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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续1 ...

  •   哥舒就算在了物园也时常睡不安稳,这次在静王卧内也是几经辗转才入睡。他这几日心力交瘁,昨夜更一夜未眠,虽是蜷着身子合衣而卧,也睡了好长的一觉,一觉醒来已到掌灯十分。
      哥舒好一会儿才确定了自己所在,他不敢支使静王的侍女,自己草草整理了仪容往外间去。
      卧室外就是静王处理政务、接见亲信的所在。静王仍在翻看各州府呈上来的密函,哥舒隐在灯光难及的昏暗中,一时百感交集。他辅佐静王这么多年,还从未有机会这样静静看着静王理政。一室橙亮,从暖融融的烛光里望去,静王连轮廓都柔和了很多,哥舒只觉自己沐了圣光一般,心中满得溢出的平静祥和,又泛上点点酸涩,自己矢志做父王成就帝业的第一功臣,不想原来离父王的帝业还这样远!

      哥舒伫立良久,不敢近身。反倒静王瞥见了他,淡淡道:“醒了?”
      哥舒赶忙上前行礼,鬼使神差地道:“谢父王!”
      静王忍不住抬起头看他。
      哥舒哪敌得过静王注视,垂首道:“天色已晚,父王若无别的吩咐,孩儿告退!”
      静王没想到哥舒会主动提出要走,蓦的想起之前端阳节他冷冰冰赶人时,哥舒伤心欲绝、一步一绊的背影,那孩子是想抢在他赶人之前自行告退,为自己留些颜面。
      他压下心中的起伏,暗暗叹息,表面漫不经心地道:“影子和昆仑奴先回去了,这几日你就待在这里,别到处乱跑。”
      哥舒不明所以,恭敬道:“但父王之前吩咐”话没说完已感到静王狠狠剜了自己一眼,忙改口道:“是!孩儿遵命!”
      静王自觉一番好意,哥舒却不开窍,心中不免冒火,见他马上战战兢兢改了口,面色稍缓,微斥道:“我没催你,你急什么?”
      哥舒只得说“是”。
      就这样浑浑噩噩陪静王用了晚饭,握着金箸的手一片汗湿。

      夜里又是辗转反侧,失眠多梦。
      咫尺天涯。
      他与父王近在咫尺,父王却像远在天边。
      幼小的他蜷着身子在破庙里躲避风雨时,曾偷偷想着,父亲的脸就藏在乌云背后,风雨过后,父亲的笑就化为阳光,为他驱走饥寒。
      幼年哥舒深得父母宠爱,衣食无忧,一派天真烂漫,家变之前,从不知世上还有诸多诡诈欺骗。母亲对他说的话,他自是深信不疑。母亲说,回头便再也见不到她,他年纪那样小,累了怕了自然要回头寻找母亲,从此便真的见不到她。母亲又说,一直往前走就能见到父亲。他擦干眼泪,咬紧牙关一直走,走到凤翔,流落市井挣扎求生,饱尝了世间冷暖。为了活到再见父亲的那天,他用冷漠残酷包裹赤子之心,拒人千里之外。年岁稍长,他已知人心难测、更不可轻信人言,但母亲关于父亲的叮咛,深埋心底,是他心中最大的坚定,最坚硬也最柔软的隐秘。即使找到父亲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终究痴心不改。

      冥冥中似有注定。他平日最是畏寒,那日冷风如刀,漫天飞雪,寒气一路侵到心底。了物园沉寂得没半点生气,他心里空得发慌,便冒着风雪去赌场,在内室听着赌场里的呼喝喧闹,始觉全身沾染了人气。
      他缩在暖炉边闭目养神,凭一双耳洞察每一桌的情势。赌场向来是是非之地,赢了便得意忘形,输了便恼羞成怒,无论喜怒都易生事端。哥舒见了太多,只觉庸俗不堪,轻易绝不会现身。那日惊动他的是“咔”的一声骨头折断的闷响,伴随着凤翔富家公子杨源长声不绝的惨叫。杨源是赌场的豪客,凤翔有头有脸的人物,哥舒不能放任不管,挑了帘出来的工夫,杨源和他几个家丁护卫已倒在地上哀嚎,对面一个锦衣华服、龙凤之仪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目光精铄的侍从,笔直而立,仿佛动都没动过。

      杨源被家丁扶起,还想反扑。哥舒横扇一拦,厉色道:“杨公子,胜负已定。你还是先在一旁稍坐,待我帮你把手臂接上。”转过身朝来人一揖道:“在下哥舒明朗,不知有贵客光临,有失远迎。上门皆为客,还请给在下个面子,赐团祥和。几位贵客想投壶还是弈棋,又或是六博,在下愿亲奉薄酒作陪。”

      其中一个侍从上前一步,微一抱拳,道:“哥舒公子有礼,这位杨公子无意间冲撞了我家主人,实属误会。杨公子的手臂就交给在下吧!”说着绕过哥舒,朝杨源走过去。杨源又惊又惧,连退几步,却敢怒不敢言。那侍从微微一笑道:“杨公子,你不叫在下接骨,这手臂再接上长短是不是一样,在下就不敢保证了。”

      哥舒年方十六,纵然年少成名,也还是小孩儿心性,听了这话忙以折扇掩口,差一点就要笑出来。另一个侍从一张脸板得像个罗刹,粗声粗气地道:“哥舒公子,我家主人想与你弈棋。”

      哥舒早就注意到尊贵肃穆的主人一直盯着他看,他受惯人瞩目,并不以为忤,坦荡荡与之对视,道:“医不自医,在下开赌场,从不与客人博弈。”

      中年贵客声音平缓,带着不容质疑的沉厚道:“如果本王一定要与你对弈呢?”

      哥舒听到“本王”二字,心中不悦,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面色一凛道:“就算天子御驾到此,也休想勉强哥舒。”

      这自然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后悔的话。
      他把父王当作天神一样,对父王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顶撞。
      和父王对弈从此成了他的心结。

      那时他仗着静王刚刚认回他,对他诸多纵容,便千方百计磨着静王与自己下棋,静王似乎就爱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死拖着就不松口,甚至还刺他道“不是天子驾临也不能勉强吗”,直把哥舒折磨得就差当场哭出来。
      哥舒永远记得静王松口那日眼中无奈又疼惜的神色。他脸皮最薄,很少开口求人,吭哧了半天再搜刮不出讨好的词句,双手把扇子扭得咯咯作响,突然手中一空,竟是静王从他手中抽走了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之后那句“愣着干什么,去拿你的白玉棋盘”惊得他打了个冷战,一路小跑着去摆棋盘,头顶热得发烫,就好像被父王的掌心抚过一般。

      父王回到他的生命中,让他相信他全心信赖、用心等待的人真的存在。他用了十一年,等到了世上最值得他信任、最值得他等待的人,父王是他在世上唯一坚信、最后信奉的美好。
      纵然他已不是父王的最爱,即使他不再为父王所爱,他也绝不放手。
      驿站大火之后,静王再不曾与他对弈。当初一句意气之言,终归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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