的电梯门上映出我们俩的身影。我看到他背脊疼得更加厉害，于是便扭过脑袋。
　　电梯壁里述冬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宋年，何必惺惺作态给我看。”
　　我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看他。“你什么意思？”
　　述冬双手抱胸，眼里全是嘲讽：“你说呢？我跟你说过，是我唐述冬的东西，一辈子都得是我的！哪怕是被我丢掉了，那也是我的垃圾！”
　　述冬双目圆瞪，一双眼里快沁出血来，“宋年，我们本来是表兄弟，你何必非要盯着我碗里的，大家弄得这么难堪，真的有意思吗？”
　　述冬的诘问太凄厉，我被逼得只能直视他，心里一阵怯懦。没错啊，按照常理，我这的确算是小三……
　　“述冬我没有。”内心的愧疚压迫着我，我已经受不了自己良心的谴责了，我开口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没有……没有……没有什么呢？
　　电梯门在我和述冬无声的对峙下打开了。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在我们的前方炸开：“你们俩在这儿杵着不动干什么？”
　　是谢清琅！
　　我抬起头，谢清琅已经不再是今天早上在我家穿的那一身衣服，整个人清爽又干净，完全不像是昨晚那般醉醺醺的样子。我忍不住朝谢清琅看去，他愣了一下，撇开了眼神。
　　述冬忽然笑了，走上前挽过谢清琅的胳膊，对着我说道：“宋年哥哥，我还没跟你介绍吧，他是我男朋友，叫谢清琅。”然后又攒着笑意对谢清琅说道：“我刚刚杵在那儿，就是为了告诉我哥，我是个同性恋。”
　　“谢清琅，不管怎么样，你可是甩不了我了，我都为你出柜了，你得对我负责。”
　　生活就是一场狗血肥皂剧，时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给你一棒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